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37章 契命

  前后两朝皇族会面,本该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然而夜雪焕和玉无霜之间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剑拔弩张,只有无尽的压抑和诡谲。房内同样弥漫着腐臭的气息,比院中更加浓郁,只能说明是玉无霜身上的气味。

  童玄在这样的氛围里如芒在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警惕戒备。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事实上却以性命为代价,换得了暂时的不死之身;莫说是刀枪兵刃,只怕就连火器炸药也奈何她不得。他不由得感慨前凤氏的那位醒祖究竟是怎样一位鬼才,竟能研制出这样违背天地之理的药物来;好在他最终身死魂消,否则若真让他窥得长生之秘,这天下也就没夜雪氏什么事了。

  “小蓝可真是个好孩子。”

  玉无霜双手交叠于案面上,脸上是她不变的微笑,不像是在与夜雪焕谈什么家国大事,反而像是在回忆她心爱的孩子的成长历程,“我第一次察觉他可能有问题,还是到了闯宫之前,他怂恿我毁去所有的落花,包括药方。虽说当时情况特殊,但这摆明是要彻底击垮云雀,太过玉石俱焚,不像是我教出来的潜隐该有的想法。只是我当时也不想便宜了云氏,这才依了他。”

  “殿下可知当日闯宫时,颐王准备了多少人来拿我?”她指了指自己的腹间,哂然一笑,“另一名金睛当场被俘自尽,连我都受了致命伤,只能靠着红颜枯骨来维持行动能力,小蓝却只受了些轻伤,走脱得比我还快。诚然这是因为我才是追捕重点,大部分人手都集中在我这里,但能走脱得如此顺利,只能说明他早就妥善规划过逃脱路线,早就有了背离之心。”

  夜雪焕不动声色,虽然听上去好像都是些废话,但这个女人既涉及前朝凤氏,又涉及颐国和云雀,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包含极其重要的情报,必须仔细分辨。

  玉无霜道:“入重央境内之后,我发现了一些云雀的活动痕迹,还奇怪喙部怎的如此不济,后来才察觉是小蓝动的手脚。那时我就知道他真的有问题,而且是初入云雀时就有问题。”

  “六岁就能来云雀卧底,何其可怕,他背后的主子又何其可怕。所以我很想看看他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甚至沿途还替他做了几次掩护,否则他根本逃不到鸾阳。虽然他自己看不起喙部,但那群忠犬也没那么一无是处,他太托大了——或者说,是太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

  夜雪焕暗暗心惊,他自己也好,刘家和云雀也好,都卯足了劲在找她,遍寻无果之后,只能盯着蓝祈守株待兔;然而这只狡兔却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了所有人的意图,躲在暗处看他们群魔乱舞。当初蓝祈说想见她就只能等,他还怕会被刘家抢了先;如今看来,他太高估了刘家,也太高估了自己。

  而蓝祈那场自以为完美的反围杀,其实也不过是又一出螳螂捕蝉的戏码,被玉无霜观察着、操控着,底牌全露也不自知。

  “我其实并不相信殿下是他背后的主子,十四年前你也不过是个孩童,不该有能力做出如此长远的谋划。”玉无霜摇了摇头,“直到发现他身怀契蛊,我才终于明白了。”

  夜雪焕听她总算说到了重点,抬起了一双锋利的凤目,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婉无害的女人。

  “契蛊这个东西……怎么说呢。”玉无霜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要故意吊他胃口,“殿下也知道,醒祖曾经研制出了许多所谓的不死药、不死蛊,只是这些药和蛊都无法真正达到长生,最终无一例外都会变成行尸走肉。契蛊在其中算是最优的一种,因为它让契主享受不死,让宿主承担后果,以伤易伤,以命换命。”

  夜雪焕瞳孔骤缩,玉无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懂了么?小蓝是契蛊的宿主,你是他的契主,他就是你的养分和补给,是你的第二条命。”

  童玄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夜雪焕面色阴沉,听玉无霜继续娓娓道来:“契蛊需要宿主以心血灌养十年方能成熟,期间每月灌养一次,是为噬心之苦。在契蛊完全成熟之前,这种程度的噬心并不会给宿主带来多大的负担;但成熟之后,若契主不在身边,蛊虫会狂躁不安,只能以喂食大量血液来安抚,并且会越来越严重,催促他去到契主身边。”

