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21章 栖埘

  荒民普遍矮小精悍,此时聚落中又少有青壮年,莫说是夜雪焕这样的高个长腿,就连蓝祈都找不到合适的衣物。

  两人也不敢太嚣张,在边缘位置的几处院落摸索过后便退了出来,决定再去下一处聚落下黑手。

  蓝祈虽然有收获,但等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再仔细打量,才发现他摸出来的那套裤装明显是女人的款式。

  夜雪焕险些当场笑喷,蓝祈倒是想得开,至少大小合适,总比他身上这件露肩不露手的大袍子好得多。女人的发式都梳了,女人的衣服自然也没什么不能穿;何况又不是裙装,外面还裹着斗篷,更只有夜雪焕一个人看,他根本没有任何负担。

  这一带接近叶河中游,荒民聚落密集,夜雪焕五日之内搜刮了三处小聚落,总算找到了一身能穿的。

  那明显是小姑娘家给情郎缝制的新衣,还没穿过,浣洗后晾在院子里,居然就被摸走了,也不知人家小姑娘第二日会不会哭鼻子。

  更过分的是,他还顺手牵走了人家聚落里唯一的小骡子。

  荒民也要吃粮,所以也必须种地。耕牛这种奢侈的生产工具是不可能有的,就这么一匹瘦弱的小骡子,说不定都是从重央边民那里抢来的。

  拥有一匹能拉犁的骡子,对于荒民聚落而言都是实力的象征,足以让全村骄傲。

  若是荒民发现骡子失踪,第二日必要全力找寻,他们就有暴露行迹的风险;但以蓝祈现在的体力,实在很需要代步工具。

  小骡子勉强还能算是幼崽,若是换在重央,还是要吃夜草多贴膘的时候,最多不过驮驮米拉拉磨,落到荒民手上却要拉犁耕地,拉不动可能还要挨打,简直凄惨。

  想到这一层,两人瞬间就没了盗窃的罪恶感。

  大抵是被苦力重负磨平了脾性,小骡子温顺又安静,被蒙着眼睛系在田边,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厩都没有。夜雪焕给它塞了点干草,摸了摸侧颈,它就乖乖跟着走了,声息全无。

  荣亲王当然没和骡子打过交道,但平日里也是这么安抚和亲近青电的,对骡子居然也很适用。

  有了坐骑便难以隐蔽,两人不再冒险靠近荒民聚落,只从山林间穿行。蓝祈刻意做了点痕迹,伪装成是骡子自行逃脱,将苦主引去了相反方向,自己骑着战利品继续沿河北上。

  驮一个蓝祈自然比拉犁要轻松得多,小骡子于此很是高兴,跟两人十分亲近。赶路时指哪走哪,休息时就自己去啃草皮;摸摸它脑袋上的一撮乱毛,还会晃晃那对长耳,居然还莫名有些可爱。

  蓝祈非常随意地给它取名为阿毛,夜雪焕调侃道:“给这畜牲取了名,是不是又想带回去养?”

  蓝祈没否认,挑眉反问:“我荣亲王府难道还养不起一只骡子?”

  夜雪焕嗤笑:“你见过谁家王府里养骡子的?要养就养到边军里去,和战马一起养,将来让王妃骑着去前线监军。”

  蓝祈:“……”

  夜雪焕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大笑不止,被蓝祈踹了一脚才算消停。

  他倒也并不反对,蓝祈一向如此,待人时冷漠疏离,可对待这些无害的小动物却总有许多同情和耐心。这大抵也是他性格使然,动物只遵循本能,所以无辜;而人却该要受律法和伦理的束约,有错就该受罚,没有任何借口可找。

  他曾经习惯于把所有人都看做是理性的,无法理解某些人会因欲望或人情而知错犯错;如今虽能明白其中的某些两难之处,却从来不会赞同那些行为。夜雪焕甚至觉得若不是当年齐家事发时蓝祈年纪太小,可能都会主动告发生父;又或者某一天自己犯下大错,蓝祈也只会陪他一起受罚,而不是姑息包庇。

  世间少有能如此铁面无私之人,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蓝祈非常难相处;可若没有这样的人,这世间的礼法和秩序又靠谁来维持?

  ——若没有这样的蓝祈,谁来替他坚守一颗清明的本心?

