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34章 闲花

  “你闭嘴。”

  夜雪焕烦躁地瞪了魏俨一眼,“先把你自己的事交代了。”

  魏俨道:“事实你都看到了,还要我交代什么?”

  夜雪焕挑眉道:“这不足以成为你和他联手欺瞒于我的理由。”

  “我也是昨日才知道。”魏俨摇头苦笑,“若非齐晏青认了出来,谁能相信他还活着?”

  他叹了口气,“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奇怪,隔了十余年,哪怕是至亲好友只怕都会认不出来,偏偏是两相厌弃的人,永远也不会错认彼此。当初多少人都亲眼看着小蓝断了气,齐晏青却能一口咬定就是他。”

  夜雪焕原本有些悔意,但听魏俨这亲昵的称呼,立时又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冷笑道:“你叫得够亲密的,无怪还帮着他去见齐晏青。”

  魏俨对齐家颇有愧疚,心里本就向着蓝祈一些,方才见他出了门就上了房檐,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甚至都连和自己打声招呼的心思都没有,满脸都是泪水,就知夜雪焕定然没说什么好话;此时听他还要强行颠倒是非,顿时也火大了,语气都硬了起来:“若不是要为你去打探刘家在云水关的情况,他何必去见齐晏青,给自己添堵?”

  夜雪焕怒意更盛:“那不该问你么?不是你带他去的么?”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得欠妥,但齐晏青认出了他,他的身份终究是瞒不住的。”魏俨看着他,语气里颇有嘲讽,“他说你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必然会讨厌他,还真让他说中了。”

  夜雪焕身形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抿唇不语。

  魏俨与夜雪焕自幼相识,算是王侯子弟里为数不多的能与夜雪焕志趣相投之人,若非是楚长越近水楼台,差点都成了他的伴读,自然了解他的性子。若只是蓝祈欺瞒了身世,他断不至于如此恼怒;只能说明蓝祈之事的确涉及到了楚后,触碰到了他的痛处所在。

  “你能接受他是云雀的密探,却无法接受他曾经是楚后的人。”魏俨叹道,“你不觉得是你自己执念太深么?”

  “他不是‘曾经’是母后的人。”夜雪焕咬牙切齿,右手食指的指甲在鹿角扳指上磨得咯咯作响,“他到如今也还把母后的指令摆在第一位,什么都不肯说。”

  魏俨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温言劝道:“你也不想想,楚后是何等人物,他当年才六岁,怎么可能不怕?你自己六岁的时候,敢和你母后说个不字么?”

  夜雪焕瞥了他一眼,似乎冷静了些。魏俨再接再厉,继续道:“云雀又是何种地方,就算楚后有手段送他进去,能不能活下来也都得看他自己。他这么多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说不定连自己都不愿回首,你慢慢哄着,他总会说的,何必逼他?”

  夜雪焕的眉梢又挑了起来,“你倒是会疼人。心上人追不到手,自己倒成了情圣了。”

  魏俨听他拿自己调侃,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是不知道小蓝幼时的性子,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比你当年还讨人厌,如今在你面前乖顺得像只猫儿一样,什么脾气都没有,我压根就认不出来。他为你做了多少,对你是不是真心,你看不出来么?就算他是楚后送到你身边的,如今也已经是你的人,你就当真不心疼么?”

  夜雪焕也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是我冲动了。”

  魏俨见这祖宗终于软了态度,心里着实松了口气,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你也冷静冷静,回去与他心平气和地再谈一谈。既是喜欢就要抓牢了,这话是你自己说的。真要有什么闪失,最后难过的还是你自己。”

  夜雪焕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拍开,“你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魏俨举手投降:“我认错,要怎么罚都随你,行不行?你先把我羽林军里的钉子撤了。”

  夜雪焕哼道:“你有本事就自己拔。”

  魏俨从善如流道:“你三殿下安插的钉子,我不敢动手。”

  夜雪焕睨了他一眼,总算勾了勾嘴角。魏俨此人,虽说也是个潇洒坦荡的君子,但到底是迦禹侯之子,娘胎里带出来的圆滑,与谁都能往来一二,任谁也无法讨厌他。

  夜雪焕心情稍霁,也懒得与他拉扯,转而说道:“至于齐晏青,人是你带过来的,你负责让他闭嘴。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能走漏。我不会因为此事而针对他,但若他接下来当真有所不轨,我绝不会手软。”

  他微眯起眼,语气意有所指,“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吧?”