  “如今想来,小蓝向我要求每月休沐一日,原因就在于此了。”她微眯着眼,神情不知是喟叹还是惋惜,“契蛊非病非毒,再好的大夫也诊不出来,否则他根本进不了云雀。我一开始也只是略觉有异,暗中探查过几次,他倒似乎真的只是睡着。据说这噬心之痛不啻万箭穿心,亏得他为了不让我起疑,竟能咬牙强忍装睡。会被这样的孩子骗到,我也无话可说。”

  夜雪焕依旧沉默,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用力,掌心里的香球几乎要被他捏到变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蓝祈有多么怕痛,又有多么能够忍痛,原来竟是这样生生熬成的本事。他已经不敢去想蓝祈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赋予了他使命的楚后早已薨逝,那他究竟是为了谁在苦苦坚持?

  “……解法呢?”

  夜雪焕的声音微带颤抖,玉无霜听得分明,微笑道:“只要你死了,契蛊失主衰竭,自然解除。但我之前也说了,是他作茧自缚,自己断了所有的退路,除了你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她的笑容颇有些讳莫如深,“他跟在你身边的这段时日,可曾有过高烧?”

  夜雪焕眉间蹙了蹙,想起了从右陵驻地回城的那一日。

  玉无霜道:“那便是情热。他喜欢你,与你交合,契蛊受你精气所激,便会触发情热。具体会在什么时机触发倒说不好,就像夫妻之间,谁也不知哪一次行房会致孕。”

  “就算触发了情热,他其实也有退却的余地;什么都不做,熬上几个时辰,不过也就是一场普通的高烧。可如果他在情热之中饮了你的血……”

  她顿了顿,深深看着那双赤红的凤目,语调变得越发轻缓,“……血契转为命契,契蛊二度认主,蛊血入体,便能百毒不侵,重伤不死。他身中碧磷蛛毒时,曾以蛊血排毒,为此引发了噬心之苦,你都看在眼里了。那不是寻常人能够抵御的剧毒,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平安无事的失血量,事实上红龄也因此识破了他身怀契蛊之事,所以他才要让红龄彻底闭嘴。”

  “而你作为契主,他的血肉可为你解毒治伤;哪怕重伤身亡,也能用他的命把你换回来。”

  “但若他流尽鲜血,契蛊会化血保他性命,等到蛊血入脑……他便是一具只能给你供血的空壳傀儡了。”

  “若他离开你身边,契蛊感受不到契主的气息,噬心之苦会重新发作,而且变本加厉,一年之内,他同样会蛊化成傀,没有一切知觉意识,只剩下一种本能,就是延续你的性命。”

  “当然若是你死了,他就能解脱;可既然触发了情热,说明用情已深,又怎会看着你死?”

  “契蛊一旦二度认主,至死无解。”

  轰地一声,夜雪焕一把掀了面前的案几,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连退几步,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世上岂有如此荒谬之物!”

  “是不是胡言,殿下自己心里最清楚了,不是么?”相较于他的色厉内荏,玉无霜却越发从容,“尝过他的血么?应该……是甜的吧?”

  夜雪焕心里的确是清楚的。

  在右陵驻地的那一晚,蓝祈说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在回城的马车上,蓝祈说愿意把命换给他。

  身中碧磷蛛毒的那一夜,蓝祈说自己无法独善其身。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那些话语中真正的含义,终于明白蓝祈究竟做出了怎样的觉悟和牺牲。

  仅仅是那样不痛不痒的一咬,就将蓝祈的性命彻底捆缚在了他身上。可笑他还以为那是蓝祈生涩又大胆的撩拨和勾引,还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蓝祈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向他打开了身体,向他奉献了真心,连性命都要交托给他,比飞蛾扑火还要不顾一切。

  若要再往前回溯一些,早在他们初次缠绵之后,蓝祈会那般慌乱,大概不单是觉得自己失态,更是害怕会触发情热;然而等情热真的到来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咬下了那一口。

  ——仅仅是因为听他说了喜欢。

  “倘若这就是契蛊的效用……”夜雪焕脑中一片空白,声音都飘忽起来,“母后给他种蛊是为了什么?”

