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43章 天下伐胤  天下,勠力伐胤!

  苏日脱下了他的披风, 露出里面闪光的银甲。

  金色的长发随着他大步走进帐中的动作,摇曳着令人目眩的辉光。

  他单膝跪于图钦的牛皮大靴前,俯身向他问好。图钦拍了拍他的肩头, 银甲发出冷铁的砰砰回响。

  苏日站起身,那双浅绿的眼睛让人想起春天的湖草,不是阿日斯兰那样令人失神的幽艳, 那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野心勃勃。

  图钦喜欢漫着野心的眼睛。

  他伸手示意少年坐下,笑着为他介绍桌边的两个胤人男子:“这位是本汗的军师,来自大胤的天才、杜先生。”

  杜柏岩朝他微微颔首,另一个中年人也转过脸朝他微笑, 那掐着念珠的手合拢起来,晦暗的烛光里、便仿佛流淌着圣洁的诵经声。

  图钦指着他:“这位是恪王麾下的代先生。”

  苏日碧凉凉的眸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的扫,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像一只不耐烦的猫:

  “我不相信胤人, 只有阿日斯兰那种废物才会在部落最需要他的时候, 抛下子民们, 和胤人联盟。”

  杜柏岩和代先生都没有说话,图钦的大掌却落在他肩头, 他哈哈大笑:

  “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但是你要知道, 真正能让联盟稳固的从来不是信任,而是利益。”

  代先生朝他倾了倾身子, 儒雅地笑着, 从身后取出一副地图,摊开在桌上。上面用红色的朱砂标注了肩头,一支指向北境防线,一支自大胤内部汇聚、利箭的矛头直指大胤的心脏。

  京城。

  苏日慢慢挑起了长眉, 眸光斜掠过另外三人脸上的时候,便噙了笑意:

  “这是?”

  代先生微笑,点了点地图:“是我们的一点提议。”

  他朝图钦抱歉地鞠躬:“之前与大汗有些误会,是陈家人办事不力,折损了大汗的精兵。请求大汗不要对我们和恪王殿下产生误会,我们抱着善意而来。”

  图钦大方地挥手:“不必在意,本汗的大军并没有遭到损失,不过是几个扔在敌人脚底的耗子,以后再安排便是了。”

  他并不是个气量豪迈的人,但他胃口极好。只要你有足够美味的赔偿,他愿意原谅你的一切。

  代先生便温然笑着坐下,他示意所有人看向地图:“西境防线是大胤最坚固的所在,即便弘王府不在,但蒙衡并不是好对付的,与他纠缠,只会白白损耗大汗的时间和兵力。”

  “但北境防线却是个突破口,鹰部与北境多年只有小摩擦,因此北境的兵力和布防并没有西境那样时时紧绷。同时,北境守将、宣王司叔衍已经离开了。若是大汗迅速拔军前往北境,与鹰部合二为一,那北境防线必然溃不成军。”

  “而我们,将召唤几十年来我们埋下的种子,自京城的后方发难,我们三方夹攻,京城和京畿数省,都将彻底沦陷在我们的战火里。”

  “到那时,群龙无首,大胤便化为一盘散沙,我们再反攻西境,蒙衡没有援军和后方,便成了待宰的困兽。”

  所有人都在沉默,烛火在寂静而疯狂的舞动,良久、只有苏日质疑地开口:

  “你们有多少人?”

  代先生低头微笑,并不明说:“我们虽然苦心经营,但的确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从皇帝手里夺走权柄的。但有二位君主从北方牵制他们的注意,我们直攻京城,趁其不备、绝对能一口咬下巨龙的头颅。”

  他微微一笑,宛若讲禅般慈眉善目:“毕竟我们的恪王殿下,才是最应该继承大胤正统的人,有他在、我们便有了勤王的名号。到那时,山河动摇、王权岌岌可危,有他冲锋、便不会有人阻挡我们的脚步。”

  慢悠悠响起的,却是图钦的声音,他把玩着手里的马刀,若有所思地盯住了地图:

  “那本汗有什么好处?”

  中年人取出朱砂,用指尖沾上,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血红的伤口:

  “乾州以西划入虎部,辽州以北划入鹰部,剩下的版图由恪王殿下继承,每年将以岁贡与二位交好,以永保三方太平。”

  图钦慢慢勾起了唇角,他玩味地瞥了杜柏岩一眼:“杜军师,你看、这交易如何?”