  哪怕是敌方的聚落,蓝祈也觉得偷人家衣服和骡子这种事非常不上台面,良心上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把两人换下的那两件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鲛绡华服留在了原地。

  从这个角度而言,阿毛可能是世上最昂贵的骡子了,就是不知荒民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份“良心”。

  两人一路北上,荒民聚落逐渐减少,说明已经接近重央地界;然而不知为何,一路上竟连一支巡边队伍也没遇到。

  虽然明知无论朝中有何变故都不会影响边境守军,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正好没走在巡边的路线上,但这种隐约的反常还是让夜雪焕心中不安。

  他有意加快行程,然而蓝祈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允许。

  二月过半,南荒越发湿暖,虽还不到起瘴的时候,但夜间雾露极重,蓝祈受凉风寒,连日来咳嗽不止,眼下更是发起了低烧。

  夜雪焕怕他病情加重,不敢再在夜间赶路,更不敢原地停留;好在还有阿毛驮着他,否则当真寸步难行。

  如此又过数日,沿途已彻底不见荒民聚落,河道亦有了修缮过的痕迹,按说就应该是进入了边军的管辖范围,却居然依旧不见人影,既没有扰边的荒民,又没有巡边的边军。

  蓝祈猜测是他们目前的位置偏西,冲突都集中在东面矿场附近,所以西边冷清;夜雪焕虽觉蹊跷,但暂时也只能这么认为。

  这日黄昏时分,他们又绕过一座山头,山脚下终于见到了平坦开阔的土地,上面坐落着的小小村庄,以及其中零星散落的青灰色屋舍。

  落日晚云,木篱炊烟,这样再简单平凡不过的边境景象,在夜雪焕眼中也显得无比温馨恬和。

  二十余日的艰难跋涉,总算是到头了。

  “蓝儿。”他拍了拍蓝祈的后背,“你看。”

  蓝祈一直低烧不退,精神萎靡,蔫蔫地趴在阿毛背上,闻言才睁眼眺望山下,也终于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夜雪焕牵着阿毛进入村中,此时正是晚饭时刻,家家户户都在生火造饭,一时竟无人察觉有外人进村。

  当然村中本也没几户人家,远不如东面矿场附近的村落规模;蓝祈的猜测应当不错,他们确实还在西边。

  夜雪焕敲响了最近一户人家的院门。

  陈旧褪色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前来应门的是个身形佝偻的瘦小老妪,发鬓霜白,肤色黄黑,满脸皱褶,看着能有七八旬的年纪;但边关上穷苦辛劳,容易显老,这老妪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垂暮,至少眼中清明,脑子还没糊涂。

  她可能原以为是邻居来借些柴米油盐,本是笑眯眯的,可一见是生人,立时警惕,迟疑地打量着夜雪焕,问道:“你是……?”

  “老人家莫怕。”

  夜雪焕这会儿不可能贸然表明身份,且不说这没见识的边民会不会当他是骗子、疯子,他自己也拉不下脸说自己是个落难亲王。当即随口扯谎,说自己是云沿郡一富户家的护卫,主家做的是祖传的铁器活计,年前响应朝廷号召,举家往云西发展,所以来南荒矿上收一批精矿,不幸遇上了荒民,他带着家里的小主子逃到了这里。

  当初南巡时,他对云沿那些富户多少有些了解,此时说起来有名有姓,十分逼真。

  老妪听得将信将疑,倒不是从他编的故事里听出了什么破绽,而是觉得这“护卫”未免长得太俊、气势太强了一点,哪怕衣着朴素、风尘仆仆,依旧风华难掩,个头也高得不似南境人,脖子都仰得酸了才能与他对视。

  能让如此人物当护卫的,究竟是怎样的主家?

  夜雪焕见她迟疑,愈发诚恳道:“在下也知唐突,但我家小主子实在病得厉害,只求老人家让我们留宿一晚,明早便往落霞关去,绝不多做叨扰。”

  老妪这才转头去看他身边的蓝祈,态度居然立时就软了,忙打开院门招呼道:“哎呀,恁秀气的小女娃儿,怎的病成这样了,快进来吧。”

  蓝祈:“……”

  夜雪焕:“……”

  编了半天的悲惨故事,居然还不如蓝祈这无言的苦肉计来得有效。

  蓝祈更加无语,被错认成小女娃着实让他心情微妙,但若非要澄清,还得解释他为何做女子装扮,反而麻烦,也就只得硬着头皮认下了,低声道:“谢谢婆婆。”

