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25章 平观(下)

  林熙泽很没出息地跑了。

  他也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指责夜雪焕没保护好蓝祈,但无论是蓝祈脸上的惊诧还是夜雪焕眼中的寂冷,都让他无法面对。

  他自幼就崇拜夜雪焕,觉得他算无遗策、战无不胜,天生就该是顶点上的人物,逆境之中也绝不屈服,受到的耻辱必百倍奉还,是名副其实的英雄、战神,就连疼人宠人都能做到无微不至,连蓝祈这样万里挑一的存在都为他倾心着迷。

  他一度觉得夜雪焕至臻完美,那些加诸他身上的光环太耀眼,不小心就会教人忘记,他也不过是个会伤会痛会流血的凡人,所以总会力有不逮,总有始料未及,总有退让和妥协的时候;而当毁灭性的伤害落到蓝祈身上时,他也同样无力阻止、无法挽回。

  蓝祈伤重至此,夜雪焕自然心痛,也无法反驳和推卸责任,但蓝祈并不想要、更不需要他的愧疚。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然而对于林熙泽而言,却无异于信仰崩塌。

  他或许对蓝祈仍有些微妙朦胧的情愫,但比起蓝祈受伤本身,更令他痛心的,是夜雪焕的失利。

  ——能够退敌安邦、守卫天下的荣亲王,却连自己最心爱之人都没能护住。

  而夜雪焕却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无力和不足,自己扯下了那些自负和光环,露出了最真实和普通的一面。

  他依旧是重央唯一的紫袍亲王,依旧是手握重兵的西北边帅,但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锋芒毕露。个中原委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但在很多人眼中,此番死里逃生磨掉了他的锐气,让他变得谨慎惜命,反而不再看重功名,所以也不愿与夜雪权争抢这个只要他愿意就一定能得手的皇位。

  ——又或者,在他的“死讯”传遍重央时,他就已然跌落神坛,昔日荣光依旧,却已不复“不败”之名。

  有人不解,有人惋惜,但更多人却暗暗松了口气。三年之内换了两次皇帝,朝廷实在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帝位更迭的动荡了。

  无论夜雪焕是出于何种理由退让,至少在很多人看来,他情愿保全大局。

  但林熙泽并不懂这些所谓的“大局”。

  他只知道此次皇陵变故与夜雪权脱不开干系,间接使得他二人九死一生,而夜雪焕却居然仍是妥协了。

  夜雪焕自有他自己的考量,但越是仰慕他的人,越不能接受他这样的转变。

  林熙泽还算是他亲近之人,或许日后总能明白;可放眼整个军中,有多少人曾将他视作标杆,又有多少人会对此失望,还有多少人始终相信他仍未放弃野心,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最佳时机?

  这些问题,夜雪焕根本还没来得及细想,林熙泽倒先替他挑开了。

  “……看来你是形象尽毁了。”

  蓝祈看着林熙泽跑远的方向,神情颇有些幸灾乐祸,“你的小迷弟要脱粉了,容哥哥。”

  夜雪焕紧蹙的眉头立时就松开了,伸手捏了捏蓝祈的脸颊,笑骂:“说了多少次,不准学路遥说话!”

  又低头警告锦鳞:“你也给我离他远点,一个个的都被带成什么歪样了。”

  锦鳞乖乖应了,但其实根本没明白蓝祈方才说的是何意。路遥的嘴上功夫有目共睹,即便不刻意学也难免耳濡目染,蓝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蓝祈又指了指连廊另一侧的某根廊柱,夜雪焕当即明白过来,故意冷哼道:“看够了没有?”

  一直躲着看戏的程书隽这才鬼鬼祟祟地探出了脑袋,挠头赔笑:“王爷,蓝少爷,你们回来啦。”

  他虽是童玄挑中的继任者,大部分时间却都在跟着路遥混,行事风格难免有些一言难尽,但也没有太多刻板的主仆观念,不至于像童玄一样扑通一声就要跪下,对两人回归也是纯粹的欢喜,还似往常一样打着招呼,仿佛他们只是出去游山玩水了一遭。

  夜雪焕对此很是欣慰,脸上却不咸不淡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那小子没来过丹麓,别放他出去乱跑。拦不住人,你就给我继续扫茅厕。”

  程书隽脸色一僵,转身拔腿就去追林熙泽。

  蓝祈在他身后叹气:“好歹也是将来的玄蜂统领,动不动罚他去扫茅厕算什么。”

  程书隽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夜雪焕很配合地问:“那你说怎么罚?”

