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扶摇上青云(科举)>第37章 陆经历

  ◎排队入考院了【合更】◎

  “子曰:爱亲者, 不敢恶与人,近亲者,不敢慢于人……”清朗的读书声回荡在小院里。

  诸位考生都收拾好心情, 从朗读课文开始,等心绪慢慢平复, 再深入学习和思考。

  房间内只有一张书桌,你左我右,各自倒也相安无事。

  小院虽配备了厨房, 但考虑到一日三餐生火煮饭, 难免产生噪音和炊烟,会影响到读书环境,因此顾北安按老办法,请了附近一位邻居帮忙料理饮食,邻居在家做好了饭菜,用小推车准时送来。

  这样学子们既能吃到可口的热饭菜,也能得到安静舒适的环境。

  临近饭点,邻人送来了饭食, 是杂粮饭加肉末豆腐并两道小蔬菜, 一人还有一勺鸡蛋羹, 热气腾腾的装在食盒内,瞬间香气四溢, 令人食指大动。

  “吃饭去喽!”

  学子们拿上碗筷, 排队打饭, 一瞬间恍然又回到了永清县学。

  但是打饭大婶陌生的口音,还有陌生的院落都在提醒他们, 如今身处异乡, 正为梦想而战斗。

  另外一边, 顾北安和白雪提着糕点、布匹,并几样家乡带来的特产,正沿街打听白雪表姨的住址。

  她表姨姓王,夫君姓秦,是个小商人,做木材生意,白雪记得小时候听外祖母说过,他们搬到景安后住在西城,并且投奔了秦氏族亲,那位族亲生意做的颇大,在景安城小有名气。

  小时候白雪深信不疑,但是真的进城后便明白,所谓的小有名气只是客气奉承话。

  景安城这么大,九成九都是小人物,于是他们只能慢慢打听。

  一路问,一路找,竟在一条窄巷里遇见了同乡。

  古时交通不便,人口流动少,外来人口一般都会加入同乡会等组织,好互相有个照应。

  因此找到了永清县同乡,便寻到了希望。

  开小调料店的老爷子想了想:“姓秦呐——哦,我想起来了,小永巷里,就有一户秦的,去问问看吧。”

  二人又一路打听,来到了小永巷。

  “表姨。”

  三月正是碧桃绽放之时,小巷弄深处,一簇簇桃花正开的灿烂,一妇人正在树下绣花,虽然鬓发间有了银丝,脸庞上也长了皱纹,但是白雪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姨,秦王氏。

  “是……雪儿?”秦王氏大惊。

  白雪上前挽住表姨的胳膊,笑着答:“是我啊。”

  多年未见,当初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但眉眼间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更重要的是,有几分像她死去的阿姐。

  亲人间互看无言,竟不约而同的泪湿眼眶,千言万语,都汇聚在泪水之中了。

  “这位是?”

  “这是我的夫君,顾北安。”白雪介绍道。

  顾北安深深作揖:“表姨安好。”

  见白雪顾北安如此登对,秦王氏非常高兴:“瞧我,一激动便忘了礼数,快到院里来坐吧。”

  说着,推开旁边小院的门,领他们进去,烧水泡茶,端出糕饼款待。

  晌午,还留他们吃饭。

  秦王氏有三个孩子,长女十二,二子十岁、三子九岁,一个个都好奇的看着顾北安和白雪,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白雪顾北安温柔的同他们讲话,不一会也熟络起来。

  待午饭做好,秦王氏的丈夫,白雪的表姨父秦俊茂也回了家,见陌生客人一愣。

  秦王氏掀开厨房的帘子道:“这是我表外甥女还有外甥女婿。”

  秦俊茂点点头,同他们聊了几句,问些永清县的故人旧事,然后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进厨房同秦王氏耳语几句,而后便出门去了。

  对此,秦王氏解释道:“他生意忙。”

  顾北安和白雪二人都表示理解:“生意要紧。”

  但二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方才秦王氏秦俊茂聊天时,话里话外都透露出生意不错,日子还算过得舒心的意思,但是从这家里的摆设,用具,缺了边的瓷碗,秦家几个孩子坠了好几个补丁的棉鞋来看,这家里,不像是日子宽裕的,并且,刚才表姨夫秦俊茂进厨房和秦王氏说话时,二人还低声争执了几句,音量虽压的很低,但是顾北安还是隐约听见了“钱”等几个字音。

  “来,吃饭吧。”

  秦王氏准备了一桌好菜,有鱼有鸡,还有几个素爽小菜,并温了壶酒上来:“随便备了些家常菜,莫要客气。”

  但看秦家儿女们看向肉菜时咽口水的小细节,这样的菜色对于秦家来说,根本不会是“家常”。

  一顿饭算是吃的热络温馨。

  顾北安佯装什么都没瞧出来,看破不戳破,有时候是种善良,但白雪一忍再忍,还是将表姨拉到一旁,直接了当的问:“表姨,你跟我讲实话,家里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了?”