  魏俨苦笑道:“不敢,不敢。”

  夜雪焕这才算勉强满意,又吩咐了两句,去了演武场。

  他一早就命人传信说要迟去一些,所以白婠婠也不着急,等他过去时才刚刚训完了话,慢悠悠地让手下亲卫点兵。见夜雪焕终于款款而来,笑嘻嘻地问道:“三哥哥今日是何事耽搁了呀?”

  夜雪焕微笑道:“家务事。”

  白婠婠笑容更深,眼神也更加暧昧。夜雪焕心知她定然想歪了,却也不做解释。

  冷静下来之后回头细想,楚后行事简直匪夷所思;即便云雀的密探都是从小培养,想往里面插钉子也只有这一种办法,但让一个六岁的幼童去那样一个情况不明的密探组织当中卧底,做法也实在太过大胆了些。更匪夷所思的是蓝祈居然真的做到了,在云雀之内整整潜伏了十四年,没有被其中残酷的生存法则淘汰,没有屈从于不见天日的绝望,没有像其他孩童一样被蛊惑洗脑,也不知该说是他自己的本心太清明,还是楚后给他的压力和恐惧盖过了云雀之内的一切。

  至于楚后的目的,其实也并不难猜。夜雪焕一直觉得蓝祈在云雀内见过皇陵的机关阵图太过巧合,并非偶然;如今想来,只怕是楚后也对皇陵有所图谋。

  当时根本还不知广寒玉之事,楚后也定然没那么好心去救夜雪薰的命,所以她想要的,是皇陵之内的别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而言,蓝祈出逃时其实并没有完成楚后给他的任务,即便他成了金睛,在云熙阁里看到并记住了皇陵的机关阵图,但最关键的机关钥匙却一直未有所获,只隐约猜到在玉无霜身上,说明楚后当年也没有太多的情报量,只能靠蓝祈自己摸索找寻。

  夜雪焕无法猜测楚后究竟要蓝祈去皇陵里找什么,但既然要他最后到自己身边来,他终究是会知道的,根本不用急于一时。

  明明是他自己可以推测个七七八八的因果,却非要去逼问蓝祈。即便夜雪焕十分不想承认,楚后于他而言也同样是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这与他对楚后个人能力的敬佩和尊重无关,而是少年时期留下的印象太过深重,以至于最后成了他的一道执念,甚至是一处逆鳞,无论是以何种形式牵涉到楚后,他都会觉得刺痛。

  所以得知蓝祈是楚后的人时,夜雪焕才会如此暴躁冲动;明知不是蓝祈的错,明知他说的自愿和喜欢都是真心,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把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本该是个好好的高官之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先被父亲牵累成了罪人,又被楚后捉去丢进了狼窝。小心翼翼地在深渊边缘游走,凭借着一己之力做到了这个份上,眼见着一步步地接近了目标,结果却被卷入了颐国王室和凤氏残党的争端里,十四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心口处还有一只会让他痛苦万分的蛊虫,哪怕他只是想要活命、想要寻求庇护,隐瞒了那些说不出口的实情,又怎能怪他?

  夜雪焕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演武场中黑压压的一片定南军,听着白婠婠在身边激昂陈词,思绪却已经飘得很远,想着晚上要让厨房给蓝祈煮甜汤,要好好地抱抱他,和他说对不起,和他说喜欢,好好地安慰和疼爱他一整个晚上。

  他甚至已经开始焦躁不耐,只盼着这场点兵赶紧结束,才好赶回去哄他的小猫儿。

  定南军点完就轮到西南边军,齐晏青也已回到了演武场,依然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谁也看不出他早上曾经那样失态过。偶尔与夜雪焕视线对上,也都轻描淡写地撇开,倒似乎真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夜雪焕心中冷笑,知他到底还有些分寸,哪怕不过是心照不宣,如今也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刘冉看上去也还算平静,多半是刘家的布置也已经基本完成,有恃无恐。

  夜雪焕倒并不担忧,他此番杀到云水关,内逼刘家,外压颐国,就是想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样的应对,以此来推测刘家与颐国的合作到了何种地步。他不会去管南府想要做什么,白婠婠显然也没有与他说明的打算。而目前看来,刘家算是十分谨慎理智,暂时还没有与他正面冲突的意图,那他也不会主动出手。

  说到底,他与刘家目前最大的矛盾点就在玉无霜身上,只要这个女人一日没有现身,这种脆弱而虚假的平和就会一直维持下去;而只要蓝祈还在他身边,他就能一直占着刘家的上风。

  等到双方点兵完成,已经差不多是傍晚时分。今夜双方就会整装拔营,准备第二日去关外练兵。夜雪焕虽只是陪同,却也并不轻松;白婠婠到底没有真正单独带兵出战过,哪怕只是演习,许多事也都还要依靠他指点。定南王只怕也看中了这一点,果真借了一手好东风。

  回了住处,童玄便迎了上来。夜雪焕解了发冠,又卸下了一身银甲,随口道:“让厨房给蓝儿煮碗甜汤来。”

  童玄闻言一愣:“现在么?还是等蓝公子回来?”