  蓝祈道:“拦不住人自然是腿脚不够灵便。多上墙跑跑就练出来了,掉下来就打屁股。”

  夜雪焕失笑:“回头就把太傅那根松木戒尺要来给你。”

  程书隽差点哭了,脚下速度又快了三分,很快跑没了影。

  他偷偷抹了抹湿濡的眼角,脸上却满是忍不住的笑意——他家的王爷还是那个王爷,蓝少爷也还是那个蓝少爷,再多风雨也不足以动摇他们,依旧能意气风发地从鬼门关携手归来。

  …………

  直到入夜,路遥才总算和童玄算清了账,而蓝祈也总算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午觉。

  王府的下人们很快赶了过来,衣食用品带了好几车,阵仗可谓浩浩荡荡,生怕旁人不知夜雪焕人在百荇园一般。

  荣亲王甫回丹麓,不住新修缮的王府,反而大摇大摆地住私宅,听上去倒像是在和新帝叫板,但夜雪焕也不甚在意。

  高迁仍在西北,王府的管事和下人都是御赐,如此行事多半都是夜雪权的授意,目的就是要让人看到他对夜雪焕的重视和纵容。下午时更是传下旨意,要夜雪焕五日后的朝会再觐见,这几日皆可好生休养。

  是迫于形势也好,是顾念旧情也罢,夜雪焕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管事带着一干下人忙碌了大半日,将大大小小的屋舍和水池水草打理规整,各种华贵衣饰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入柜,厨房里也忙着准备餐食。夜雪焕点名要蜜桑膏,下人又急急出去采买桑葚和蜂蜜,赶在蓝祈睡醒之前熬好放凉,伺候得无微不至。

  蓝祈吃甜汤的档口,管事奉上了王府带来的物件清单。夜雪焕接来大致浏览一遍,药材一类不必细看,衣饰尽是新制的春装,有他的,也有蓝祈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样样俱全,竟似是默认要在百荇园长住。

  夜雪焕对此不予评价,指了清单上一只纹金香球,要管事取来,点上龙涎香,挂在蓝祈腰间。

  南宫秀人送的那只月光石香球还在西北,但蓝祈身上如今自带甜香,容易引人怀疑,必须拿熏香遮掩。

  蛊香已不如刚出皇陵时那般浓郁,数月以来也未见有继续蛊化的迹象,但蓝祈的体温却一直上不去,始终温温凉凉,反而在情事中倒能热乎起来。

  蓝祈睡醒时已近黄昏,夜雪焕带他沐浴,顺便在热水里做了些能让他热乎起来的事,老太医的叮嘱早成了耳旁风。

  此时蓝祈身上软热又松泛,一碗甜汤下肚,心情也十分舒畅,窝在夜雪焕怀里等着吃晚膳,路遥才终于款款而来。

  程书隽下午就传信说带林熙泽在城里闲逛散心,估摸着晚饭也要在外面吃,夜雪焕便没管,让人喊了锦鳞来,与路遥和童玄同桌吃饭。

  路遥除了双眼红肿之外神色如常,童玄脸上一左一右顶着两个巴掌印,安静得简直可以用乖巧来形容,默默给路遥布菜,从前那些在主子跟前的拘谨守礼仿佛都喂了狗。路遥却正眼都不给他一个,吃饭都吃得咬牙切齿,看样子还未消气。

  也是苦了他一个人在丹麓处理那么多突发状况,发了那么多封信都不见童玄回去,无怪要动手打人。

  一顿饭吃得沉默又诡异,夜雪焕不动声色地瞥着童玄的脸,无由想起自己在皇陵地宫里挨的那一巴掌,暗下决心必须要让蓝祈离路遥远点,否则迟早娇妻变悍妻。

  饭后,锦鳞自觉告退,路遥终于开始大倒苦水。

  “大哥,大爷,大佬——!”

  他捧着心口血泪控诉,“我求求你以后别玩这种心跳了好吗?我这小心肝承受不来啊!”

  夜雪焕知他不易,难得没嘲讽他,点点头温言道:“此次多亏有你,辛苦了。”

  路遥在他手下已近十年,头一次受到如此直截了当的正面表扬,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脸色却明显缓和了不少,别别扭扭地说道:“我倒是想跑啊,可我跑得了吗?”

  嘴上说得被逼无奈,但就算真给他机会,他那颗小良心也不会允许他一走了之。

  “你弟弟……”他忿忿道,“吃里扒外,放着自己男人的亲兵不用,非问我借玄蜂营。我想着那是你的遗产,他好歹也有继承权,也只能让他借。”

  “结果!他非但没能勤王保驾,他还把你大哥大嫂给捞出来了!”