  秦王氏一怔,开始时胡乱解释说没有,待白雪再多问几句,并表示她那有些体己钱可以借给他们周转时,秦王氏再也忍不住,竟瘫软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几年了,她熬了几年了,这次再也忍不住,对表外甥女说了实话。

  原来他们全家刚搬迁来景安的时候,安宅置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但后来秦俊茂做买卖亏了一笔钱,为了周转,便将宅子抵押出去借了笔银子。

  没曾想,这笔借款竟成了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银子是能按时还上的,后来孩子生了一场病,看大夫抓药花了不少钱,从那以后,窟窿就填不上了,五十两银子,一年利息翻倍,便是一百两,第二年再翻倍,便是二百两,亏的我拼命节俭,你表姨夫拼命挣钱,如今还剩下三百两未曾还清楚。”

  “连这院子,都抵押出去了。”

  几百两银子已远超白雪能力范围,只得先回住处,同顾北安商量后,再帮表姨想办法。

  路上,顾北安听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官府规定民间借款,年息不得超过五成,你表姨父所借款项年息翻番,这并不合规,是黑贷。”

  “本金才五十两,这几年他们还的钱已经有几百两之巨,理应结清,回去后我联络一下衙门的熟人,看看能不能由他们做中人,同债主了结此事。”

  白雪点点头:“此法甚妥。”

  回到住处已是傍晚,小学子们到了可以外出散步的时刻。

  读书重要,保持身体健康也十分重要,否则难以应对高强度的考试。

  每日早饭、午饭、夜饭过后,学子们都会外出散步两刻钟,好热闹的结伴而行,喜静的也可以独自沿着小路散步消食。

  沈长林和沈玉寿及贺青山自然走在一处,三人一边交流着复习心得,一边往巷外走。

  太阳慢慢西斜,落日余晖下,三人缓缓前行,尽情享受着珍贵的饭后休闲时光。

  巷口徐徐驶来一辆马车,颠簸间,车帘子被震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半张宽脸,以及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冤家路窄,又是陆经历。

  陆貔貅只进不出,进财有道,凤翔巷里有好几间院落是他的产业,今日,他便是来收租金的,而沈长林他们所在小院的隔壁,正是他的产业。

  那日的难堪还历历在目,陆经历誓要报仇,思索一番,记上心来。

  第二日下午,沈长林沈玉寿正在练写八股文,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哭闹声,听那动静,好像是房东赶走了租客,要将屋子另赁他人。

  这是沈长林沈玉寿到达景安城后,第一次见识到繁华之后的残酷。

  白雪在房里听了片刻,正要出门看个究竟,心想或许能帮着劝一劝,但是等她出去,隔壁那户人家已经被赶走了。

  沈长林搁下笔,不由的想起一句诗:“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城市贫民,这样看来还不如村里的穷人,至少村民们不会面临被扫地出门的风险。

  “长林,有朝一日我若当官了,一定要做一个好官,让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这还是沈玉寿第一次吐露这般有志向的豪言壮语。

  沈长林望着沈玉寿眸中的光彩,有一瞬间失神,或许这就是行万里路的作用吧,他们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见到了更多的悲欢离合,更丰富多彩的贫民生活,这时候目光便不至于局限自身,读书科举,不仅仅是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还有达济天下的可能。

  “玉寿,你变了。”

  “嗯?”