  大抵是蓝祈那张乖巧的小脸太能讨长辈喜欢,病中憔悴的小模样更招人疼,适时的几声咳嗽甚至让那老妪脸上添了几分局促,让开半个身子,将他们迎了进去。

  院子里有个简陋的小草棚,应该也是养着负重的驴骡一类,只是暂时没在家中,几只母鸡咯咯哒哒地在里面转悠。夜雪焕将阿毛系在棚内,可怜的小骡子长时间风餐露宿,到现在才有了个像样的遮蔽处,高兴得直吐舌头。

  老妪自言姓田,与女儿女婿同住。小夫妻前两日进落霞关里赶集去了,正好空着一间房,可以让他们暂住一晚。

  夜雪焕道了谢,抱着蓝祈进了那间空屋,将他安顿在床上。

  说是床榻,不过也就是四根木架支了块木板,上面铺着两床棉絮,条件极其艰苦简陋。被褥旧得都发了白,好在还算干净。

  蓝祈的斗篷已略有脏污破损,夜雪焕便替他解下来搁在一旁,拿被子将他裹紧了,低声吩咐:“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先歇一歇,好不好?”

  蓝祈乖乖点头。

  田氏又引着夜雪焕去了灶房。她自己应该刚刚用过晚饭,灶中无火,但余热未消。

  她熟练地生起火,往锅里倒了清水,一边笑道:“小哥儿看着不像会做饭,还是让老婆子给那小女娃煮点粥吧。”

  夜雪焕也不客气,道了声有劳,便倚在门边看她煮粥。

  落霞关下时有荒民混入村中抢劫行骗的情况发生,是以边民都十分警敏。虽然他和蓝祈看着就不是荒民的长相,但田氏也未必就相信他们是什么好人。

  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就必须先取得边民的信任。

  果然就见她往锅中撒了把米,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儿都是最西头的村儿啦,离矿场可好远哩。小哥儿怎的会逃到这里呀?”

  夜雪焕一脸黯淡地答道:“时运不济,还没出落霞关多久就遭遇了荒民。我们一行人各自逃散,我带着蓝……带着小姐往山里逃,后来就迷了路,好不容易才从山里出来,就到了这里。”

  田氏听他差点喊出自家“小姐”的“闺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那是不容易呀。小女娃娇贵,难怪要病哩。就是村儿偏,往东三个村才有大夫,现在也没法去请啦。我记得隔壁老四家的娃儿前阵子也发烧,可能还有点药剩下,等下我给你问问去。”

  她说话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好在语速慢,不至于听不懂。

  夜雪焕知她意图,摇头道:“不必了,他身子弱,很多药吃不得。您告诉我哪个村有大夫就是,明日我带他去。”

  田氏没能外出找人,脸上难免有些僵硬。夜雪焕又问她落霞关有多远,她立即答道:“不远不远,往东走三天就到啦。路上还有五个村儿,慢慢走没关系。”

  夜雪焕又点头道谢,一时却也找不到话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基本交代完了,无论是过多攀谈还是打听对方情况,都会显得十分可疑。

  就在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容哥哥……”

  夜雪焕心里顿时像被小爪子挠了一下,一回头就见蓝祈裹着自己的斗篷,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以夜雪焕对他的了解,他怕是从一开始就隐匿了气息在门外听着,这会儿要接下话头继续编故事了。

  “怎么起来了?”他把蓝祈拉到身边,神情温柔得简直要滴出水来,“饿了?”

  蓝祈抱住他的手臂,摇摇头不说话。

  “听话,还发着烧呢。”夜雪焕拍了拍他的背,“回去躺着好不好?”

  蓝祈仍是摇头,额头抵住他的肩膀,闷闷道:“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夜雪焕无奈叹息,一手揽住他的腰肢,一边偷偷瞄了田氏一眼,一副情不自禁又羞于被人发现自己对主家小姐有非分之想的尴尬模样。

  蓝祈瞬间就察觉他是在按照童玄的标准扮演一个拘谨内敛又深情的护卫角色,那自己就该是主动的那一方,于是捏着他的袖口,泫然欲泣:“容哥哥,你、你陪陪我吧……”

  那怯生生又带点恳求和期待的小模样,莫说是田氏,就连明知他是在演的夜雪焕都差点看融化了。

  他拥着蓝祈在柴堆上坐下,给他紧了紧斗篷,又把兜帽扣上,柔声道:“那你在这里和婆婆煮粥,我去把阿毛喂了,马上就来陪你,好不好?”