  “你大嫂可真是个狠人啊,据说羽林军在她手上折了两三百人,暖酱带她过来执月楼时浑身是血,张口就说她要生了!我……”

  路遥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堪回忆的惊恐,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女人生孩子真的太可怕了!从早生到晚,生出来血呼啦啦的一团,就这么一丁点大!”

  他双手捧起,比了一个大小,眼中颇有些不忍之色,“眼睛都睁不开,哭得像小猫似的,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

  几人都不由得心下戚戚,玉恬生产时尚未足月,孩子必然孱弱;她自己也没能好好坐个月子,匆忙逃亡海外,沿途辛劳,多半都要落下病根。

  也是夜雪渊登基太仓促,变故发生时根本没人能替他力挽狂澜,能帮他、或者说愿意帮他的,只有一个纷争之外的南薰,还有一个夜雪焕的“残党”路遥。

  若能再给他几年时间来培养和巩固根基,他未必就会输给夜雪权,但坏就坏在夜雪焕出事出得太突然。

  从这个角度来看,若夜雪权一开始就怀着篡位的不轨之心,他的确就有加害夜雪焕的动机;但正如蓝祈之前所言,皇陵中的情况并非他所能掌控,借此刀杀人太没保障,难以断言他的本意。

  而更不合情理的是,当夜分明应该有成百上千人看到玉恬施展血蛊之术,夜雪权本可以借此将玉恬说成是邪魔外道,污蔑是她弑君,再给自己发动的宫变冠上勤王之名,到时只要一句“救驾不及”便能死无对证。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毕竟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他没道理不拿来用。

  可他偏偏就压下了玉恬的身份,对当夜的宫变不做任何解释和遮掩,无比嚣张地将事实摆在天下人眼前——他夜雪权就是篡位了,那又如何?想当皇帝就是想当皇帝,还需要找借口?

  听起来是睥睨天下的气魄,却又似乎是在保全夜雪渊和玉恬的名声,让他们做受害者,而他自己做恶人,背上篡位的骂名。

  而反观南薰那头,一个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便是在宫变时帮了夜雪渊,于他而言也根本没有威胁,却非要除他皇籍、削他皇姓,偏偏又不做绝,还放他回了慕春城,等于是绕了个大弯,让他名正言顺地嫁进了北府。

  他处处狠戾绝情,看似对骨肉兄弟赶尽杀绝,却又似乎处处都留下了一线之机。

  夜雪焕甚至有一瞬间的心软,随即又提醒自己不能多想,生怕又是自作多情。那些留情之处看似隐晦实则刻意,谁又知他是不是还在利用兄弟之间最后的那点情分,给自己留一点辩驳的余地,好让他们不至于恨他入骨。

  夜雪焕暗暗摇头,自己都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他竟还会不自觉地试图替夜雪权开脱,会忍不住猜测他是否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这一切的真相,他都必须要去向夜雪权亲自询问和确认。

  夜雪焕定了定神,又问路遥:“你把大皇兄送去了哪里?”

  路遥却突然冷笑起来:“你大嫂说要去月葭,我哪有门路?是南宫秀人那个小瓜皮带他们走的。”

  蓝祈眉间一松,忙问:“秀人果真没事?”

  “他能有什么屁事?”路遥哼了一声,“这小瓜皮厉害着呢,我们全被他骗了!他和上头那位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肚子里切开比你还黑!南宫家那事根本不是南宫显干的,而是秀酱亲手杀了他亲爹和他四个哥哥,自己假死脱身,连蛇眠都是用的上头那位的例份。南宫显背了个大黑锅,到现在都还以为他是真死了,差点当场就要殉情,不知道上头那位和他谈了什么条件,才让他回了东海老家,本本分分当个摇钱树。”

  言及此处,路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恼恨地一拍桌子,大骂道:“喵喵皮,亏我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狐朋狗友,有钱和他一起赚,他居然这么坑我!你们是不知道,南宫家出事那天,是那位的人把他送我这里来的,还暗示只要他能离开,另外那三个也可以离开——他不是分明知道你大哥大嫂在我那里嘛!连孩子生出来了他都知道!他就是故意放人……不,故意逼我放人走的!”

  路遥悲愤欲绝,也不管什么上下礼仪了,一把抓住夜雪焕的袖子,哭诉道:“我落了那么大一个把柄在那位手里,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佬!我不管,反正执月楼我已经封了,财产我都转移到西北去了,我说什么都不能留在丹麓,你可得带我走啊!”