  夜雪焕心头一突,“他没回来?”

  童玄不明就里,恭敬答道:“是。可要派人去羽林军营里催一催?”

  夜雪焕抬手制止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抬腿就往卧房里走,心里抱着些万分之一的侥幸,想着蓝祈也许是不想被玄蜂侍卫们发现情绪有异,自己偷偷溜了回来,童玄没有察觉;然而等他冲进了卧房,这一点点的希望也落了空,卧房里半个人影也没有,蓝祈真的没有回来。

  童玄显然也意识到了异常,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敢开口询问,只静候吩咐。

  夜雪焕在房内驻足片刻,突然冷笑道:“好啊,我果真是太宠他了,如今这个局势,他居然还给我耍起脾气来了!”

  他脸上满是恼羞成怒的燥意,眼底却藏着深重的失落和慌乱。

  童玄大概明白了些,斟酌着问道:“可要……去找一找?”

  “找?”夜雪焕狠瞪了他一眼,“他若要躲,你们谁找得到?”

  “……”

  虽说是不争的事实,但被这样毫不留情地讲出来,还是让童玄觉得一阵羞愧。

  “由得他去!有本事就别回来了!”

  童玄自然不敢接话,心里却在暗暗摇头,觉得自家主子果然在意蓝公子得紧,这种口是心非的话都说得出口,果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了。

  是夜,暴雨如注。

  夜雪焕在亟雷关多年,对这种天气十分熟悉,知道这场雨只怕又要下到天明。他自己撂了狠话,却不可能真的不担忧,晚饭都吃得食不知味,一面将厨子数落了一通,一面又吩咐厨房随时备着甜汤。

  前半夜都在生闷气,盘算着蓝祈要是敢回来,定要好好罚他,罚到他哭叫求饶、认错服软,再好好哄哄他,喂他一碗甜汤,抱着他好好睡上一觉,让他乖乖等自己练兵回来。

  到了后半夜,夜雪焕真的坐不住了。第二日尚要出关,他必须强迫自己休息;可是怀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根本就无法入睡。持续不断的雨声搅得他心神不宁,无法控制地想着他的小猫儿究竟是躲在哪里不肯回来,担心他有没有好好地找地方躲雨,有没有好好地吃饭睡觉,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最后干脆翻身起来,提着烛台站到窗边,将窗户整个打开。

  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额发和衣襟,就连心里头都似乎变得湿漉漉的。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努力辨别着那些若隐若现的斑驳树影,静静地等候。

  ——如果蓝祈只是耍耍小脾气,如果他没有走远,就一定会看到房里的烛光,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夜雪焕在窗边站了整整一夜,等来了雨后初晴的明媚熹光,等来了兵部下发的关于推进边防兵线的文书,却唯独没有等来他出走不归的小猫儿。

  …………

  刘冉对于兵部的那张文书十分恼怒,推进西南边防兵线这种事也能被夜雪焕轻易左右,只能说明他的主子也默许了,在这件事上采取了退避的态度,让夜雪焕又拿下了一局。虽然相信主子定然自有打算,但自赵英的案子以来,夜雪焕就一直在步步紧逼,而己方一直都只能被动防守,如今居然都动到西南边军来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既然主子的态度如此清楚,他也不敢违背,只得奉命行事。

  推进兵线说来简单,三十里也不算是太远的距离,但当中却牵扯到许多复杂的问题,包括营房,包括补给,还有边民的安置问题,真要一样一样地安排下来,少不得要在关外待上十天半月。夜雪焕自己说得轻巧,在刘冉看来纯属没事找事,气得快要吐血,偏偏又无可奈何,生生要憋到内伤。

  白婠婠大早也收到了消息,心里愈发佩服夜雪焕的未雨绸缪,兴高采烈地去找他一道用早饭,却见他双目泛红,一看就是一宿未眠的样子;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虚伪,怎么看怎么瘆人,吓得她不敢说话,好半天才强行找了个话题:“蓝哥哥还没起吗?”

