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丑妻难追>第70章 绝境生情3

  赵冉冉被一把推到战圈外, 还未立稳之际,刀剑铿锵相交声就已在帐中响起。

  待她回头去看时,但见长刀接连不断地横劈侧砍,招招皆带着泰山压顶之势, 每一下俱带着千斤之力, 却又速度极快, 对面人才生生抗下前一击,长刀便瞬间收回, 下一击又顷刻而至。

  连贯到让人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几个内侍虽也都是练家子,此刻却一个个变了脸色。那把刀足有半丈长两掌宽,重量不轻,而使刀之人劈砍挥削,十几招连贯若行云流水。

  他们甚至都有些看不清他的动作。

  只是那使剑之人亦不简单, 见他们跃跃欲试着要上前, 只开口呵斥了声“退下!”

  世上的刀法剑术虽习法不一, 然而唯快不破的法则倒是相通的。

  不过转眼的功夫,用剑的便明显落了下风。

  又过了数招后, 情势就更为明显了。

  连赵冉冉这个并不会武的人, 都瞧了出来。

  胜负已然很明显了, 可她一颗心悬着, 心头的焦躁仍丝毫未减。

  就在担心之际, 长刀直取对方咽喉, 段征目露凝重, 他立刻左腕一翻右臂下沉,长刀一偏只削下一缕头发。

  然而顶尖的高手搏命, 便是万万差不得毫厘。

  就在他强行收势之际, 剑气迫向左胸, 他只好立时撑着刀身一个飞旋躲避。

  剑尾浅浅划过右侧胸膛,落地之际,右半边衣襟沁出血沫,肉眼可见的很快整片都染作了红色。

  像是有什么尖锐之物狠狠刺在心口,她面色颤了颤,掩住唇畔,只一言不发地继续看着。

  “想不到连皇兄都忌惮的段将军,也不过如此。”尉迟锦退开两步,醉面上俱是被轻视的怒气,“怕我怕到这等地步?那还上表请辞干什么!”

  “侯爷醉了。”请辞之事怕军心不稳,如今还不能公之于众。段征见他开始口不择言,只是沉着脸,提刀甩了甩不愿再与他纠缠。

  “小心!”他才回头,对上赵冉冉惊慌的一双眼,左肩便是一沉。

  转过头,是尉迟锦一只手亲昵热络地揽在他肩上。见对方并无再战之意,他神色淡漠地瞟了眼肩头那只手,又调转视线看向对方。

  两个手握兵器的男人,就这么只隔一拳地对峙着。

  段征较尉迟锦略高二三寸,此刻因离的近,这点身高差距就被放大了,在他稍稍俯视的目光里,是深潭一般漫无边际的冷漠。

  尉迟锦原本愤怒的一张脸忽而出现了些轻佻古怪的神色。

  身后跟着他时间最长的一个内侍立刻反应过来,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可那内侍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时,就见尉迟锦搭在段征肩头的那只手刻意拍了拍,而后笑着又凑近了些:

  “‘满面纵横桃花靥’,以前我怎就没看出来呢。”他笑着一连啧了数声,而后语出惊人:“段将军,你陪本侯过一夜,岂不万事皆了了!”

  段征深沉若霜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裂痕,他忽然勾唇笑了笑,却叫尉迟锦心头警觉生寒。

  下一瞬,长刀锵一下在地上滑出到深痕,继而带着雷霆之势不由分说地砍向了那只手。

  饶是尉迟锦躲的快,手背依然落了伤,倘他再慢一分时,显见的那只手就要没了。

  帐内战端再起,只是这一回的势头叫几个旁观的内侍都彻底屏住了呼吸。

  可是还未待他们拉开□□,那头尉迟锦长剑脱手,下一刻,段征一脚将他踢至桌案下,刀尖点地,削铁如泥的寒刃堪堪贴在他项侧。

  “将军不可!高抬贵手!”两个内侍赶忙放下□□,躬身请罪。

  “给我闭嘴。”刀刃离得实在太近,尉迟锦连喝骂都不敢大声,唯恐一用力,就要命丧当场。

  外头狂欢的军士们都已散了场,帐内帐外此时寂然一片,段征不动,帐内旁的人便都不敢造次。

  尉迟锦到底也有两分气性,求饶的话是万万说不出的。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刀背上自己怒气交织着惧怕的一张脸,酒意全消。