  他始终称夜雪权为“那位”,不敢直呼名讳,也不愿喊陛下,足可见怨气之深。

  夜雪焕面无表情地抽出衣袖,淡淡道:“你动作倒快。”

  南宫家的事他猜对了一半,料到了南宫秀人没那么容易死,却大大低估了他的狠心程度,万万想不到原来他才是主谋。

  当初和蓝祈信誓旦旦地说他会自己解决南宫家的问题,无论南宫家变成什么样都会承担后果,结果他就是这么解决、这么承担的,一股脑把家里人杀干净了,推个黑锅给南宫显,自己拍拍屁股功成身退,潇洒得不带走一丝云彩。

  如此手段,如此心计,无怪能和夜雪权一拍即合,联手将南宫家赶回了东海郡。

  莫说是路遥会生气,就连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的蓝祈都震惊难言,实在无法想象那娇俏玲珑的小少爷提刀杀人、满身溅血的模样。

  但就如南宫秀人自己曾经所言,他始终是个小公爷, 同样沉浮于皇权漩涡之中,该知道的他都会知道,该学会的他也终会学会。风平浪静时可以是悠闲无害的游鱼,而一旦遇上涨潮,把心一挖,立刻就可以是兴风作浪的海妖。

  颠覆了楚家和南宫家这两条大船的,不是外部的风浪,而是自家养的鲨鱼。

  楚长凌虽然倒戈,到底只牺牲了楚悦之一人;而南宫秀人却居然把南宫家嫡系尽数屠了,独独留下南宫显来背黑锅。

  南宫显虽然情利掺杂、动机不纯,却是真的把小少爷揣在心窝里。当初与夜雪焕谈条件时也明确表明会亲自对南宫家动手,最终却被小少爷捷足先登。

  ——在南宫秀人心里,南宫显究竟算个什么?

  与他一起长大的南薰,看似无话不谈的路遥,真心当他是朋友的蓝祈,这些人在他心里,又究竟算些什么?

  又或者说,这多年来都在扮猪吃老虎、为了自保甚至可以爬自己名义上的哥哥的床的小少爷,究竟还有没有心?

  蓝祈一点也不愿质疑他,可摆在眼前的,就是如此残酷的事实。

  在这方面,南宫秀人和夜雪权何其相似,藏锋示拙的功力炉火纯青。

  且不论夜雪权究竟是如何策反了楚长凌和南宫秀人,单从手段而言,他完全是学的衡帝,只是委实高明得多;至少目前看来,他并没有胁迫过任何人,而是利用局势逼得每个人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出于自愿,所以也不会有任何迟疑和变数;就如同他当初给蓝祈送了楚后的信物,不需要他多说一句,就已经逼得蓝祈做出了选择。

  ——越是通透理智、有所担当之人,越是会落入他的掌控之下。

  越是了解到这场篡位背后的详情,蓝祈便越发觉得夜雪权太过可怕。虽然不愿承认,但在权谋一道上,夜雪焕确实不敌,也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夜雪焕却十分镇定,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思忖片刻,又问路遥:“如今可有他们的消息?”

  路遥摇头答道:“月葭早都闭岛了,就算秀酱有门路能登岛,那边与重央也难通消息。二月末从丹麓走的,顺利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到了,但……”

  他摊了摊手,“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往后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玉恬早就有意要去月葭,南宫秀人有去月葭的门路也不奇怪,但问题是,他们如今都已经是不能见光的存在。就算成功登岛,月葭的岛民未必就会接纳他们,至今没有消息传回可能也是因为自顾不暇。

  夜雪焕叹了口气,玉恬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东洋南洋无数小岛,就不能先挑个安全稳妥的,待安定下来再考虑去月葭,非要一蹴而就,夜雪渊竟也纵着她。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月葭闭岛,消息传不出来,才能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才最为安全。

  夜雪焕暂时也顾不上他们,眼下也唯有相信玉恬手中有足够的筹码,能够在月葭立命安身。

  他对路遥道:“六月结束前必回西北,你自去准备便是。”

  路遥高高兴兴地应了,喜不自胜道:“就说你是个好老板。之前不是还说要让我去千鸣城商会做会长嘛,我保证帮你做成天下第一商会,让你下半辈子富到流油……”

  童玄默默捂住了眼睛,夜雪焕一回来,路遥又有了靠山,这就开始得意忘形口无遮拦了。

  “你是该好好抓紧时间挣点钱。”夜雪焕到此时才终于露出了他一贯的微笑,“回去就该准备大婚了。”

  路遥的脸顿时就僵了:“你们结婚,我出钱?”