  玉无霜欣然答道:“契蛊是醒祖的巅峰之作,据说就连醒祖本人也是个契主,而他的宿主早已成傀。醒祖征战一生,无数次都是靠他的宿主救回来的。有传言说他将自己的宿主带入了皇陵中,作为他的守陵人;更有传言……说醒祖至今还在皇陵之内,靠着这个傀儡的蛊血,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话说得凉飕飕的,童玄不由得浑身发毛,就连夜雪焕也不禁微微颤了颤。

  “传言当然不可信,但醒祖确有遗训,契蛊事关天下,不可丢失、不可复制。”

  她笑得有些耐人寻味,“凤氏一直妥善收藏着这只唯一的契蛊,以特殊方法封存。醒祖曾言,不到凤氏败落、不得不开皇陵时不可使用;然而当年丹麓城破之时,这只契蛊也不知被谁偷偷带走,云雀百余年来都在苦苦探寻,却一直未果。我也很想知道楚后是从何处寻来,但她无非是为了保证小蓝能够开皇陵,为了让你能够得天下,所以没必要强迫他二度认主,何况也强迫不来。”

  “契者,相合也。宿主自愿以命相合,以情入契;情起则契生,情深则契结,情不断则契不解,契不解则命不绝。”

  “小蓝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是因为……他爱你。”

  一刹那,天地无声,唯有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在胸腔里轰然作响。

  ——“他爱你。”

  多么轻巧的三个字,好像天经地义那般理所当然,好像那就是蓝祈人生里全部的意义所在。

  什么以命相合,什么以情入契,从头到尾只有蓝祈一个人在奉献和牺牲,而他根本都不知情。给过蓝祈的所有承诺都如同笑话一样,说什么喜欢,说什么一辈子,说什么生死不离,自以为是在安他的心,其实不过是将他越缚越紧。

  蓝祈本是有退路的。是他亲手将这些退路一一斩断,逼得他再也离不得自己。

  如愿得到了他的全部,竟然就开始得意忘形,开始有恃无恐,竟然就因为一点无聊的迁怒,亲手把他推了出去。

  他想起蓝祈最后扯住他衣袖时的神情,他是要有多混账才能狠着心甩开那只手。

  他们之间的付出和索取从来都不对等,从今往后也永远都不能对等。如果这就是蓝祈爱他的代价,那他宁可蓝祈不是自愿,宁可蓝祈并不爱他,如此他才能给自己的漫不经心找一个不负责任的借口,才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如刀绞。

  不知道所谓的噬心之苦,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夜雪焕怔怔地盯着手里的香球,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块烙铁,火燎一般泛着难忍的钝痛;喉间紧得发涩,鼻腔里溢满了铁锈的气息,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逆涌进了嘴里。

  “殿下……!”

  直到童玄惊呼出声,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拭了拭唇边,擦了满手触目惊心的猩红。

  玉无霜却完全不为所动,悠然说道:“关于契蛊,我也只知道这么多。至于刘家和颐国的事,殿下还想听么?”

  夜雪焕制止了抢上前来想要扶他的童玄,倚在门框上稳住了身形,淡声道:“你说。”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神情却平静到可怕,凤目里一片沉凉,如同北岭最深处的雪原,寂冷而荒芜。

  童玄急道:“殿下,您……”

  “闭嘴。”

  夜雪焕并不看他,也不看玉无霜,视线牢牢锁在那只香球上,用指腹细细地抚着上面的雕花,就仿佛依稀还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温度。

  “刘家的图谋,我只说一件事,你应该就能明白。”玉无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今的太子妃,要喊我一声堂姑母。”

  童玄大骇,若太子妃当真是前凤氏的遗留,只要诞下子嗣,待到太子继位,刘家就可以借此幼子复辟凤氏皇朝,自己则垂帘坐于幕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这个天下真正的掌控者!

  夜雪氏坐拥江山百余年,朝局虽稳,但凤氏毕竟千年基业,到如今民间都依旧还有些潜藏的追随者。刘家又本是前凤氏朝臣,如果真的要打出复辟旗号,定然有人支持。何况如果能让他们成功打开皇陵,取了醒祖当年的无数珍藏出来,天下易主也并非天方夜谭。

  只能说真不愧是刘家,世代经营,两度卖主,甘愿背负卖国贼之名,背后的野心却从未变过,只盯准了那张象征着主宰的椅子。

  如此惊天秘闻,夜雪焕却无太大反应,想起白婠婠之前说过绝不能让刘家把太子扶上帝位,估计是定南王也已经知晓了一些内情,才急着要削刘家的爪牙。

  他紧抿着唇闷咳了两声,才道:“太子妃是前东北边帅的嫡亲孙女,你要指控她是凤氏遗脉,还是你的堂侄女,最好要有证据。”

