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73章 国殇

  蓝祈被狠狠收拾了一顿,这会儿无比老实,乖乖被抱着去清理沐浴。

  荧煌殿里的内侍自然无比懂事,殿后的小浴池里早就放满了热水,里头加了些活血暖身的药包,水温偏高了些,才刚进去就把蓝祈烫得浑身发红,绵软无力地趴在夜雪焕身上,任凭揉捏。

  夜雪焕向来擅长恩威并施,方才把人死去活来地折腾了一回,这会儿却温柔体贴到了极点,手掌在蓝祈身上轻缓地游走,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清理着,时不时还在脸上湿漉漉地亲几下;蓝祈明知他这些伎俩,偏偏就是受用,两人在浴池里又亲又摸,险些又要上火,好在夜雪焕定力够强,清理干净就把人抱了出去,拿厚绒毯裹紧了,坐在床沿替他擦拭沾湿的发丝。

  “……容采。”

  蓝祈见他情绪稳定下来,终于还是犹豫着问道:“陛下……是不是不好了?”

  夜雪焕平静答道:“过不了年了。”

  他的语气很笃定,毕竟是太医给南宫雅瑜交的底,可能都是说得委婉了,实际上什么时候去了都有可能。

  如今离年夜不过区区数日,无论朝中如何动荡,在尘埃落定之前,百姓都不会知晓,举国上下依旧还是一片欢腾,丹麓城里处处红灯高挂,欢喜热闹的气氛溢满了大街小巷,然而皇城之内却是一片沉重,上至嫔妃皇子,下至宫女太监,连点颜色鲜艳的衣服都无人敢穿,生怕触了霉头惹了晦气。

  “我接下来还会很忙。”夜雪焕轻声道,“父皇殓葬、皇兄登基,还有楚家……朝局稳定之前怕是走不了。”

  他取了梳子,慢慢梳理着蓝祈的发丝,“本想着宫中纷乱,想让你先去路遥那里待一阵,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蓝祈圈着他的后腰,贴在他胸口闷闷说道:“我陪着你。”

  “……嗯。”夜雪焕吻着他的发顶,喟叹一般喃喃低语,“从前你总说你离不得我身边,如今根本就是我离不开你……”

  蓝祈坐直了些,一手抚上他的心口,“我答应过的……会替你守着这里。”

  掌下那颗心脏依旧搏动得沉稳有力,但他很清楚,夜雪焕正在经历着又一个艰难时期。没有硝烟兵戈,没有你死我活,却是他人生里最为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人心都是脆弱的,不过是不得已而坚强;蓝祈是如此,夜雪焕也是一样。论才能论心机,他不输给任何人;但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日复一日的争斗纠葛之后,也会疲惫感怀,也会想要抱怨诉苦,可是在人前,他必须一直是那个强势从容的三皇子,是那个骁勇善战、永远不会输的西北边帅。

  只有在蓝祈面前,他才能允许自己放纵。

  他需要蓝祈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安静地拥抱和亲吻,也能让他觉得温暖和踏实。

  一旦体会过这种被陪伴和理解的感觉,他就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独自承担。

  他想要的安慰,只有蓝祈能给。

  …………

  夜雪极终究没能熬过他在帝位上的第三十年。

  庆化三十年腊月二十九,这个重央立朝以来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终于成为了历史。

  整个重央万里缟素,举国哀丧,也不用提什么过年了。夜雪氏的皇陵在银龙山脉的群峰之间,入殓那日大雪纷飞,山里更是冰寒彻骨,皇子嫔妃、文武百官全都披麻戴孝,列队送别,一个个都瑟瑟发抖,一开口就寒风倒灌,所以都不想说话,沉默地看着棺椁被抬入陵寝之中。

  除了五皇子被冻得一脸鼻涕眼泪之外,其余四个皇子一律面无表情,哪有一点死了爹的悲痛;嫔妃们倒都是一脸哀戚,却也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重央并无殉葬的习惯,对待先帝的妃子也算宽容,但后宫里总要给新帝腾位子出来。南宫雅瑜自是要顺理成章地晋级太后,小楚妃膝下还有幼子要抚养,必然也能得个太妃的尊位,可除她二人之外,其余嫔妃怕是都要在灵宫里终老了。