  喀啦一声,夜雪焕手里的筷子断成了四截。

  白婠婠浑身一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角余光瞥见童玄那惨不忍睹的表情,心里总算有了底。

  ——仔细一想,这场景是如此眼熟,就和自家父母闹了矛盾之后的修罗场一模一样。

  关于蓝祈出走一事,夜雪焕没再多提一个字,只让童玄留在关内,随时汇报情况。虽然说得笼统,但童玄知道他不过只要蓝祈一人的消息,每日都让玄蜂在关内暗中打探。

  云水关内人员杂乱,除了来自各地的商队,还有许多常驻的本地居民,蓝祈若真的不想出来,莫说玄蜂根本不敢声张,就算把整个云水关翻个遍也未必找得到。

  夜雪焕在关外等了数日,等到练完了兵,开始安排兵线的推进事宜了,也没等到任何消息,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焦躁,到后来连他自己带去的几个玄蜂侍卫都不敢招惹他。

  白婠婠每次去找他都提心吊胆,觉得他一日比一日压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夜雪焕倒也没有迁怒于她,每每都会很耐心地给她讲解如何因地制宜、如何排兵布阵,但却不复以往那种从容调笑的口吻,注意力也不够集中,眼底那抹忧色越来越浓。

  白婠婠心知蓝祈之事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却又不明情况,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劝解。

  推进边防线的动静很大,难免惊扰关外边民,不得不妥善处理;夜雪焕自己提的议,总不好甩手不管,耐着性子在关外逗留了差不多半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初步安定,火急火燎赶了回去,面对着依旧空无一人的房间,彻底沉默了。

  他想不通不过是一句气话,蓝祈为何会闹这么大的脾气,半个月了都不肯出来。明知云水关内吉凶难测,明知刘家紧盯着他,居然还敢在这个时候赌气乱跑。

  魏俨也一直在关注此事的进展,等到夜雪焕从关外回来,只问了他一句:“你究竟说了多重的话?”

  夜雪焕抿唇不答。

  魏俨见他神色就知事态真的不妙,叹了口气,给他讲了一件许多年前的旧事。

  迦禹侯某年带着两个儿子去东海郡拜访齐晟光,期间无可避免地要考量小辈们的学识。迦禹侯长子魏修与齐晏青同岁,正是最好的比较对象,一场言辩下来,魏修口若悬河、舌灿生花,齐晏青完全不敌。迦禹侯心中得意,正想说两句场面话,齐晟光的次子齐晏蓝却突然开口,就着先前的话题与魏修辩了起来。

  当年齐晏蓝才四岁,板着一张认认真真的小脸,说话奶声奶气,甚至有点吐字不清,却讲得条条在理,更能旁征博引,一时让魏修都无言以对。

  这个年纪的幼童即便能背下如此多的经典,最多也不过是强记,然而齐晏蓝却是真正理解这些晦涩深刻的字句,运用得十分灵活。若是真的要辩,魏修未必辩不过他,只是对方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他身为王侯之子,自然不可能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也不再与齐晏蓝言辩,甚至还抱了抱这个白嫩嫩、软绵绵的小男孩,笑眯眯地问道:“小蓝弟弟,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没想到齐晏蓝立时就拒绝了他,还给了一个十分微妙的理由:“大哥会不高兴。”

  齐晏青当场脸就青了,但齐晏蓝的表情实在太过认真,让人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一句纯稚的童言,还是纯粹的讥讽和挑衅。齐晟光夫妇万分尴尬,偏偏齐晏蓝还仿佛看不出场间的气氛一般,慢慢悠悠地说道:“你与大哥言辩本就不公平,大哥将来是要从军的。”

  魏俨闻言,顿时就来了劲。他与长兄不同,自知不是个舞文弄墨的料,从小习武,尤其当时已经在太学府里读了几年,成日与夜雪焕、莫染那一批人厮混,属于最不服管、最能打的一伙。

  魏俨那一年九岁,正是最讨人嫌的年纪,目中无人得很,见齐晏青辩不过自家兄长,还要一个四岁的弟弟来替他解围,早就看他不起;一听他立志从军,便邀他切磋演练,结果自然也不用说了。

  齐晏青的脸色更加难看,魏俨却还要火上浇油,转头和齐晏蓝打趣:“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习武,还要来和我打一场。”

  齐晏蓝摇摇头,还是那一句:“我不习武,不然大哥会不高兴。”