  沈长林向兄长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你变的更勇敢了,我也一样。”

  如果能做官,一定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夜里顾北安才回来,白天他去联络了衙门的熟人,其实也不算交情很深,不过每年都来往于永清和景安之间,大家都知这位县里的顾训导聪慧能干,极得上官器重,并且是正经科考出身,且年纪轻,迟早是要升上去的,因此,他们都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在景安城里放黑贷的,都是下九流地头蛇一类的人物,衙门的小官小吏们,和他们打交道很多,也是个互相熟悉的人情网了。

  也就是秦俊茂一家是外来人,根基不深人又老实,那债才拖拉到今日还不曾还清楚。

  顾北安喝了一口茶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完,简单吃了几口白雪用热水帮他温好的饭菜,饭毕,便去个学子的房间,逐一与他们谈论学习心得。

  待逐一了解完毕,也就到了就寝的时刻,距离府试还有大半个月,这期间稳定心情,调整状态是重中之重。

  但没过多久,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琵琶声,接着有女子的歌声传来,咿咿呀呀唱起来竟是不停了,一曲毕,竟又是一曲。

  原来下午陆经历将原租客刚走,立刻就到戏园子找了几个学徒的小戏子住进来,今晚还只是开始,从明天开始,每天卯时他们就会开始吊嗓,接着练曲,弹琵琶的、唱曲的将轮番上场,陆经历还特别要求,一定要他们大声唱。

  嘿嘿,越大声越好,把屋顶掀破了才好呢。

  看你的学生们还怎么读书。

  待顾北安出门,准备与邻居交涉的时候,便见陆经历得意洋洋的从隔壁院里出来,见到他,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是为了学生,顾北安还是强忍着恶心,同陆经历好言商谈:“陆经历,可否让那些人搬出去,如此扰民,学子们没法读书了。”

  陆经历傲慢的抬起宽脸:“哦?顾大人的学生都是顶能干的,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我看读书也是一样的,只要心思静下来,旁边有些许声音又有什么要紧的。”

  说着迈着方步,飘然离去,心想,终于能报那日的一箭之仇了。

  不过,若这顾北安识时务,能拿个几十上百两的银子来孝敬,他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望着陆经历优哉游哉哼着小调离开的背影,顾北安的眼神简直比腊月的寒霜还有冰冷。

  隔壁院里的歌声琵琶声,一直到子夜时分才停下。

  夜里,顾北安久久不能入眠,他问白雪:“我是否做错了?”

  是不是,腰挺的太直了些,才招惹上陆经历这样的小人。

  白雪的手抚着顾北安的脸颊,她轻轻的说:“你没错,只不过有时候,道理并不站在好人这边,现在的情况,就如乌云蔽日,月隐寒林,只是暂时的。”

  顾北安苦笑一下:“明日再想办法吧。”

  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若重新找房子、搬家、安置,至少要两三日的时间,学子们的复习时间是宝贵的,耽误不起,况且,搬来搬去,也极易影响他们的心情。

  睡前,沈长林的脑海中闪过陆经历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世上怎么有这么锱铢必较的小人呢。

  并且,小人得势,十分张狂。

  这才是最气人之处。

  第二日,许是昨夜戏班的人唱的太晚了,加上雇主陆经历并未来督工,他们也懈怠下来,安静了一个早上,没有影响到学子们的功课。

  但这只是暂时的,估计她们下午休息妥帖了,又会开始唱曲。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一群妖精,如此恶毒不知廉耻,夜半歌声,碍人前途!”

  中午,名叫叶青文,刚及冠的学子冲出屋,搬起两张凳子架在一处,踮着脚往对面院里看,一边看一边怒斥:“人贵自矜,你们怎如此自轻自贱,做了戏子也罢,还要来阻碍我们的前程!”

  隔壁院的小戏子伶牙俐齿,听了这些话后蹦着和叶青文对骂:“我们练嗓,干你球事,扒墙头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你下来啊,看老娘不抓花你的脸!”

  你来我往,竟惹得好些行人邻居出来围观。

  沈长林拉了拉叶青文的衣角:“青文兄,快下来吧,同她们吵是没用的,等先生和师娘回来,他们或许有了解决之法。”

  但叶青文忍不住火气,从凳子上跳下来,当真去隔壁院子找她们对线了。

  沈长林叹息一口气,这次的应考之路,真不容易啊。

  与此同时,顾北安和白雪也同样在叹气。

  今晨夫妻俩便一同出门了,预备解决秦俊茂的借款问题,再去衙门找陆经历交涉,顾北安的心中,已有了几丝妥协的打算,毕竟此刻,万事要以应考为重。

  但一个坏消息传来,本来答应顾北安帮忙做中间人的几个小官吏,今日都各种推脱不来了,其中一个小心的和顾北安暗示,秦俊茂借钱的地下钱庄有陆经历的股份,他们不便插手。

  陆经历和顾北安不对付,在知府衙门差不多是人尽皆知的了。

  这些小官吏愿意帮忙,赌的是顾北安日后有好前程,自己能多条人脉,但要冒着得罪陆经历的风险,他们一个个则不愿了。

  毕竟,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招惹小人。

  “又是他。”顾北安揉了揉眉心。

  二人商议后,先去小永巷告知秦家这突发事件,去的时候正遇上几个汉子从秦家离开,秦王氏抱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垂泪。