  南宫雅瑜的神情很冷漠,小楚妃亦是一脸麻木,反正没了表现的对象,能给她撑腰的楚家也迟迟没有动静,索性不折腾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丧葬之后,夜雪渊便奉诏登基,谥先帝为“衡”,追封其母妃为先太后,改年号“元隆”,即日亲政,待开春后再行封禅。其余皇子封亲王,夜雪权封肃亲王,夜雪焕封荣亲王,按先帝遗诏赐西北军权;夜雪薰封宁亲王,夜雪镜则因年幼暂不封王,留宫中抚养。

  朝中自然并非全无异声,但先帝诏书为大,一式四份更是做不得假;南宫雅瑜又一力扶持,就连夜雪焕都拱手送他坐上皇位,新上任的左右两相带头称臣,其余百官也不敢有疑。

  谁都看得清楚,夜雪渊虽然称帝,但羽翼未丰,刘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他自己清理得七七八八,如今倒有一大半是夜雪焕的人;而夜雪焕虽然居亲王之位,实际上军政皆在掌握,无论权柄声望都比皇帝本人要高得多。

  但最让人看不懂的就是,在如此不平衡的君臣关系之下,这两人突然就兄弟情深了起来,夜雪渊亲口谈及此事,都说荣亲王用心良苦,为了从刘家的逆心之下保全他,不惜与他假意不合,背负“狼子野心”的恶名多年,为他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两人里应外合,终于除得刘逆,只可惜未能救下先帝云云。夜雪焕就更夸张,无论谁来询问试探,统一都说新帝不过是为了迷惑和对付刘逆才忍辱负重假作平庸,实际上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他自己望尘莫及一直由衷钦佩云云。

  这种互相吹捧简直已经假到了明面上,敢情他二人从孩提时期起就在联手对付刘霆,谁信谁是傻子。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并且在很多方面都可见端倪,比如夜雪渊在各种例行的赏赐之外,特意点明蓝祈在东宫之乱中有奇功,至于是什么奇功并不明说,但金银玉石赏了一堆,最惊人是御赐金腰牌,除非皇帝本人下旨,否则即便有罪也无人有权扣押缉拿,违者即斩。

  夜雪焕知道这是夜雪渊的表态,虎符之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蓝祈一夜之间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丹麓城里对他的称呼也从“蓝公子”变成了“蓝少爷”,拜谒送礼者络绎不绝,但大多都是向夜雪焕谄媚示好的。也有人觉得这或许就是夜雪焕与夜雪渊达成的“协议”,觉得他不爱江山爱美人;坊间许多怀春少女说他深情不易,对他好感倍增,但也有许多人觉得没那么简单——比如姚潜,比如楚家的大量拥趸,都不能相信他甘居亲王之位。

  新帝登基后更是锋芒毕露,不仅刘家被诛族,相关人员全部锒铛入狱,还有一批出逃海外的也在紧急追捕,甚至还落了一道圣旨去南荒矿场,把刘贤直接砍了,足可见他对刘家的怨恨之深。据说行刑当日,刘府之内血流成河,周围几条街巷都弥漫着血腥气,几日都无人愿意靠近。

  如此狠厉果决的处置的确与他以往判若两人,倒真有了些深藏不露的味道;夜雪焕也不像许多人设想的那样干涉朝政,但只要他尚在城中,就足以镇住场面,给夜雪渊足够的时间收拾朝局,也给路遥足够的时间为他造势。

  路遥在这方面当真是个鬼才,他并未宣扬新帝有多仁德贤明,而是在官圈中默默散播了许多阴谋论;此次宫变本就有许多不能见光之事,关键情形都交代得不明不白,东宫和御书房里的详情一应不曾公开,先帝的遗诏更是莫名其妙,赐军权给别的皇子,等同于是分散新帝的权威,不仅是挑拨未来的君臣关系,甚至有可能动摇整个重央的根基,没有哪个神志正常的皇帝会留下如此遗诏。

  ——要么是新帝与荣亲王商议好的利益分割,要么是先帝临死前的报复,要么是两者皆有。

  路遥私下里到处散播小道消息,明面上却与夜雪焕口径一致,无论多少好处都不肯透露一丝一毫,更加显得欲盖弥彰,很快就勾勒出了一对狼狈为奸、各取所需的新帝和亲王的组合,好像他们真的借了宫变之机坐收渔利,逼得垂死的先帝立下遗诏,他二人皆大欢喜。

  朝臣之中亦有人了解些内情,知道先帝虽然一直也都只是苟延残喘,但最后要了他的命的,却是一剂在新帝和荣亲王共同授意下的猛药。再结合先帝弥留之际的众生百态,怕是如今的太后和几位亲王都有参与。

