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丑妻难追>第34章 地上

  这一声冷斥直如一把寒刃戳在赵冉冉心上, 本就在猜度忐忑之际,她被他这么猛然推跌起来,险些骇得心魂差点崩裂。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扶着床栏, 小心迅疾地一下跨到地上。

  身后的男人斥完这句后, 便又安然躺下, 再没了半句声息。

  环顾内室四周,好在平日供人喝茶歇息的一方罗汉围塌上, 铺着一层羊毛绒毯。

  此刻正值子夜,外头静得只剩下秋风冷厉的呼啸声。

  窗外月色朗然,她光脚立在地上打了个寒噤。先前被段征扯进内室时,绣鞋就落在了书房里。

  就这么光着脚走到了围塌边上,看着勉强能睡下一人的围塌, 瞬息默然后, 她伸手抱起那层绒毯, 转身寻了个离床榻远些的角落,便过去将绒毯折作两层堆在地上, 一言不发地躺了下去。

  夜色中, 她睁眼望着地上如水月色, 将自己抱臂蜷成一团。

  费了那么一番口舌, 只可惜同他当年学字一般, 似乎只将民政当作琐事, 并没能说动了去。

  或许自己这具身子, 将是她最后的筹码。

  除开对男女之事的恐惧外,她更怕的是如今无依无靠, 一旦失了最后这点筹码, 或许就真的再无转圜之地了。

  高门大户里, 她听惯了那些始乱终弃的惨淡。

  未出阁的姑娘,常常以为同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纨绔者会收心浮浪人会改意,便都会重她、爱她、怜她、让她……

  而事实的结果,却是恰恰相反的。

  她生母薛氏当年海誓山盟下嫁父亲,后来又如何呢,听乳娘戚氏说,生母还有孕时父亲便与桂氏暗通款曲,薛氏性情荏弱心思敏感,后来郁结成疾,死时年未满双十。

  还有予她木镯宝藏的外祖母俞念嫱,原更是巨贾俞家嫡支独女,带着良田广厦嫁了刚得功名的外祖薛钊,外祖入了大理寺后,却新娶了上峰贵女,任由那家罗织罪名将俞氏打压成妾。外祖母因爱生恨,疯癫成疾,竟然抛家弃女遁入山林修行。

  世上的事或许大体相类,到了她这处,更是兵燹离乱还险些被养大自己的继母害了命。

  老天亦是将一个朗月高山般的俞九尘送到了她面前……

  “冉冉,你闹什么,哪位同僚又不是一妻二妾。举世浩荡,这世上只有你能懂我。”

  那一日,她也曾哭喊着责问他,失尽了全部教养仪态。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她看似荏弱表象下的锋芒。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抉择并无过错。

  鱼鳞册密档固然重要,可对户部官员来说,并非性命交关往往不过是站队晋升的筹码。自己如今获罪为奴,俞九尘却连想也不想就推诿弃了她。

  甚至于她今日所奏,崔克俭都辨出了意蕴,而他显然并没有。

  指尖轻转左腕木镯,漱漱清泪成串滑落,洇入绒毯湿痕一片。

  绒毯到底太薄了些,便是折了两半,地上冷硬的凉气依然不住地漫到她四肢百骸里。

  或许实在是累到极处,迷蒙困顿里,她再一次陷入到去松江府的头几个月,那一种锥心刺骨的伤痛。

  二刻后,一直躺在床上假寐的段征突然睁开眼,他耳力过人,就这么听着地上人微乎其微的动静。

  确定地上人睡去后,他翻身下床赤足两步走了过去。

  月影浮动,刚好透过窗子打在她紧皱的眉角。但见她猫似的蜷成一团,绵长呼吸时而随着眉心抽噎半下,仿佛正困在极为可怕的噩梦里。

  看了两眼,他不由得蹲下身,审视般地长久细究起她那副畏寒的模样。

  扫过那双莹润发白的赤足时,他忽然伸手拢了上去,五指合拢着将它包在了掌心里。

  月色映上他起伏眉峰,安静俊逸的面容少了白日的肃杀张扬,此刻他桃眸沉静安详,或许是连自个儿都未能觉察到的柔和。

  冰冷双足回暖,赵冉冉梦魇渐止,在彻底陷入黑甜混沌前,落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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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辰末时分,她发现自己并不在地上,而是独自一人睡在床上,身上还盖着颇厚的锦被。

  拉着锦被发了会儿呆后,她忙忙下床一面绾发一面便试探着朝外行去。

  一直到下了楼过了净房站在花厅里时,她都没有见着段征。

  “姑娘醒了?”霍嬷嬷跨进门来,脸上似有无奈道:“王爷一大早回应天了,走前他吩咐说,蘩楼正缺个洒扫丫鬟,就请姑娘过来住。”