  蓝祈期期艾艾了好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田氏看着两人卿卿我我,似乎也觉得颇为有趣,乐呵呵地说道:“麻烦小哥儿顺便在鸡窝里掏两个蛋来嘛。”

  蓝祈明显看到夜雪焕的嘴角抽了抽,但转过身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微笑,点点头出了灶房。

  ——他这边唱罢,该轮到蓝祈登场了。

  田氏看到他头顶的猫耳,顿感新奇,“小娃儿的衣服真有意思哩。”

  “嗯,是丹麓那边才有的款式呢。”蓝祈甜甜软软地笑了笑,“还是爹爹特地托人给我带回来的……”

  提到“爹爹”二字,又垂下眼帘,神情哀戚落寞。

  短短一句话,立时就勾勒出了一个柔弱胆小没出过家门的深闺小姐形象,一直都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自小锦衣玉食;陡然遭遇变故,与家人失散、颠沛流离许久,所以此时身心俱疲,脆弱得根本离不开人。

  他的声音本就清冽略带稚气,此时因为风寒而沙哑,倒也听不出男女来。

  “可怜的娃儿,看开点吧。”田氏若有所感,怜悯地叹了口气,“找得到家里人最好,找不到就跟着你那情郎好生过日子吧,往后还长着哩。”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想法总要豁达些,猜想他口中的“家人”多半都已经凶多吉少,却也不说什么“他们没事”、“定能找到”之类的安慰话,只劝他向前看。

  但蓝祈的重点显然不在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家人”上。

  “我、容哥哥他不是我的……我的……”

  他蜷腿抱膝,慌乱地摇着头,羞赧得似乎连“情郎”二字都说不出口。

  “小娃儿还想蒙我老婆子哩。”田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戏谑里带点慈爱,“老婆子眼睛还没花哩。”

  蓝祈一边腹诽没眼花还把他看成女娃,一边低下头嗫嚅道:“容哥哥救了我,我、我该要以身相许的……”

  田氏笑道:“恁俊的小哥儿,老婆子看了都稀罕,小娃儿怕是早就动心了吧?”

  蓝祈简直都想翻白眼,却也只能顺着这个设定往下编故事:“容哥哥从前是军人,本该前途无量的,谁知得罪了小人,被除了军籍,无处可去,爹爹便收留了他。他、他总说我家是恩人,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就、就这样守着我就足够了……”

  “他那么厉害,遇到荒民本来也能自己逃掉的,都是我拖累了他,是我太没用了……他自己也受了伤,还要照顾我……呜……”

  他这两年被路遥、夜雪薰和南宫秀人三方荼毒,不知被塞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小话本,这种故事情节信手拈来,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讲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更显得真情实感、动人心弦。说着说着眼眶还红了,捂着脸嘤嘤地啜泣起来,任谁见了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田氏哎呀哎呀地叹着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这种从没吃过苦头的大小姐。

  夜雪焕刚好在此时回来,手里拈着两个新鲜的、还沾着些绿色不明块状物的鸡蛋,见状忙把鸡蛋往田氏手里一塞,上前搂住蓝祈,状似十分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焦急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蓝祈把脸埋在他怀里,抽抽答答地哭道:“容哥哥,等回了落霞关,如果能找到爹爹他们,你是不是、又会像从前那样……是不是再也不会抱我了……”

  夜雪焕这下是真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自己给小骡子喂了两把草料的工夫,剧情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然而沉默却反而是他眼下最符合人设的反应。

  蓝祈还在天马行空地发挥,演技让玉恬那个金羽见了只怕都要惊叹,“如果是那样,那我宁可、宁可不要找到爹爹了,我无依无靠,你就、就不会抛下我了……”

  “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太恶毒了……呜……我怎么会这么坏啊……”

  “……”

  夜雪焕都快接不下去了。

  他在心里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两年是不是让蓝祈过得太闲了,不然他哪来的时间看那么多满篇污言秽语的话本,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为了让田氏相信他们是一对落难小情侣,何至于编得如此荡气回肠?

  当年在鸾阳初见时,他也曾有心为难蓝祈,几句隐晦的荤话就让蓝祈无言以对;如今蓝祈甚至连个荤字都没有,就让他差点绷不住,这报应来得也太猛烈了些。

  ——真该让太傅大人好好看看,他心目中那个苍天蔚海一般纯净孤高的学生,骨子里究竟是个什么德性。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默默又记了蓝祈一笔账,才抱着他沉声道:“说什么傻话。我们都……都那样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日后无论再苦再累,我也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蓝祈立时就不哭了,小拳头捶了下他的胸口,又羞又嗔道:“你怎么、怎么好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个……”