  这种谣传实在太让人不寒而栗,新帝的形象也一下子就阴暗了起来;可这种形象才反而该是帝王之相,反而令人信服。而荣亲王的形象就更加深沉,似乎他的野心都已经凌驾于皇位之上,反而让人觉得他不要皇位也在情理之中,而蓝祈不过是他打出来的一个幌子。

  世人多愚昧,似乎总觉得只有足够复杂、足够骇人的才是真相;所有能看到的似乎都只是表象,而那些不能说出来的才是真相。要人相信一个人是好人总是很难,但要人觉得这些“好人”都是别有用心却总是很容易;从宫变到国丧再到新帝登基,真相似乎变得扑朔迷离,却反而让朝臣都接受了现状,短短小半月就安分了下来。

  夜雪渊原还有些想不通路遥为何能得夜雪焕重用,只单纯当他是一条人脉,如今终于发现自己是歪打正着,挖了一块宝藏到手,也不知能给他省多少功夫。

  到了正月末,天气逐渐转暖,银龙山脉有了化雪的迹象,太常寺开始着手准备封禅大典,楚悦之也终于从风雪中脱困,回到了丹麓城。

  整个正月里,他不知给楚长越发了多少急信,全都石沉大海。楚长越就是铁了心不回复,亲爹回城也不去接,也不回楚家的昌国公府,赖在百荇园里不肯走。

  夜雪焕封了亲王,官邸便要按照亲王的规制重新修缮,如今暂住在百荇园。他知道楚悦之今日回城,一早推了所有拜谒邀约,和楚长越一起候着。

  楚悦之果然一进城就直奔着百荇园而来。

  此时在百荇园门口,楚悦之和楚夫人都一脸煞气,高迁面含微笑地把两人迎了进去,就见夜雪焕坐在正厅里,好整以暇地饮茶;楚长越则在一边负手抱胸,眼神故意瞥向另一边,看都不想看他爹娘一眼。

  “你简直荒唐!”

  楚悦之也没空理会楚长越,上来就指着夜雪焕的鼻子痛骂,“为了一个男宠,你连轻重都分不清了吗?!”

  “舅舅,慎言。”夜雪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王不过是按先帝遗诏行事,荒唐在何处?”

  楚悦之一听“本王”二字,怒极反笑:“好,你倒还和我摆起架子来了!”

  楚夫人阴阳怪气地帮腔:“你倒是翅膀硬了,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你如今所成!若不是楚家……”

  “娘!”

  楚长越再是不想理他爹娘,此时也忍不住出声喝止,生怕楚夫人真的触到逆鳞。

  “你给我闭嘴!”楚夫人转头瞪了他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这夫妻二人都是一般的火爆脾气,生了两个儿子却都是谦谨和煦的好性子。

  楚长越一反常态地对他娘亲翻了个白眼,由得她自讨苦吃。

  夜雪焕嗤笑,夜雪极临死前说他不过是靠着楚后的庇佑和他自己的纵容,楚夫人又说他不过是靠着楚家的一力相帮;敢情他这些年在西北都是混吃等死,都在等别人送他青云直上。

  他虽不屑于标榜自己,但也无法接受多年出生入死的艰辛被人如此轻慢,说得不值一提。

  “舅母想要翻旧账,那我们就好好翻一翻旧账。”夜雪焕一字一句道,“楚家若当真一心扶我,当初为何那么急着送楚棠楹入宫?”

  楚悦之夫妇都愣住了。

  这果真是好旧的一笔账,夜雪焕当年还不到十七岁,他竟是从那时起就已经记恨上了楚家。

  “当然舅舅这么做也不错,毕竟我当年在军中隐瞒了身份,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前线了。”夜雪焕勾起唇角,阴森森地盯着楚悦之,“但就算等我真的战死了,再送楚棠楹也不迟吧?还是说……舅舅那时已经放弃我了,打算让我死在军中了?”

  “胡说八道!”

