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的长□□破月影, 直直朝着满都拉图的眉心刺去。
他枪锋一转,横枪架住寂灭天,身形微侧, 那枪锋便擦着他的脸颊划过,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背后一道劲风袭来,满都拉图扬腿、腿弯死死夹住寂灭天的枪杆, 整个人借势翻身、竟拧身整个人压制在寂灭天上,以自身的重量迫使长枪朝姬倾横劈的刀刃重重砸下去。
姬倾一看形势不对,足尖一点翻身后掠。而司扶风咬牙发力,劲气一震, 满都拉图却大笑一声,借着她的气力、在枪杆重重一踩,直直飞身而上。
与弯月错身的刹那,他一声暴喝, 刃尖如同獠牙、在剧烈的下坠中, 精准地扎进司扶风脚下的冰面。巨大的力量在冰湖上撕开了裂口, 它像一条游走于冰下的虬龙,追逐着司扶风后退的脚步, 以蛇行的速度撬开她脚下的冰面。
在不绝于耳的咔擦冰裂声中,司扶风一个拧身后翻, 掠开银色圆弧的刹那以刃尖点地,宛若一只张开翅膀的银鸢, 生生切开冰冷的空气、于冰面上向后滑翔。
而姬倾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双足蹬地的瞬间,整个人猎豹一般高举长刀劈砍而下。就在这无可阻挡的一刀中,满都拉图却迅速撤回了嵌进冰面的长枪,他甚至来不及回身, 只能拧腰一个斜挑,枪杆与刀锋重重撞击的时刻,火花与冷铁的声音一同迸溅在月色里。
那深重绵长如龙吼的气劲震得姬倾双臂一麻,只能就势翻身,落下的瞬间他单膝跪地,左手撑在冰面,右手长刀斜指弯月,整个人像一只展翅的飞鹰。被那绵绵不绝的力量生生推出半丈,才止住了后退的趋势。
他抬头,与司扶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警惕和震撼。
被誉为当世战神的满都拉图绝不是束手就擒之辈,若论武学的造诣,他已然堪称人间巅峰!
满都拉图朝他们各自扫了一眼,慢慢勾起一个轻蔑的笑:
“你们困住了老虎,也要看有没有降伏它的本事。”
司扶风把擦破的掌心在白袍上蹭了蹭,朝他歪头一笑:
“降伏?”
“你可真会做梦,我根本没准备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满都拉图缓缓浮起一个残忍的笑容:
“就凭你们两个,杀死我,你们同样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司扶风擦手的动作一顿,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一脸匪夷所思地指向架着弓箭的番子们:
“我看着像傻子吗?”
“我俩要是真打不赢了,我让他们放箭啊。”
“你再厉害,你也是凡夫俗子,也不能以一敌千啊。”
满都拉图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司扶风便朝掌心吹了口冷气,摸摸后脑勺,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害,别看了,都是跟您学得。”
“莽夫之勇最是无用,再厉害的一杆枪,也比不过铺天盖地的箭雨。”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好学、而且脸皮厚。”
崖壁下被人架着的锦衣卫小旗发出了爽朗的大笑,于是满都拉图的脸色更加沉冷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司扶风与姬倾和他这一战,并不是什么荣誉之战。
这是他们对他的嘲讽和戏弄,哪怕他已然必死,但他们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这世间还有什么复仇,比亲手逼着强大的敌人、毫无尊严地做出无用的挣扎更痛快呢?
鬼虏的士兵们说得对,这个女孩,她是一头狼。
狼孤勇、凶狠、一往无前,但狼也是狡猾而耐心的,它认定了一只猎物,可以跟着猎物蛰伏日日夜夜,在切断猎物所有的退路后,拖垮它的勇气、击垮它对生的信念。
她在撕毁他的尊严!
满都拉图再抬起脸时,脸上已然是赴死的决绝,他猛地抄起长枪,反身向姬倾突袭。
他们是才踏上征途的年轻人,而他已然是武学的巅峰所在,力量、速度、经验,他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的枪锋在瞬刹间攻向姬倾所有的弱点,那银芒攒动着破开雪色,速度之快,在空气中留下无数道重叠的虚影。
姬倾同时挥舞着刀鞘和长刀,一边后退一边精准地接下他的每一道攻势。碰撞的火星和刀兵交接,在虚空里交织出缭乱的风景,连月光也被反射的银芒割裂成一幅幅凝滞的画面。
姬倾的虎口绽裂开,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他的动作泼溅在寒空下。而满都拉图身后高高跃起雪白的影子,那枪刃裹挟着万钧的力量砸下来的刹那,满都拉图猛地撤回了攻势,就地一个翻滚,冷笑着将姬倾暴露在了司扶风的长枪下。
然而少女在武学上亦是天赋异禀的,她反应极快,枪锋迅速朝向地面,贴着姬倾的脸扎向他面前的湖冰。而她被刃尖与冰面撞击的力量弹起,整个人掠过姬倾头顶时,姬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以自身为支点,一声轻喝将她横抛出去。
于是寂灭天横切开黑色的断面,它像一把横斩的铡刀,直直朝着满都拉图的颅脑切过去。
满都拉图一个仰面,避开了司扶风的进攻。他手在冰面一撑,整个人便拧身跃起,枪尖对准姬倾的眉心,再一次攻了上去。
他可以死,但他要让司扶风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刀鞘与刀锋交叉,姬倾硬生生架住了这一刀。然而满都拉图重重蹬在冰面上,以摧枯拉朽的力量,一路逼得他后退,直至肩胛重重撞在石壁上。
两股力量在姬倾的身体里碰撞,他气息一滞,骤然喷出口热血。
那触目惊心的艳色顺着他柔软的唇、孤俏的下颌、雪白的脖颈缓缓淌下,宛若蜿蜒的红蛇、一路游走进他的衣领深处。
满都拉图在低低地笑,他的牙齿间咬着冰冷的杀意:
“这副皮囊,倒是当得起一个‘倾’字。”
“可惜,等你死了,她会记得你的脸多久?一年?十年?”