  原来不止有人好心提醒顾北安地下钱庄有陆经历的股份,也有人“好心”的告诉陆经历,欠钱的秦俊茂和顾北安有渊源,为了恶心人,陆经历指挥手下的爪牙,以追债为名,将秦家打砸了一通。

  陆经历春风得意,就等着顾北安上门负荆请罪。

  等回到暂居小院,叶青文已经和隔壁的小戏子们吵完了,完败而归,小戏子们咿咿呀呀在唱一首艳曲。

  “先生,师母,喝点水吧。”

  顾北安头一次这般挫败,一个小人,一个小官,竟三番五次的戏耍他欺辱他,而他,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这种屈辱,这种无力……

  “简直是□□之辱。”

  “顾先生,喝水。”沈长林扯了扯顾北安的袖子。

  “有劳小长林了。”陷入深思中的顾北安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那杯温水一饮而尽。

  白雪进屋收拾银两去了,顾北安听着隔壁的艳曲,一声声仿佛敲击在他的心上,搅的人头疼。

  “先生,不如咱们掀桌子吧。”沈长林道,语气十分的坚定。

  “掀什么桌子?”

  “陆经历几次三番的恶心人,不就是等我们妥协么?我们偏不,大不了闹到知府大人那里去,光脚不怕穿鞋的。”沈长林也是气急了,此刻完全忘记自己还是个小孩身,“上次知府大人对陆经历似乎颇有不满,我们若能告到知府大人面前,是有几分胜算的。”

  这条路顾北安不是没有想过:“但若是不成,我们恐怕到府试前都要不得安生了。”

  “妥协了就一定能得安生吗?”沈长林抬起脸说道。

  看着小学生满是稚气的脸,顾北安攥紧了拳,是啊,妥协了陆经历就会收敛吗?

  那种人,自然是不知满足的,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收拾好银两的白雪走了出来,她拍了拍沉甸甸的小包袱,十分沮丧的说:“我们走吧。”

  “不走了。”

  顾北安飞快的下了决定,陆经历有官品,而他没有,沈长林说的没错,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算知府大人拉偏架,他完全落败,那有什么关系,从头来过便是!

  “先生,学生今早翻了《大乾律》,其中规定,租赁房屋者未欠租,屋主不得无故赶人,否则仗十。”

  县学的书库中有一套《大乾律》,沈长林很感兴趣,平日里经常借来翻阅,如今行囊中便有一册,上面正好写了一些关于民间买卖的律法。

  顾北安瞬间明白了学生的意思:“昨日被赶走的租客在哪里?”

  沈玉寿举起手:“还住在这条街上,寄居在邻人家中,他们还没有找到新房子。”

  顾北安转身出去了,白雪、沈长林、沈玉寿等人也跟了上去,顾北安走出几步后嘱咐众学子中年纪最长的叶青文:“你看顾好师弟们,莫要乱跑,等我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知府衙门前的堂鼓突然敲响。

  经历司的办事房内,陆经历正翘着脚剔牙,听见鼓声吓了一跳:“出什么大事了?”

  一个小吏跑进来:“没出事,是一个百姓在喊屈,说是什么被人赶出来了!”

  陆经历复又坐了回去,安心了。

  衙门口的堂鼓并不像电视剧中演的那般,可以随意敲响,其装饰作用大过实际用途,衙门内部人偶尔会敲鼓做集合号令,而普通百姓乱敲,则要被抓下狱的,除非是遇见了谋反、贼盗出没等大事情。

  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敲鼓,不仅不能伸冤,反要遭殃。

  “哼,刁民。”陆经历懒洋洋的说。

  鼓声连响三下,不仅没有停,反而愈发震耳,按理敲了一下,衙门口的衙差就该把人抓起来了呀。

  陆经历重又站身来,慢慢的往门口走去,准备瞧瞧谁这样狗胆包天。

  待他走到门口,定睛一瞧,击鼓的正是昨日被他扫地出门的租客,他不禁怒斥:“你疯了?”

  “疯了?谁疯了?”