  从霍嬷嬷欲言又止的脸上,赵冉冉也能猜出,段征的原话定然不是这么好听的,她感念霍嬷嬷的和气,便依礼福了福温婉笑了,也不怯生上前就搀了她说话。

  说是洒扫丫鬟,蘩楼分了东西内外四处跨院,霍嬷嬷却直接带着她住在了主楼内院的一所东厢里。

  这似乎原是待客的厢房,桌椅几塌博古架美人靠,一应都是现成的。只是行宫里人员实在寥落,整个蘩楼也不过是霍嬷嬷姑侄同两个管教姑姑分住着东西外院,此间许久无人来住,贵重精良的木质箱笼上都积攒了一层薄灰。

  “您昨日说的,谴人去追流放队伍的事儿…”赵冉冉自是无心关注居所变动,眼见的薛嬷嬷要走,她还是唐突着问了出来,“王爷他…真的能将人救回吗?”

  “此事就是老身熟识之人去办的,如今外头也乱,姑娘只管安心等着,有了消息我定第一时间来说与你。”

  说罢,霍嬷嬷便说寻两个人来洒扫置办下,不等她推拒就匆匆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赵冉冉正自归置屋内箱笼,外头来了两个女子,却正是昨日欺过她的春杏和秋纹。

  两人许是被霍嬷嬷责令嘱托过了,此时竟恭敬地朝她行礼请安,而后执帚绞帕地就开始内外洒扫起来,哪里还有丝毫昨日的刻薄针对。

  赵冉冉也不说什么,只是淡着脸轻道了句谢,一并同她们合力归置打扫。

  就在三人默然来回间。

  “凭什么!”突然外头响起了一道蛮横娇斥,“她一个下等丫鬟,凭什么同我们一桌用饭!”

  声音渐大,霍小蓉跑着进了内院,到了门前叫嚣着指向她。

  听得这话的春杏当即不屑地冷笑了声,同秋纹两个对望了眼后,便佯作擦拭妆镜暗暗期待着一场好戏。

  才从后头追上来的霍嬷嬷气得直骂,两姑侄一言不合,一下子又似回到了从前匪寨里的日子,竟是满院子就追打怒骂了起来。

  霍嬷嬷毕竟年纪大了,眼看的愈发喘得厉害,却一把抄起墙角扫帚并不服老。

  “这位小蓉妹妹。”赵冉冉看懂了缘委,两步上去拦在了她们中间,扬起脸目光柔和:“你这般厌我?”

  “姑娘你别管她,这死丫头跟个七八岁娃娃一样,狠抽一顿她没有不好的!”

  她朝霍嬷嬷摆摆手,回头依然毫不回避地去看霍小蓉的眼睛。

  霍小蓉是打小习武的,才刚及笄的年齿倒比赵冉冉还要高上两分,她生得圆脸杏眸比一般同龄的女子瞧起来,多了两分矫健洒脱的爽朗气质。

  霍小蓉瞧着凶悍,只是但凡仔细看,那双眼睛里此刻却是带了伤痛的。

  “你这般厌我?”她又问了遍。

  \"是!我就是讨厌你!\"霍小蓉怒目圆睁地逼近了步,“要不是姑姑拦着,我恨不得把你直接丢到外头去。”

  丢到府外去?若是有那本事,她倒是也想。

  赵冉冉心头苦笑,面上依然八风不动:“既这样厌我,敢不敢同我单独说话呢?”

  避开自家姑姑袭来的一帚,霍小蓉扮了个鬼脸:“你能追的上我,你就来。妖精不成,我还怕听你讲话。”

  ……

  半个时辰后,霍小蓉坐在湖岸边的巨石上,眼泪鼻涕抹了一帕子。

  “就这样,我母亲临死那日有了预兆,她便叫乳娘燃了几个炭盆子,把经年书信,日常穿戴连同惯用的脂粉钗环都丢进去,烧了一整夜,屋子都尽空了。”

  “日.他爷爷的!你爹也太不是人了,呜呜呜…你娘莫不是瞎了眼铁了心要远嫁这等禽兽。”

  湖岸晴光垂柳,一片粼波浩渺。

  被她脏字连篇的话震惊了,赵冉冉有些哭笑不得,缓了口气突然说了句:“你们大当家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枭雄。不过,他说下月,接了御旨便要大婚了。”

  说完这句,她听得耳边女孩儿忽然沉默下来,望着浩渺烟波,不由得心下也是期待沉重。

  倘若他真的大婚回来,而戚氏还没能救下来,届时,她或许会比眼下的情形更麻烦百倍。

  往后的半个月里,除了忧心戚氏外,赵冉冉反倒被霍小蓉黏上了,几乎日日被她催着说故事闲玩,日子也过得平顺。

  快十一月的天气渐寒,在霍嬷嬷终于探得戚氏下落后,段征突然也回了广陵,同他一并回来的,还有陛下赐婚的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