  楚悦之怒不可遏,也不知是因为夜雪焕恶意揣度,还是真的被戳穿了心思。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的确无法反驳,除了矢口否认、以更凶狠的气势瞪回去之外,竟拿不出一句解释。

  楚长越暗暗叹息,从楚家的立场而言,楚悦之给自己多铺一条后路完全无可厚非,他自认为大多数筹码都还押在夜雪焕身上,但对于夜雪焕而言,那就是背叛和放弃。

  楚长越至今都记得,楚棠楹入宫的消息传至西北之后,夜雪焕暴怒地砸光了营房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夜,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性子里的那些嚣张乖戾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他也清楚地记得,夜雪焕曾平静地告诉他,会尊重他从今往后的任何选择,哪怕是为了楚家站到他的对立面。

  楚悦之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夜雪焕究竟是做下了怎样的觉悟,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他早就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所以只能靠自己拼出一片天下来,否则就算死了都只能是一颗弃子,无人为他惋惜。

  从那时起,夜雪焕实际上就已经脱离了楚家的掌控。

  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变得偏执而疯狂,凭着一股狠劲逼自己迅速强大成熟,所以才赢来了军中的敬佩;而楚悦之却不曾察觉,一直在试图否定他迄今为止的努力,试图把他一切的成就都归功于楚家的相帮。

  但楚悦之否定的不仅是夜雪焕,更是一直陪伴和见证他成长的楚长越。

  楚家的确可以给他更早入伍的权利,可以给他更多锻炼的机会,可他身上的军功却完全是自己一点一滴挣来的。每次回家,无人关心他是否受伤,无人夸奖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只有无数的提醒和告诫,要他始终不忘自己姓楚,在辅佐夜雪焕的同时,更要保证他始终不会“偏离正轨”。

  然而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和夜雪焕一起“歪”到了另一条路上。他见过了“楚家”这个框架之外的更广阔的天地,明白在家族利益之上还有更重要的原则;尽管这个决断做得艰难,但他仍然想要做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爹,娘。”楚长越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郑重而坚定,“你们这次真的太过了。”

  这大概还是楚长越第一次公然反对自己的父母,楚悦之和楚夫人一时都有些吃惊。

  “舅母是不是觉得是我与长越破坏了你的好计划?”夜雪焕没等他二人反应过来,嗤笑着接话,“那我不妨告诉舅母,此番若真让舅母成了事,那楚家就完了。”

  他盯着楚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在金吾卫里的眼线全都是父皇的人,东宸卫里的那些也早就被父皇策反了,若非是我插手东宫,这些人趁乱杀了皇兄之后,立马就会咬死楚家,你想赖都赖不掉!”

  楚夫人的脸白了,楚悦之的脸青了。

  夜雪焕见此反应就知楚悦之绝非完全不知情,不过是借着抱病之名半推半就,放任楚夫人去试水,于是故意讥笑道:“父皇不过抛了一个饵,你迫不及待就咬了。舅母,你想学我母后玩弄权术,也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你……!”

  楚夫人怒目圆瞪,心头却忍不住突突直跳,若先帝当真算计至深,此番就算楚家能如愿把夜雪焕扶上皇位,有此铁证在手,他也绝不会放过楚家——或者说,正因为是楚家,他才更会过河拆桥。非是他对楚家有多少怨恨,或是他为人有多绝情,而是身为帝王必须要有的控权手段。

  就如同夜雪渊对刘家的处置,无论他原先是怎样的人,这个帝位都会自发地教会给他许多残酷的生存法则。

  “东宸卫里的那些活口如今都还在我手上,有些事皇兄还不知道。”夜雪焕不再理她,转而看向楚悦之,凤目之中寒芒微闪,“舅舅不若三思而后行。”

  这话其实是唬他的,事实上很多情报都是玉恬用蛊术审出来的。她本就是最顶尖的金羽,深谙反刑讯之道,自然在刑讯上有着更深层次的造诣;金吾卫和东宸卫里那些隐藏至深的暗线本该是最忠诚、最机敏、最问不出话来的一群人,却无一能在她手下扛住几个时辰。只是她如今贵为皇后,明面上都说金吾卫是皇帝亲审,而为了避嫌,东宸卫的叛军则交给了夜雪焕审;但实际上,他们两人都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围观审讯,也没这个好耐性慢慢先松后紧地使手段,几乎是玉恬一人全包。

  夜雪渊会如此干脆地接受玉恬,倒让夜雪焕有些惊讶,不知是蓝祈当日那番话对他有所触动,还是单纯的帝王心术,想要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为数不多的资源。他无意过问别人的家事,但玉恬势必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积极表现,比如参与审讯,比如提供她所知的一切情报。

  东宸卫里那些楚家的暗线的确都在夜雪焕手上,但楚家此次的诡计,夜雪渊定然一清二楚,只不过与他达成了共识,由他来处理好楚家的问题。

  平心而论,夜雪焕也不希望楚家步了刘家的后尘,但毕竟夜雪渊如今已是皇帝,楚家对他动过杀心,若再不知难而退,怕是很难保全。

  楚悦之自然比楚夫人看得长远、想得复杂,也能摸到一点这些帝王家的心事。

  ——不会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允许有人爬到自己头上,刘家这样的逆贼不可以,楚家这样的开国功臣就更不可以。