  杜柏岩拢着手,深深吸了口气,思忖着微微皱眉:“绝对的好交易,只是……”

  他迟疑地看向图钦,压低了声音:“满都拉图大将军昨日便进入了大胤的边界线,若是我们此时行军,大胤定会起疑。再等我们举兵,只怕大将军、九死一生啊。”

  图钦也沉默了,他盯着地图,眸光像一块深冰、缓缓没入了漆黑的海。

  然而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突然落在了地图上,那指尖在辽州的版图上轻轻敲打。图钦顺着手看上去,苏日正死死盯着北境的土地,脸上的容光是少年人特有的蓬勃。

  像一只等待飨宴的野兽。

  少年并不畏惧虎部的大军若是进入北境,会不会直接撕开鹰部的咽喉。他有足够的野心和胆气去赌,只为了在这乱世里,多舔一口荤腥。

  图钦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们三人,其实都不在意对方真正的目的。等吞下了大胤的心脏,他们便是张开獠牙互相撕咬,那也是各凭本事。

  何况到那时,北境和恪王,都不是他的对手。

  再抬眼时,他的声音已然洪亮而果断:

  “本汗答应了,即刻拔军、赶赴北境!”

  “至于满都拉图将军,立刻派人通知他撤出大胤,他是最狡猾的狐狸、大胤没有人能拦住他。”

  他正要起身,代先生却露出了沉缓的微笑,他按住了图钦的手,声音里全是歉意:

  “前些日子让大汗不悦,我们有一点小小的心意。”

  他说着,朝帐篷外指了指:“请大汗允许我们的礼物进来。”

  图钦便露出了矜傲的笑,他挥挥手朝帐篷外喊:“进来吧!”

  厚重的毡炭被揭开了,披着斗篷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雪白又纤长的手缓缓拉开了斗篷的丝绳,于是、连苏日也在刹那间睁大了眼睛。

  他们无法形容那个女人的高贵和美丽,只知道她像一颗流转着辉光的珍珠,一刹那、黑夜飘散,皎洁的明月照亮了整个草原。

  图钦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刀,紧绷的筋脉和颤动的喉结下,他露出了血腥而贪婪的笑。

  代先生瞥了一眼他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阿瑚,今夜、你要代表我们所有人,好好致歉。”

  名为阿瑚的美丽女子曲了曲膝盖,她漆黑的长发柔柔蜿蜒在裙摆上,让人想起温软又静谧的湖弯。

  代先生微笑:“请大汗尽情享受今夜,明日,我和阿瑚还要疾驰返回大胤。”

  图钦摩挲着下颌,舌头一一舔过尖利的牙,他的笑声闷在胸膛里,听上去,宛若野兽的嘶吼:

  “从本汗的床褥间下来的女人,只怕不能于马背疾驰。”

  代先生起身,笑得志得意满:“大汗只管尽兴,我们阿瑚,是个坚强的姑娘。”

  退出金帐的时候,苏日回望了一眼。

  那个高贵得像雪月的女人跪在了地上,她的面前,男人错金的腰带落了下来。

  她就那样温顺的垂着眉眼,仿佛是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即将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无法透过那圣洁无暇的肉体、触及她空茫的灵魂。

  只在看不见的角落,她兰草一般柔软的手,轻轻攒住了裙摆。

  苏日摇着头收回了目光,毡账的绒帘落了下来。

  月亮沉没于欲望的深海。

  ……

  萨日娜端着鲜奶走进帐篷的时候,裹着毛裘的小儿子正在绒毯上转着他的拨浪鼓。

  婴儿的脸又圆又红,肉嘟嘟得仿佛看不见脖子。

  然而雪亮的匕首就架在他胖乎乎的脖颈上。

  铜盆砸在绒毯上,泼开一地乳白的奶香。当啷一声脆响里,萨日娜发出短促的尖叫,却被面具后的呵斥止住了:

  “别喊,不然我立刻杀了他!”

  婴儿咽喉上的刀锋紧了紧,但孩子只是眨着一双眼睛、扒拉着那面具哈哈地笑,面具后的眸子里沉沉扬起怨恨的光:

  “这不是查干巴拉的孩子,你背叛了他!”

  萨日娜睁大了眼睛,她颤抖着放下捂着嘴的双手,盯着那阴沉凶狠的眼睛,声音里有迟疑:

  “阿……阿拉夫?!”

  少年不语,只有握刀的手颤了颤。

  她终于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下意识朝少年走了几步:

  “你不是在你们摩汉部落的军帐里吗?又有人欺负你吗?”

  少年的刀锋在婴儿脖子上勒了勒,萨日娜立刻顿住了脚步,他恶狠狠地质问她:

  “你为什么背叛了查干巴拉?他的女儿在哪?!”