  夜雪焕点点头,神情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路遥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道:“我出聘礼,我出嫁妆?”

  “不然呢?”

  夜雪焕向后仰入软椅中,一手将蓝祈揽到身上,摆出了一副封建统治阶级剥削穷苦农奴的丑恶嘴脸,“玄蜂营既是让暖闻带去救了大皇兄,便是犯了新帝的忌讳,不能再留,只能撤编制,改编为王府侍卫军;童玄也就不再是禁军统领,俸饷大减。将来可就只能靠你养家糊口了,路大老板。”

  路遥先是一愣,继而一喜,玄蜂由禁军转为王府侍卫,就意味着不再是一线部署,甚至不需要再陪夜雪焕上前线,只需要护卫王府,基本可以说成了闲职,他从此就可以不用和童玄两地分居,也不用担心他随时会为国捐躯,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

  路遥十分感动,刚想闭眼拍马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这和我出钱给你办婚礼有什么关系?”

  夜雪焕微笑道:“一场婚礼的钱换你男人自由,不划算么?”

  童玄:“……”

  路遥默默竖起了中指。

  当然他从未告诉过夜雪焕这个手势的真意,否则只怕多年积累的财产全要充公。

  正说着玄蜂营,营里就突然来报,程书隽带着林熙泽去了营里,今晚打算留宿营中,不回来过夜了。

  玄蜂营的侍卫都与蓝祈亲近,也都知道林熙泽和他不对付,一朝羊入虎口,少不了要被大灌一通。程书隽这小贼也是缺德,估计还记恨着当初弄巧成拙被罚扫茅厕的事,这回正好公报私仇。

  夜雪焕虽也觉得林熙泽活该吃点苦头,但那小子酒量着实不行,怕玄蜂没分寸,于是吩咐童玄道:“你今晚到营里去,多少看着些,正好也和营里说说下一步的打算,早作安排。其余的……待我和他谈妥了条件再议。”

  童玄和路遥自然都知他口中的“他”是指谁。

  经历了这一遭之后,他也不愿再喊皇兄,更不愿尊称陛下;夜雪渊仍是他的“大皇兄”,而夜雪权却成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他”。

  又商议一番,童玄便带着路遥告辞,顶着两个大巴掌印去了玄蜂营里,全营展示违抗夫人指示的悲惨下场。至于正扬眉吐气的路遥会怎么收拾林熙泽,夜雪焕全当自己没想到过。

  丹麓的春季夜寒露重,蓝祈精神不太好,夜雪焕便早早抱着他躺上了床。

  蓝祈始终无法释怀,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得如此彻底,寥寥数个算得上交好的朋友散落各方,繁华热闹的丹麓城里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昔日里那些安逸愉快都仿佛成了不真实的泡影,谁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如常。

  “乖,别想了,快睡吧。”夜雪焕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故意要我五日后再觐见,还放任我住百荇园,就是留了时间要我自己先表态。这几日定有无数人要来访,可有得要应付。”

  蓝祈反手勾住了他的后腰,闷声道:“我懂你的想法,但看起来就像是你输给了他一样……我不甘心。”

  夜雪焕失笑:“我有山长水远妻贤子孝,他在皇城里孤家寡人劳命折寿,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呢。”

  思及此处,又敛了笑意,叹道:“本也没什么输赢,追求不同罢了。他好好坐着皇位,我才能好好地陪着你。旁人觉得是我输了也无妨,别觉得是你这个小祸水消磨了我的意志就好。”

  话说到后半段已经有了点荤味,蓝祈索性爬到他身上,哼哼唧唧道:“我岂有这本事,该是王爷手下留情,多遵医嘱,放我一条生路才是。”

  “那还不是你这小祸水先勾引我的。”夜雪焕知他说的是下午浴桶里那回事,在他臀上轻拍了一下,咬着耳尖笑骂,“沐浴就沐浴,你往我身上蹭什么蹭?”

  蓝祈一本正经地强辩:“我那是冷。”

  夜雪焕拉起被子将两人兜头罩起来,黑暗里唯剩下略微急促的呼吸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现在还冷不冷?”

  被窝里闷热不透气,两人肌肤相贴,身上都微有汗意,蓝祈却故意用四肢将他牢牢缠住,软着嗓子呢喃:“冷……”

  夜雪焕笑着往他耳蜗里吐了口热气,“那本王只好亲自给王妃暖被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