  他自然明白功成身退、明哲保身的道理,但楚家这片羽翼之下护着大量无辜的普通人,一旦退却,这些人也将失去庇佑,成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就如同南境那些因为刘家谋逆而受到牵连的诸多小官员,虽不能说他们一定无错,但也实在罪不至此。

  刘家是前朝降臣,被打成反贼一点也不奇怪;但楚家和南宫家都是开国元勋,尤其楚家还有兵权在握,若没有实打实的罪名扣到头上,那皇帝就不敢动,否则会被天下人说成冤杀功臣,会被史书记载成藏弓烹狗。

  先帝处心积虑,终于等来了一个让楚家自己犯错的机会;楚悦之睁只眼闭只眼地让楚夫人去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饵,只是还没咬钩,就被夜雪焕先一步捏住了钓线,反过来要挟他,要楚家以此为戒,主动退却。

  他如何能退,又要往何处退?

  他只有不断向前逼近,直到把这个带着一半楚家血脉的皇子逼上皇位,如此西北军权才会回到楚家手中,他才有机会重新掌控住夜雪焕,为楚家争得更宽裕的生存空间。

  然而夜雪焕早已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还带歪了一个不争气的楚长越。

  楚悦之并未像楚夫人那样暴跳如雷,反而显得十分平静。他拂了拂袖子,在客位上坐下;高迁这才亲自给他端了茶,然后识趣退出,关闭厅门。

  淡雅清甜的白茉莉非但没起到任何清心静气的作用,反而让他倍感烦躁,只象征性地抿了一下,漠然道:“真想不通你为何会帮他。”

  “有何想不通?”夜雪焕轻笑,“他姓夜雪,我也姓夜雪。”

  楚夫人尖声道:“你姓夜雪,可你母后姓楚!”

  夜雪焕促狭道:“舅母也不姓楚啊。”

  言下之意,她不姓楚,可嫁入楚家,变成了“楚夫人”,也没想着她的娘家。

  楚夫人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一口气无处可发,转而对着楚长越撒气:“他不姓楚,你总姓楚吧!”

  楚长越梗着脖子回道:“我姓楚,可这天下不姓楚!”

  这话实已说得很重,楚夫人若还要再辩,那就真是要把楚家往死路上推了。楚悦之都听不下去了,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冷声对夜雪焕道:“如今的确是他弱你强,但毕竟他君你臣,你觉得他会一直放任你在西北拥兵自重么?你助他登位,他只会更加忌惮你,你如何向他证明,你不会是下一个刘霆?待得他羽翼渐丰,你又要如何自处?”

  “先帝赐你军权,唯一收回的条件是什么?一旦他要拿你,要削你军权,那扣上来的必然就是叛国大罪!先帝这是挖了个大坑给你跳!”

  “刘家已倒,南宫家亦无指望,就算你逼着先帝改诏,也无人敢多说一个字!这个节骨眼上,你装什么高风亮节、兄友弟恭?如今把皇位拱手让人,那就只能等着此消彼长!你如今是称心如意了,可以带着你的小男宠逍遥快活了,可你又能自在多久?!”

  楚悦之分析得头头是道,夜雪焕听得心不在焉,然而“男宠”二字却不知如何戳中了楚夫人,突然冷冷说道:“我看他是鬼迷心窍,被那不知哪里来的小狐狸精勾了魂了!”

  夜雪焕:“……”

  楚长越彻底绝望,他娘亲委实厉害,先是楚后再是蓝祈,把夜雪焕的两片逆鳞都掀了;殊不知夜雪焕此时忽生旎念,满脑子都是蓝祈哭求着喊“还要”的放浪模样,可不就是个小狐狸精。

  但他可以想,旁人不可以说。

  他阴森森地微笑道:“若果真如此,舅母待要如何?”

  楚夫人怫然道:“妖媚惑主,自然该杀!”

  楚长越长叹了一口气,话都不想说了。就连楚悦之都察觉她触了大霉头,暗暗蹙眉,却也想借机试探一番,看看夜雪焕究竟会为了这个男宠做到何种地步,以此来评估以蓝祈来逼他就范的可能性。

  夜雪焕只瞥了他一眼,就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那可真是不巧,太后今日邀了蓝儿午膳。舅母若想动手……不若亲自进宫去和太后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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