  “背叛?!”萨日娜的脸上浮起了惊讶的神色,很快、她便理解了少年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始大笑、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

  “你说背叛?”

  “他走得第二个月,就有带刀的男人、在晚上摸进我的帐篷。”

  她望着少年手里的匕首,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对,他们和你这位小英雄一样,带着刀来女人的帐篷。每天晚上,都是不一样的人。”

  “有的人胸口有疤痕,有的人喜欢把我像牲畜一样按在地上,还有的人,会拿火来烫我。”

  她说着,忽然冷笑着撩开了自己的袖子,那并不算纤细的胳膊上星星点点布满了坑洼的伤疤。

  像丑陋的雪,落在了花瓣上。

  她的喉头哽了一下,再说话时,还是扬着下颌、那般薄冷地笑:

  “我喊查干巴拉的兄弟来,他骂我是肮脏的女人,把我赶出了他的土地。”

  “后来两年,我都是一个人带着乌尤在湖边上放羊。再后来,乌尤病了,我没有钱,便拿那几头羊去跟萨满换药。”

  “等羊全部换完了,草原下雪了,我和乌尤困在帐篷里。没有羊、没有鲜奶、更没有火,大雪下起来、连地面都硬得像冰,我躺在地上抱着我的女儿、想着就这样一起睡着,也是天神的垂悯。”

  “可我是个罪孽的女人,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别人的帐篷里,但是乌尤不在……”

  “乌尤已经被他们葬在了雪里。”

  阿拉夫手里的刀刃顿了顿,他攥紧的手背上绷出刻骨的筋脉,眼睛里烧着撕心裂肺的火:

  “他们……他们不该这样对待英雄的眷属!”

  萨日娜在幽长而冷漠的叹气,她望着儿子手里摇晃的拨浪鼓,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查干巴拉说我是他的花朵,可他为了他的大汗,可以抛下他的花朵再也不回来。”

  “他的花朵被别的男人撕开揉碎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的女儿浑身滚烫喊着阿布我饿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说做他的女人不必拿起刀。”

  “女人不拿刀斧、刀斧却何曾放过女人?!”

  阿拉夫猛地抬起眼,萨日娜毫无畏惧地对上他震惊又愤怒的眼睛,她拾起地上的铜盆,狠狠砸在他的面具上:

  “英雄?你们也配?!”

  “你手里有刀,却不敢架在那些欺辱你的男人头上。你们一个个带着刀摸进别人的家园,把刀架在女人和孩子的脖子上。”

  “你们算什么狗屁英雄?!”

  当啷一声撞击下,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的面具砸在地面上,婴儿看见了他破碎的脸,于是吱吱呀呀地伸手来摸。

  孩子笑着,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动的全是好奇。

  阿拉夫沉默了一瞬,忽然推开了怀里的婴儿,他用胳膊遮挡着面庞、恶狠狠地撞开萨日娜,扑向了寒夜茫茫的草原。

  身后响起了婴儿委屈的啼哭和女人慌乱又急切的安抚:

  “木仁不哭,额吉在!”

  阿拉夫放下了胳膊,茫然地望向绵延千里的军帐。

  在他身后,有绵长而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了草场,有人骑着马儿穿梭在军帐间,洪亮激动的喊声回荡在火光里:

  “即刻准备,明日拔营!”

  “即刻准备,明日拔营!”

  许许多多人从帐篷里探出了身子,有士兵,也有他们的家人。

  胡尔特和乌蒙站在起伏的荒草间,与少年一同望着马背上的影子,目光追逐着他、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军帐深处。

  乌蒙低声喃喃:“大将军还在大胤,我们就要对胤人动手了吗?那大将军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

  有人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胡尔特转过头,看见了杜柏岩微笑的脸。

  他一惊,拉着乌蒙向他问好。杜柏岩并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望向月色下闪光的群山,慢慢绽开了深长的笑容:

  “再厉害的将军,也不过是会腐朽的凡人。”

  “拿一介凡人去换不朽的功勋,这是谁都不会犹豫的交易。”

  胡尔特和乌蒙的脸色都变了,他们的背后泛起了刺人的凉意。而杜柏岩只是微笑着经过,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刹那,发出喟叹般心满意足的笑声:

  “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了。”

  “明日起,我们所有人行军北境。”

  “天下、勠力伐胤!”

  号角声浪一般漫开在草原上,低沉的呼唤里,凡人的血与大地一同战栗。

  嗜血的古老神祇将再次奔亡于雷霆之上,凡人的哀嚎,是他们的战车碾过人间的声音。

  而战争与死亡,将点燃他们狂欢的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