  堂鼓旁闪出顾北安的身影,他淡淡的看向陆经历,眼里饱含鄙夷。

  “你!”陆经历狠瞪一眼,难怪鼓声不停,原来有顾北安在撑腰,陆经历喝问旁边的衙差:“蝇苟小民乱敲堂鼓,扰乱民心,你们还不将人拿下?!”

  “谁敢?”顾北安冷笑:“本官在此,按《大乾律》,蒙受冤情,本就可击堂鼓鸣冤,你们要抓人,就先抓本官吧。”

  这谁敢啊,一众衙差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就是混口饭吃,何必为此得罪人呢,于是纷纷选择和稀泥,装糊涂。

  陆经历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咬牙对顾北安小声道:“你这样胡闹,惹来了知府大人,对你的前途没好处,顾训导难道想一辈子都做个没品级的小官吗?”

  当然不是,顾北安冷看着陆经历,他从前不在乎品级高低,以为只要办实事做正事即可,但是他现在明白了,只有爬的越高,品级越大,他才能真正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所以,若能无虞的回到永清县,他将接受县令大人的提拔,借调任景川府的训导一职。

  到时候,才是冤家聚头呢。

  “陆经历急什么,本官的前途,用不着你操心。”说完勾勾唇角,“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沈长林方才一直往衙门内看,盯啊看啊,望眼欲穿之时,终于盼来了要等的人:“知府大人来了!”

  宋槐程依旧风风火火,浓眉一瞪:“击鼓者何人?”

  他方才已经听随从禀报过,击鼓的百姓为租房纠纷而来,这等小事自然不劳他处置,谁知那鼓声竟然不歇,反而越敲越响,下辖的兴源县地势不佳,年年大旱缺水,他正在和工房的人商议,为修筑水库的事情伤神,那鼓声简直比夏日蚊帐内的蚊子嗡嗡声还吵闹,一个没忍住,便亲自来看。

  清瘦脸的幕僚依旧跟了出来,看见沈长林的第一眼,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

  又是这小子。

  看这小娃娃双目炯炯,神情亢奋,只怕今日这场闹剧,又是他撺掇的。

  “草民姓谢,一家十一口人租住在凤翔巷中,月月按时缴纳租金,从不拖欠一日,可昨日房东带着人,将小人全家扫地出门,还……”说着四十好几的汉子竟流下了男儿泪,“还有大半个月的房租没退还与我。”

  男子落泪,在场的人心都揪了一下,凤翔巷的房价高,能租住在此巷的百姓一般还算富裕,并且这位姓谢的汉子体面,想来并不贫困,所以他真正在意的并非租金,而是一口气,一张脸。

  一个靠做买卖养活全家的小商人,在家在外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眼睁睁看着全家像丧家之犬般被撵走,古稀双亲步履蹒跚,新出世的小孙子尚在襁褓。

  这份屈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因此顾北安找到他时,他爽快的答应去衙门击鼓,这口恶气,他一定要出!

  谢姓小商一抹眼泪,指向陆经历:“知府大人,这位陆经历,正是小人的房东,也是他带着人将小人一家赶出家门!”

  宋槐程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望向陆经历,眼神很赤/裸/裸。

  你?又惹事?

  “大人,您听我解释……”

  沈长林挤到人前来,抓了抓头发,双目圆瞪,“童言无忌”道:“陆经历还要解释什么呀?”说着对宋槐程鞠了一躬,用小孩子和长辈告状似的语气说道,“陆经历不仅赶跑了谢伯伯一家人,还带了一个戏班子的人住进去,那些人好吵好吵哦,我等一行十多人就住在隔壁,吵的都不能读书了。”

  “陆经历,你干嘛要这样做呀?”

  面对一个十一岁稚童的质问,陆经历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没想出好的解释。

  宋槐程的眼神又飘过去,比上次还要阴森森。

  宋知府是个顶聪明的人,经过上回勘验考引的事情后,便知道陆经历和永清县的顾训导不对付,有嫌隙,只不过他没空理会也懒得理会,今日之事不过验证了他的判断,倒也不惊讶,只是事情都闹到他面前了,便必须处理。

  他一手扶起跪在地上不停叩头的谢姓小商人:“你放心,本官会为你做主。”

  边上的陆经历急忙说:“老谢啊,那几个戏子是暂住的,待会就搬走,不,现在就可以搬走,他们也没什么行李,你现在就带着家人搬回去吧。”

  经过此事,谢姓小商已彻底和陆经历撕破脸,继续租住保不定哪天又被扫地出门,因此他白了陆经历一眼:“哼!”