  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虚弱,却反而更透着一股不容抗衡的气魄和威严。

  “我亲眼看着玉氏里那些贼心不死的老东西们偷梁换柱,你若实在要证据,只能去掘那位真正的太子妃的尸骨了。”

  玉无霜摇了摇头,神色间终于露出了些许掩饰不住的疲惫,“老东西们偏安太久,被刘霆稍一怂恿,便又死灰复燃,真以为能复国了。我甚至都不知刘霆是如何找上来的,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密谋;谅那些老东西也知道我不会同意,更不会交出皇陵钥匙,所以才千方百计地瞒着我。直到五年前,你们太子大婚,他们从羽部要了人,才被我察觉。玉恬是个金羽,魅术非寻常影魅能比,若真要易容乔装,无人能辨。”

  夜雪焕依旧没有看她,琉璃一般的眼色似乎变得更加剔透浅淡,不似平日里的凌厉锋芒,却又有着另一种别样的穿透力和威慑感,“所以你才让蓝儿去西南边军盗虎符,意欲破坏两家合作?”

  “此事的确是我欠虑。”玉无霜叹息道,“只当能给刘家一点教训,其实不过是坚定了他除掉我的决心。你所查到的那桩人口案不过是冰山一角,刘家为云雀供人的时间最早能追溯到十余年之前,更不单是从重央境内,还有西域、南荒,甚至是东洋南洋;楚后能送小蓝进来,说不定还是利用了刘家的路子。与之相对的,刘家也拿到了云雀的部分训练之法。睛部虽然没被渗透,但羽部和喙部早已成了刘家一手为云氏养的家犬,就等着时机一到,取我而代之。你查到的那一批是他们要等到除掉我之后建立新睛部的,所以才要红龄亲自去把关。”

  “早在五年前开始,他们就在合谋要除我。我只有一个人,腹背受敌,能守住皇陵钥匙已是极限了。”

  她扯了扯嘴角,表情讥讽而凄绝,“我就算浑身都是嘴,也劝不回那群老东西泛滥又愚蠢的野心。复国?真以为自己拿捏得住刘家?互相咬得一嘴毛,最后谁也讨不了好。”

  夜雪焕淡淡道:“我夜雪氏无庸人,大皇兄的确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即便不知刘家的具体图谋,也不会轻易被人操控。成婚五年,你那堂侄女的肚子都毫无动静,说明他自己也有所防备,不想做个被用完就扔的棋子。”

  “但愿如此。”玉无霜单手支颔撑在案面上,叹了口气,“刘家尚未开始逼迫太子,是因为如今你才是太子继位最大的阻碍,唯有先除了你,才能确保太子能够继位。刘霆为了此番南巡做了什么计划,想必你也知道。我不想玉氏卷入你们重央的内斗之中,他们怕我会从中阻挠,所以才在南巡之前动手除我。”

  “也是好笑,他们若不对我动手,小蓝也找不到机会出逃,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当中的苟且,如今说不定都让他们成功了。”

  “刘家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夜雪焕终于舍得看她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何况你若不是觉得我能替你斗垮了刘家,又何必来找我?”

  他明白玉无霜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一个连死期都已经被定好了的女人,却能把几方势力、那么多大人物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们全都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谋算里,浑然不知自己不过是戏台上的唱角,而她就是唯一的观众。

  所有人都以为蓝祈是夜雪焕放出的饵,但其实她才是那个奸猾的猎人,静候半年之久,用剩下的一大半生命来等待夜雪焕和刘家互斗,等到云雀损失惨重、刘家自顾不暇,再出来借力打力、推波助澜。

  她已经时日无多,但却要让所有背叛过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她要把所有的情报交给夜雪焕,由他来击垮刘家,甚至是拔了云雀,灭了颐国。

  她分明知道夜雪焕对蓝祈的心思,所以她很清楚,如果夜雪焕想要彻底洗清蓝祈的身世背景,想让他能够安然无虑地站到阳光之下,颐国和云雀都必须消失。

  她的确只有一个人,抵挡不了刘家、云氏和玉氏的三方倾轧,纵然有再玲珑的心思、再绝妙的手段,也已经无力回天。但在生命结束之前,她要找一个能替她动手的人,而且要确保夜雪焕一定会动手。

