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重新把青离架起,到另一间帐篷里去。看到这间帐篷是没人的,青离的一颗心才算落回到胸膛里,没命地喘息起来。

  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比怕更可怕的,是后怕……

  在这间明显不如刚才暖和的帐篷里,听着隔壁很快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尖叫,青离身上的衣服顿时被冷汗浸得透湿……

  尖叫声直到半夜才停,这期间青离一直试着起身,却始终软得像摊稀泥,看来前头对一时三刻药劲可过的推测,纯属过于乐观。但她的头脑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琢磨着达延的行为,与那惜字如金的几句话。

  到底是什么,有着如许强大的力量,能让一个陷于情欲的男人瞬间冷静?

  她打个冷战,因为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人伦。

  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身上,蒙古的传统与汉人不同,子可继父妾,叔可娶寡嫂,但一旦涉及血亲,为种族质量起见,他们的伦理也很严格,一个部族内部通常不通婚,更别说亲兄妹或是亲姐弟了。

  那么……这说明,她是蒙古可汗的血亲?当然,她不是,因为她并不是坠子真正的主人。

  她的脑袋嗡嗡响起来——那个真正的主人……是蒙古人,还是大汗的兄弟?不要开这种玩笑!

  她的目光落在那颗苍白的兽牙上,这坠子的主人,现在还在回京的路上吧,他会知道,自己终于保护到她了么?

  但不管怎么说,天啊,天啊!如果猜测是对的,她不用死了,起码不用很快死了!

  在一瞬间,青离便决定把这个身份好好演下去,直到找到机会脱身。

  天色刚刚亮起的时候,可汗便来了,他倒是好精神……

  青离这时才算仔细看清他,先前尽管离得那么近,因为心里的抗拒,竟完全只看到一个狰狞的影子。

  不用说,身材是很雄伟的,古铜色的皮肤近看颇为粗糙,鼻子也嫌过大,不过因为高直,配上一双细长的狼眼,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男子气。

  此刻,他正合不上嘴地笑着,眼光里竟带着些温柔,让青离很难将此刻的他跟昨晚联系在一起。

  虽然人人都是一面天神,一面恶鬼……

  “叫什么?”他蹲下来问。

  “柳青离。”

  “离……汉人的名字真难记。”他皱起眉头,随便就因自己发不准音而篡改了青离的姓名。

  青离火了,只叫一个字,好像我跟你很熟的样子……当然她不敢说出来,只是老老实实地扮演无辜少女。

  “家里如何?”

  “有几个哥哥,一个孪生姐姐,不过现在都没了。”青离特地在后头略有加重。

  紫迷跟她不是双生,青离这么说是基于她的推测:大概是由于什么缘故,那对双胞胎在襁褓中就流落到汉人手中,那时达延应该也很小,不分男女极有可能,但他应该记得婴儿的数目。

  果然,他笑得更加开心:“如果我告诉你,你并不是汉家的女儿,而是蒙古的公主,你信吗?”青离张大嘴巴装惊愕……

  “这个,是狼牙,我给你的。”达延拿起她颈上的坠子,盯着她道。

  青离还没答话,有随从上前跟达延说了几句什么,达延也正色站起来,让人把青离扶着走,去了他自己的金顶大帐。

  青离这时已经能走路,手脚也松开了,试着运气,武功似乎还在,说明不幸之中的万幸,被下的是蒙汗药,而不是软筋散。但毕竟被众人环伺,她也未敢造次。进了大帐,已有一众高大的蒙古武士分列两旁,巨大的火撑依然熊熊燃着,羊油的膻气混着麝香,弥漫得更加浓烈。

  蒙古以西北为尊,达延上去,坐进西边正中的虎皮大椅,身后供奉着祖先牌位——那位鼎鼎大名的征服者成吉思汗,稍远处挂着马嚼子、鞭子、鞍子、套马杆等马具。

  青离注意到,他左手边早坐下了一个女人。

  草原对男子是优渥的,即使他们老去,整个人也是雄健的,那份用岁月换来的沧桑甚至让他们更有味道,而对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却无疑有些严苛。

  那女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岁上下,脸上早被风霜刻下利刀一样的皱纹,嘴唇紧抿,神色间却自有威仪。

  青离被安排坐在那女人的左下,从这时起,叽里咕噜的蒙语开始漫天飞舞,她无奈又无聊地散漫起目光,落到不远处擦得很亮的马刀上。于是刀刃部分映出了她那张面具似的脸,粉白得跟瓷片一样,嘴唇红得像刚喝过血,加上一身贵气的大红蒙古袍,整个人好像积怨几百年的厉鬼……难怪昨晚达延第一眼看到她,是那么失望……

  渐渐高起来的说话声打断了她女人的虚荣心,看时,却不知怎么周围已弥漫着无比压抑的气氛。

  达延站了起来,狼眼里射出怒光,而下面一名高颧骨的武士也寸步不让,正比比划划地说着些什么。有些年纪的女人则眼神淡定,沉默地扫过这一切。

  最后,不欢而散。

  青离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场为她举行的集会,达延召集众人,是急切地宣布他的发现,并讨论要给她一个封号,但并不意外的,没人相信这个瘦骨伶仃的女鬼是蒙古公主……

  事情就此搁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