  陆经历:“……”

  沈长林眨着眼睛,仗着年龄优势继续输出:“陆经历,你是不是还有荣发钱庄的暗股呀,听说有位秦姓商人几年前借了荣发钱庄五十两银子,如今连本带息还了三百多两了,账面上却还欠三百多两,有没有这回事呀?”

  “……无稽之谈。”陆经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将沈长林当场掐死,偏偏这贼小子还很会装无辜。

  “是吗?那是我误会啦?”

  听到地下钱庄几个字,宋槐程眼神一震,而后微微侧目,和身后的幕僚对视了一眼。

  新建兴源水库,最缺的便是银子,而地下钱庄利息畸高,是吸血百姓的大虫,他前些日子还和幕僚商量,要从何处弄来一笔银子修筑水库,而打击查抄地下钱庄,正是他考虑过的方向。

  于是,陆经历惊讶的发现,宋槐程的脸色突然好了几分,甚至对他露出了一点点淡笑,就是笑的怪渗人的:“各自散了吧。”

  宋槐程还深深看了顾北安一眼,搅出白日敲堂鼓这样的大新闻,上峰都是不喜的,毕竟谁希望自己治下出乱子呢。

  年轻人,太毛躁了啊。

  众人都散了,顾北安和陆经历还面对面站着,虱子多了也不怕咬,顾北安问:“秦俊茂的欠款,可以勾销了吗?”

  陆经历的眼神极可怕,恨不得吃人似的,良久,泄气:“勾销。”

  不然,真不知这个疯子会再次做出什么事情来,搞不好会带着秦俊茂来个半路拦轿。

  “好。”顾北安今天是彻底放飞自我了,感觉嘛,很爽。

  “回去,今日加菜。”顾北安一手牵一个学生,带着白雪贺青山等人离开衙门。

  陆经历望着他们几个,气的七窍冒烟。

  折腾了一夜加一个白天,暂居的小院终于恢复了平静,白雪表姨一家的债务问题也得到了妥善解决,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但一切好像又都不一样了,白雪挽着顾北安的胳膊,她的郎君,从不曾在人前这般失态过。

  “北安,你想升官了是不是?”

  顾北安心绪一乱,他在想什么,她都知道。

  或许他可以一直做永清县的小官,一直独善其身,为永清县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然后和白雪白头到老,他在永清县受人尊敬,一家子其乐融融,小安小富,会很自在。

  但若想施展抱负,就要踏入这充满乌云寒影的官场,这样失态、演戏、对峙的时刻,只怕数不胜数。

  白雪将头靠在顾北安的胳膊上:“我陪你。”

  “嗯。”

  鼻子有点酸。

  油灯下,沈长林正在奋笔疾书,旁边的沈玉寿也在用功。

  经过这一遭,他们反而更快的进入了状态。

  科举到底为了什么,他们有了新的感悟,对于人性的认识,亦深刻了几分。

  贺青山和叶青文一间房,他叹息道:“痛快!”

  “什么?”叶青文正支着下巴出神,没听清楚贺青山的话。

  “今日收拾陆经历啊,多痛快。”

  叶青文点点头:“是啊……”

  没了陆经历作祟,一干学子潜心读书复习,每日按时起床、用饭、散步、读书,如此循环,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四月,温度升的极快,除早晚有些寒意外,其余时间都很舒服,长时间写字行文手指也不会僵硬了,正有益于考试。

  终于,府考的日子来临了。

  府试要求卯时到考场外,排队入考场,因此,这日众学子们半夜便起床了,除了学引和路引外,并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只需坐上院外的马车朝考院出发即可。

  府试和县试不一样,并不需要考生自备文具和干粮,连棉被都由考院提供,这样操作,也是为了防止夹带。

  在沉沉夜色中,马车缓慢的驶出凤翔巷,到达大路上后,车夫一甩鞭子,马儿便狂奔起来。

  这是沈长林第一次坐马车,如他想象的一样,坐马车更快,撩开车帘,凌晨湿凉的风扑在脸上,很清新,很舒服。

  起了个大早,但考生们全都不困,反而精神抖擞,一个个斗志昂扬。

  待他们到达考院外,天色已蒙蒙发亮,太阳就快升起了,而他们的府试之路,也将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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