  然后齐晏青就彻底炸了,也不顾场间还有客人,指着齐晏蓝就骂了起来,骂得十分难听,最后说了一句:“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不是亲兄弟。”

  齐晟光脸色煞白,齐夫人当场就捂着嘴哭了出来,只有齐晏蓝依旧是一张认认真真、清清淡淡的小脸,一言不发地跑到魏俨面前,就着他的长剑,从自己衣摆上割下一块布料,丢在了齐晏青脚下。

  迦禹侯父子三人全都看呆了。

  齐晟光看上去简直快要晕倒了,愤怒地给这两个儿子一人甩了一耳光,勒令两人道歉言和。

  齐晏青虽然脸色阴沉,但碍于父亲的威压,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了歉,齐晏蓝却坚持道:“言出如覆水,道歉也收不回。话是你说的,衣是我割的,从此你我再不是兄弟。”

  齐晟光反手又甩了他一个耳光,把那张粉嫩的小脸打得红肿不堪,也没让齐晏蓝松口一丝,甚至连眼泪也没掉一滴,反倒是齐晟光自己红了眼眶。

  迦禹侯看了半天的戏,到这时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打了个圆场,勉强把此事带了过去。齐晏青转头自己跑了,齐夫人泣不成声,把齐晏蓝带回屋内敷脸治伤;迦禹侯却十分中意齐晏蓝,趁机与齐晟光提了一桩亲事,预定了这个小神童做未来女婿。

  齐家自己的家务事最后是如何处理,魏俨并不知情,也根本毫不关心;只是辗转听闻,齐晏蓝自此真的没再喊过齐晏青一声哥哥。

  ——那一年,他不过四岁。

  夜雪焕良久不语,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何处。

  他心安理得地拥有了蓝祈太久,一味地沉浸在他只展现给自己的乖巧温顺里,差点就忘了他本是个多么较真又决然的性子,忘了他骨子里有多么倔强和孤傲。

  ——那样恳切地说喜欢,换来了一个“滚”字。

  言出如覆水,对蓝祈而言,那根本不是一句随随便便就可以收回去的气话。

  如今想来,蓝祈所有的恐惧不安都源自于此;就和夜雪焕对“楚后”二字格外敏感一样,蓝祈也同样对此事格外敏感,他认定了夜雪焕不会原谅他欺瞒了为楚后效命这件事,所以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气话不气话。夜雪焕原只是想让他滚回房里自己好好反省,却在无意间刺中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部分。

  蓝祈根本不是在闹脾气,他是真的寒了心。

  他曾经问过夜雪焕,如果日后发现他卑鄙阴狠会如何;当时还以为是因为他对红龄动了私刑,如今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偷偷地在为此事做铺垫。

  他擅自从夜雪焕那里要来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承诺,如今又擅自以为自己被抛弃,自说自话地离去。

  夜雪焕向来不屑于借酒浇愁,今晚却止不住地灌了一杯又一杯。他查了进出记录,这半个月里足足有五支商队离开云水关,如果蓝祈混在这些商队里,根本谁也不会察觉。

  在右陵时,他曾抓着蓝祈的手问他能否逃离,蓝祈答说他不会走。

  ——抓着他便不会走,放开手,就不见了。

  西南的百花酿根本醉不了人,然而夜雪焕倒在床上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在这张床边,蓝祈曾经坐在他腿上,说他哪里都不会去,会等他回来;如今他从关外回来了,蓝祈却没有乖乖等他。

  夜雪焕昏沉沉地想,最好不要让他逮到这只不听话的小猫儿,否则定要把他按在床上狠狠地打屁股不可。

  断断续续的梦魇接踵而至,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有些零碎的画面;蓝祈红着脸说喜欢,蓝祈半眯着眼睛浅浅地吻他,蓝祈抱着他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蓝祈蓝祈,全部都是蓝祈。最后的画面是初见的雪夜,蓝祈穿着一身枫红色的斗篷,从高耸的屋檐上跳了下去。他徒劳地喊着蓝祈的名字,让他回来自己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不见。

  惊醒之时,唇上竟似乎残留着某种温软的错觉,脸上却湿濡一片。

  夜雪焕愣住了。

  ——那不是他的眼泪。

  他头疼欲裂,自床上坐了起来,眼角余光却瞥见枕边多了些东西。

  一把形制古朴的墨玉钥匙,半枚雕花精致的暗银香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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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妻一时爽……

  【PS:章节名来自南宋赵师秀《约客》的诗句“闲敲棋子落灯花”,意象是久候不至。焕焕等得很可怜呀(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