  正僵持间,赵冉冉悄声走上前,她步态悠婉闲静,仿若丝毫觉不出这种场面有什么特别的。

  她先是径直走到营帐正中,蹲下身拾起地上掉落的宝剑,而后才朝那两人走去。

  “侯爷从前未带过兵,却能在三日之间围杀叛军于山崖。”

  素手握上刀刃时,便觉出那把刀立时歇了力道,只是顺着她的动作挪动。

  “想来是英雄相惜,是早等着战事了了,便好来寻王爷切磋比试。”

  话音未落,段征立刻探手过去,将她五指小心从刀背上隔开,而后他一言不发地回刀入鞘。

  尉迟锦顺势退开,立稳后抹了把脖子,见手上并无血痕,一时也没有开口。

  “闽地未收,将来侯爷或许镇守江南,必然要作天子股肱,实则韬略重于剑术,古来御人御心者,侯爷已然是文武俱全的了。”

  一番话说的又快又轻,虽似信口拈来,却已经是既给了台阶又将方才的恶语释作了玩笑。

  两个内侍立刻拱手附和:“是是是,姑娘所言极是,我家侯爷也正是这个意思……”

  “是个屁!”尉迟锦一道狠厉眼神过去,他撑手在案前,说话声却没比赵冉冉大多少。

  一直未开口的段征忽然转头朝他一抱拳,朗然说了句:“剑遇刀吃亏,今日之事得罪。段某不放在心上,还望侯爷也别胡乱生疑。”

  闹了这么一场,多说无意,直到他两个走到帐门口。

  “慢着!”尉迟锦清了清嗓子,“姓段的,我没那么计较。”

  闻言,在外人面前向来惜字如金的段征倒是背着身,郑重点了点头,当他抬手去掀帐门时,后头人却又开了口,却是对着赵冉冉说话,言辞里又带了些不怀好意的试探:

  “赵大小姐,你还未答本侯的问题。家母多年前就颇喜欢你,今日只要你点头,等回了京,尚书府的旧宅我留着给你。”

  这一句话落,赵冉冉便察觉到有数道目光同时汇聚到自己身上。

  她眉角颤了颤,唇边无声凉薄得浅笑了下,她半转过身福了福:“向曹夫人问安。”又含笑扫了其中一个内侍,意味深长地留了句:“春花秋月眼前人,隙驹石火梦中身。”

  帐中无人作答,她反手牵过身旁人的手,径直出帐而去。

  、

  更深露冷,夜空无云,一轮朗月高悬东山。

  甫一出帐,她便松了手,低声说了句:“多谢……”旁的话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空握了下掌心,段征长吸了口气,两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主帐门前,他才突然停步,忽然上前拉过她,迫着她同自己对望。

  “你最后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赵冉冉愣了下,微弱的灯火透过营帐的毡壁透出来,照的他一双眼深邃中跳动着柔和融暖的光,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明灿。

  有情众生,虽不及那山河日月壮阔浩瀚,却自有另一番微小鲜活的惊心动魄。

  “只是我随口改了前朝的词胡诹的。”她偏过头,倒是真想了个最通俗的解释:“意思就是百年身苦短,很多事一旦错过,转眼也就是白头翁媪了。”

  “尉迟锦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恍然般笑了笑,拉着她转身就朝马厩去,“邬埕就在山南二十里,走,我陪你去祖宅一趟。”