  她把契蛊之事说出来,无非是要他愧疚,要他更爱蓝祈,锁死他们之间的关系。明知是被她利用,但哪怕是为了蓝祈,他都必须和刘家、和颐国斗争。

  无怪蓝祈一直对这个女人怀有敬意,无怪连红龄都对她又妒又怕、恨之入骨。她的确比红龄更加有城府、有手段,也更加懂得隐忍和等候时机。

  ——或者该说,她不愧是前朝皇族的遗留,生来就懂得如何掌控风雨。

  玉无霜被他看穿了目的,反而傲然一笑:“若非是小蓝,你又岂有如此顺利。就算他心里不向着我,终究是我一手养出来的,我是信他,不是信你。”

  夜雪焕沉默片刻,突然嗤地一声,扫过去的目光如同刀锋般冷冽,又带着一抹深沉的痛意,“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这般伤他?”

  玉无霜微笑答道:“他是我一手养育栽培,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无论他做错何事,哪怕是与我离心,我都会原谅他。而你呢?他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让你非要赶他走?是你让他觉得你不爱他、不要他,伤了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夜雪焕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他想起初遇之时的蓝祈,骄傲地仰着头,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火焰,烧得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痒。后来他们之间逐渐亲密,蓝祈偶尔也会和他耍耍小脾气,会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意愿,受伤生病时会向他撒娇讨安慰,一点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可他却始终觉得差了那么一些,始终觉得抓不牢蓝祈,才会不自觉地越逼越紧,一遍遍地宣示着自己对他的所有权,一遍遍地逼着他说不会离开。

  现在他终于明白差在哪里了。因为在这段关系里,蓝祈始终都没有把自己放在与他对等的地位上,始终当他是主子,而不是伴侣。

  蓝祈始终规规矩矩地喊着他殿下,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甚至在床上时也总是任由他摆弄。偶尔的任性或是大胆的主动撩拨也都只是顺着他的心意,因为他喜欢那样的蓝祈,而未必是出自蓝祈自己的意愿。

  他在权力的顶端站了太久,习惯了被人仰视,才会沉浸于蓝祈的乖巧温顺里,分辨不出那其中夹杂着的卑微和小心翼翼。

  蓝祈一直都在渴望着宽恕和救赎,却不敢开口向他索取。是他做得还不够好,没能让蓝祈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没能给予他足够恃宠而骄的自信,才会怯懦退缩,不敢把隐瞒的真相告知于他,害怕被他讨厌,害怕得不到原谅。

  他根本无法反驳玉无霜的指责。

  胸口的闷痛更加厉害,他侧过头又咳了几声,唇角边再次溢出了一丝鲜血,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溅开一朵朵艳靡的红花。

  “殿下!”

  童玄急得快要发疯,夜雪焕却依旧不许他上前搀扶,只缓缓对玉无霜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恭喜你,目的达成了。现在——把蓝儿还给我。”

  “我真的不知他在哪儿。”玉无霜叹了口气,“不过你若能放我离开云水关,我可以给你些线索。”

  夜雪焕看了她一眼,又听她笑道:“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等死。”

  她若真的想走,哪里需要夜雪焕放,不过是想要个表态罢了。夜雪焕并不犹豫,淡淡道:“我放你走。你说。”

  “这只香球,他想必很喜欢吧?”她扫了一眼夜雪焕手里的香球,笑意渐深,“应该随身带了很久,染了一身的香气,随便找条猎犬都能追踪到。这身潜隐的本事算是废了。”

  夜雪焕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转头就吩咐童玄:“去找几条猎犬来。”

  童玄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点了几个玄蜂侍卫,匆匆回军营找寻猎犬。

  房内只剩下夜雪焕和玉无霜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夜雪焕盯着手里的香球,玉无霜则在盯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本就暗沉的天色变得越发阴云密布,闷哑的雷声远远传来,眼见着又要落雨。

  夜雪焕道:“你为何还不走。”

  玉无霜翩然一笑,伸手指了指房门之外,“我得看着你过了这一关才能走。”

  雷声似乎在变得越来越近。

  夜雪焕蹙了蹙眉头。

  这一次他听得分明,那不是雷鸣,而是金属碰撞的兵戈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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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母娘疯狂输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