  夜雪焕也仿佛终于惊觉旁边还有个大活人,面色微僵,手臂却收得更紧,假咳了一声,又道:“你还病着呢,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蓝祈柔柔地应了一声,软绵绵地藏在他怀里,又似乎觉得不合礼数,从他臂弯间露出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瞥着田氏,把一副娇羞小女儿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田氏淡定得如同全然看不到,眼中却有丝丝笑意,大抵是老人家都爱看这种落魄护卫和千金小姐相互爱慕、患难之中私定终身的戏码,所以非常喜闻乐见,对于这些卿卿我我十分包容,也不发表什么评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自顾自地煮着粥。

  夜雪焕观察着她的脸色,知道是糊弄过去了,不免有些得意和好笑,暗想自己与蓝祈联手演戏,连当朝太傅都要心软妥协,遑论是这样一个边民老妇。

  但他同时又有些心情复杂,突然明白了路遥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为何如此有销路。

  边民自然没有看话本的条件,但他们同其他百姓一样,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磨平了所有生活的趣味,所以才热爱和向往缠绵悱恻的绝美爱情,至少那些美好的故事还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对世界的善意和期待。

  路遥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赚得盆满钵满,而熟知话本套路的蓝祈也能毫不费力地戳到田氏心里。

  从这个角度而言,路遥或许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懂民心。

  米粥在锅中咕嘟咕嘟地翻滚,小小的灶房里烟气迷蒙。田氏切了点葱花,拌在蛋液中搅匀,又撒了点盐巴,一并淋进锅里,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香气扑鼻的蛋花粥。

  她虽与女儿同住,但那对小夫妻显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为生计奔波,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家务做得十分麻利。一双手虽然干瘦枯槁,切葱花时的刀法却极为娴熟,打蛋时也快速有力;比起那些保养得体的诰命贵妇,她反而显得精神矍铄得多。

  “好啦,你们先吃着,老婆子要去喂鸡啦。”

  田氏估计是觉得这对小情侣才刚刚互诉衷肠,彼此都有千言万语,碍着她才不好意思说,径自找了个借口离开,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两人手里各捧一大碗粥,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两人能懂的讯息。

  夜雪焕由衷赞叹:“佩服佩服。”

  蓝祈谦虚回敬:“彼此彼此。”

  然后两人深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小混蛋,编的什么玩意儿,回去非好好收拾你不可。”夜雪焕笑骂,“还看,快吃。”

  两个多月没碰过米面,粥还没煮好时,那股子甜糯的米香就已经让他们垂涎欲滴。稠白的米汤里拌着嫩黄的蛋花和鲜绿的葱粒,再寻常不过的蛋花粥似乎也成了珍馐佳肴,看得两人甚至都有些莫名的感动,并肩坐在柴堆上狼吞虎咽起来。

  蓝祈怕烫,还知道要边吃边吹;夜雪焕简直形象全无,那些多年熏陶出来的贵族礼教仿佛都随着断去的长发消失无踪,双手捧碗呼哧呼哧地吸溜,很快风卷残云,又去添了一碗,直接倚在灶台上仰头往嘴里倒,生生把粥吃出了酒的架势,恨不得吃完就要豪迈地把碗摔在地上,再赞一句:“好粥!”

  蓝祈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险些把自己吃呛着,心底却熨热一片。

  ——如此率性不拘、充满烟火气的荣亲王,只有他才看得到。

  热粥下肚,蓝祈身上发了层薄汗,热度稍退,身上也爽利了些,困倦感便侵袭而来。

  夜雪焕将他抱回床上,烧了些热水替他好好擦了擦身,先哄着他睡下,又替田氏去村外水渠边挑了两桶水,将水缸蓄满,这才和田氏道了晚安,各自回屋。

  蓝祈缩在床榻里侧,给夜雪焕留了个位置,人却已经睡熟了。夜雪焕躺到他身边,床板吱吱呀呀地轻晃了几下,蓝祈似是被惊动,却终究没醒,下意识地翻了个身,缩进他最熟悉的怀抱里,很快没了动静。

  夜雪焕本还想调侃两句他惊人的演技,可一闭上眼,思绪就模糊起来,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他再是常年军旅,这样不带一点物资地在山间跋涉二十余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边境小村向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天色全黑,丹麓城里或许才是华灯初上,正是玩乐的好时候,而这座边村却已然安详入睡,家家户户悄然无息,唯剩下连绵的虫鸣和偶尔的犬吠,以及人们酣睡之中的轻微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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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设已崩

  【PS:章节名来自《君子于役》的诗句:鸡栖于埘。该要回家啦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