  想到他身上还有剑伤,赵冉冉立刻出言制止,可段征只说伤不了脏腑,疯魔了一样,执意就要带她下山去。

  被他拉着一路疾走,她蹙眉想了想,试着说了句:“可是我手疼。”

  “伤着了吗?”他立刻止步回头来翻她方才握刀的手。

  赵冉冉只好摊开另一只手:“是先前在山道上被荆棘扎了好多刺。”

  ……

  夜深人静,数盏油灯将塌边人照得温柔清晰。

  结实宽阔的胸膛上,一道剑伤浅浅得横贯而过。

  赵冉冉耐着性子,绣花似地放轻力道,一寸寸朝那伤处抹药。

  对于行伍之人来说,这点伤确实算不上什么。可她动作细致,那皱着眉一错不错的小心模样,实在叫身侧人看痴了去。

  只觉着心若擂鼓有些难以自制时,偏耳边又传来:“此番是我累你。”

  女子淡蹙娥眉,目中是难掩的歉疚不忍。

  他从前还怪她只对旁人仁善,如今就这么坐着看她治伤,便觉着一股子暖意激荡升腾,窜得他五脏百骸都攒动起来。

  其实她的性子,他早已摸透了,只是从前不谙世情,更识不清己心。

  其实从她醒来后,他不过是好生待她,诉了几回衷肠,她便能克制着对他的厌弃惧怕,像寻常旧友似的说话相处。

  良善慈慧之人,最易触动;孤傲清高者,又最难深入。

  而她偏兼具了这二者。

  实则即是固执又心软。

  静下心来,便能发现,对这样人便如驯马磨杵,一则要拿真心去换,二则亦要时时牵引试探。

  布绷缠好了,见她开始收拾药箱瓷瓶时,他突然倾身过去收着力气捏上她下颌。

  凭着这点牵制,他将额头抵在她眉心,垂眸说:“若我幼时逃荒就遇着你,你可会给我口饭吃?”

  被他身子笼在阴影里,赵冉冉觉着有些脸热。气息交缠,怕稍一动弹就会相触,她只好低声‘嗯’了记以示肯定。

  下颌处传来微痒抚触,她听他又继续说:

  “你不仅会给我口饭吃,只要我再想些法子,你还会收留我,甚至还会让人教我读书认字……”

  幻想到动情处,他没再退开,手掌下移在她项侧摩挲,张口含住了近在咫尺的菱唇。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歉疚,赵冉冉一时犹疑,竟难得没有推拒,只是垂下眉睫略略瑟缩了一瞬。

  然而片刻交缠后,男人平复了下喘息,抱着她双肩笑道:“既有了孩子,就该去俞家祖庙上柱香才是。”

  脸热之际,又被他一把扯起身。

  “你不是要下山吗,现下就走。”

  、

  两个时辰后,圆月走过半个天际,明澈耀目地挂在斜斜挂在西半天。

  赵冉冉立在一座占地半顷的园林墙下,幼年少有的记忆里是这处年节下永不停息的门庭若市,而此刻古朴苍劲的‘俞府’匾额下,两个精巧风灯灭着,似乎是许久不点了,看起来破败落灰。

  目光越过石阶,停在黝黑紧闭的包铜木门上,她忽然陷入一阵恍惚,莫名想起三岁那年头一回来此处,她的太外祖竟提着三层八角点心盒子,亲自候在门后长廊边等赵家的轿子。

  她永远也记得,那一日瑞雪天晴,她被太外祖抱起来后,一面吃枣泥酥,一面去揪他胡子的场景。后来她不知怎么的就问了句:“阿太不高兴吗,冉冉乖,不揪您了。”那一句后,她太外祖忽然便哭了。

  “怎么哭了?”段征转过她的身子,神色间有些无措起来,吞吐了两声后,他索性一下将她抗抱上马鞍,自己翻身上去后将人围在双臂间,一面催动骏马,一面说:“今日太晚了,你要追忆往昔也不急,反正等我辞了军务,咱们往后时时都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