“她会嫁给别人,嫁给真正的男人。她在别人身下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你的皮囊就在黄土里腐烂!”
姬倾猛地抬起了他赤红的眼睛,就在满都拉图大笑的刹那,他骤然撤下了面前架着的武器。满都拉图的枪锋朝着他的脸扑下来,而姬倾一声冷笑、轻轻侧身。
那裹挟着杀意的锋刃便擦着他的脸、铿锵一声砸进了他身后的岩壁,直直没入狭长幽深的裂缝里!
满都拉图一惊,双手绷紧试图撤回枪刃。
然而来不及了,他的锋刃卡在了天然的陷进中。
长刀贴着姬倾的掌心转开锋利的圆弧,他反手持刀朝着满都拉图横切而去。满都拉图奋力抬起枪杆,架住了他狠绝暴戾的一击。
刀锋与枪杆的对峙中,姬倾血红的眼里泛起艳丽冰冷的笑意: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敢对你动手?”
满都拉图的劲力猛地一滞。
他心中早有答案,但却还是承不住这致命的一问。
他的大汗,背弃了他。
他一声暴喝,气息猛震,生生折断了半截枪刃,将残破的长枪拔了出来。那磅礴的力量逼得姬倾横刀后撤,而司扶风的枪刃便在此刻攻了上来。
寂灭天飞攒的影子宛若奔袭的游龙,不过是眨眼的刹那,满都拉图便接下了十几道攒刺。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是他方才的招式!
最后一道飞刺袭来,他怒喝一声,枪杆发力、重重震向寂灭天。司扶风立刻撤回力量,轻盈地后掠几步,保持着枪刃指向他眉心的姿势,缓缓绽开一个微笑: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大汗,已经行军北境了。”
“你以为我和姬倾,为什么敢在大胤的疆土上对你动手?”
“因为你的大汗,已经把你扔给我们了。”
“你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也是他为了胜利、随时可以抛弃的诱饵。”
满都拉图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他望向司扶风的时候,眼神沉着狠烈的恨意:
“北境?他为什么会去北境?”
“你们欺骗了他!”
他的身体里骤然炸开怒吼,举起长枪劈向司扶风的刹那,明显有了疯狂和毁灭的意图。
司扶风一闪身避开他的攻击,与姬倾对视的刹那,勾起一个微笑:
“不愧是大将军啊,一听就明白是个陷进。”
“可你那愚蠢的大汗不明白啊,不仅如此,为了陷进里的一块肉,他宁可把你抛下。”
他们不仅会杀人,更会诛心!
狡猾的狐狸终于被他们刺中了软肋,致命的剧痛里,它才会露出破绽。
满都拉图高举着他残破的武器,一次次暴烈的向两人劈砍。这一刹那,疯狂的恨意最终覆盖了他的眼睛,他除了杀念,再看不见其它。
司扶风与姬倾并肩,一次次接下了他震怒的垂死挣扎。她在刀兵猛烈的撞击声里,朝他大笑:
“当年你拖着我父王的尸身在城下跑马的时候,你说你不止摧毁了弘王府,你在摧毁大胤。”
“今日我原话奉还,我不止杀了你,你的死亡、就是鬼虏覆灭的开始!”
在奋力地呐喊里,她横枪抗住了满都拉图狂乱的一击,姬倾立刻翻身前掠,他的刀鞘找到了破绽、自满都拉图腋下穿过,整个人从后方死死勒住了满都拉图的攻势。
满都拉图身形一滞,姬倾双目赤红的朝司扶风大喊:
“动手!”
司扶风便是在此刻猛地抛开了寂灭天。
满都拉图睁大的眼睛映着少女一刹那明朗又狡黠的笑容,她轻声说着: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要用长枪杀你?”
几乎是一瞬间,满都拉图觉得腰侧一空,锋利的萧萧声划破寒月下的雪,而一点冰冷便切开了他的咽喉。
片刻的刺痛里,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咽喉里喷涌而出,在月光下、汇成死亡的瀑布。
他拼命瞪大了眼睛,绝望而不甘地朝少女伸出手。司扶风望着他踉跄摇晃的身影,笑容一丝丝弥散在空气里。
风垂着她的白袍猎猎飞舞,雪白的火焰里,她举起了匕首。
是满都拉图珍藏多年的武器,是她父王的匕首!
司扶风深深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气,慢慢牵起一个苦涩而自豪的笑容:
“对。”
“杀你的是我们,是你的大汗。”
“也是我的父王!”
满都拉图终于捂着涌血的咽喉跪倒在了冰面上,他朝着渐渐沉落的弯月抬了抬手。
姬倾玉白的手指拂过唇上的鲜血,他在凄冷的月色里绽开孤艳的笑:
“月亮要落下了。”
“你该死了。”
锋利的长刀扬了起来,斩下的刹那,被切断的不只是月色。
还有满都拉图的头颅,在飞溅的血光里,重重滚落在了寒冰上。
雪色冰寒,血色滚烫。
而跨越数年的猎捕,落幕于血色和雪色之间。
复仇的滋味,才是人间的第三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