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当丞相和陛下灵魂互换后>第108章 骤雨

  如今又是阴雨天。

  宣闻玉垂头看着自己的腿, 讲不清眼下种种纷杂的心绪。

  他理了理衣衫的褶皱,听见了外头了敲门声:“进来吧。”

  墨雪衣拎了一袋草药,低声道:“从前就听大人一直唠叨, 说是一到阴雨天腿脚就难受, 得敷着药。”

  “是啊,”宣闻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还是依旧放在心上。倒也难得了。”

  墨雪衣掀开陶罐生火煮药:“大人说的话我从来都会放在心上。”

  他一根一根地投着柴火,像是借此一点一点地细数往昔流年,墨雪衣蹲着身子, 声色带着些许悲凉的笑意:“那时候我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如果不是大人带走了我,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从那时候起,我所学的诗书礼仪, 忠孝仁义,都是大人亲口教给我的,一遍又一遍, ”墨雪衣忽地转过了身,“当初就是大人您,一遍遍地教我, 要做一个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

  宣闻玉隐约品出来了墨雪衣的用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1]兰生幽谷, 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 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2]”墨雪衣倏忽起身,逼视着宣闻玉的眼眸,“这些都是大人教过我的,我到现在都记得。”

  “……可大人您呢?您还记得么?”

  宣闻玉转过轮椅,似乎不太理解墨雪衣在说什么:“你从前从来不会跟我这样讲话。”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宣闻玉对墨雪衣说话从来都是分外柔和,“没关系的,你可以跟我说一说。”

  可他的温柔却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这般语气和他从前下令杀死不服命令之人时别无二致。

  墨雪衣的唇瓣抖了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这么多年来的言传身教,让他既敬他,也畏他。

  “……我虽不信佛陀,却也认同回头是岸,”墨雪衣道,“大人,若是此刻认罪回首,为时不晚。”

  宣闻玉的眼神骤然冷却,看得人心头发寒:“什么罪,认什么?你的话我听不懂。”

  “大人……”

  “我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长公主利欲熏心,”宣闻玉道,“她结交朝臣,意图大权独揽。”

  “墨雪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然而宣闻玉并不想给他答话的机会,他垂头皱眉道:“商陆,来送客。”

  外头依旧下着雨。

  墨雪衣撑着伞,遥遥望见宫门外的马车。

  苏墨秋下车的那一瞬也望见了墨雪衣,后头人追上来要给他撑伞,墨雪衣脚步更快,踏过雨水走到了苏墨秋面前。

  “玄卿……”

  苏墨秋垂着头,什么也没说,伸手轻轻撇开了墨雪衣递过来的伞,风中的雨滴打湿了他的鬓发。

  “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墨雪衣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墨秋终于回了头:“你可以……和我一起等这一天的到来。”

  墨雪衣摇摇头,倍感遗憾道:“……对不起。”

  紫棠赶上来给苏墨秋撑起伞:“苏相……”

  前头的太傅魏歆看到了苏墨秋,他出声道:“这不是苏大人吗?”

  苏墨秋转身施礼,再一回头墨雪衣便消失在了烟雨蒙蒙中。

  “魏太傅。”

  魏歆虽然从前对他有诸多不满,可毕竟也真的将他当做过学生,他注视着苏墨秋一阵,道:“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有么?”苏墨秋伸手摸了把脸上的雨珠,“好歹也是位极人臣的人,憔悴支离不至于吧。”

  魏歆指了指胸口的位置:“我指的是你的心。”

  “……是么,”苏墨秋自己都没觉察过心绪的微妙变化,“我以为是下了雨,所以心里烦闷。”

  “并非风雨,”魏歆道,“而是心境不复从前。”

  苏墨秋忽地低头一笑:“太傅您知道么,有时候我真觉得您像是我父亲。”

  “……以前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别人说什么我也不在意,这世上没有我看不开想不通的事情,”苏墨秋道,“即使真的有,好好睡一觉缓缓也就算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眼前总闪过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事,”苏墨秋又道,“我想像以前一样不在意,不往心里去,可是却再也做不到了。”

  魏歆听到这里,反而调侃了一句:“没想到你这样离经叛道的人,也有看不开的时候。”

  “看不开是因为你年岁渐长,历经渐多,”魏歆道,“等到有朝一日,你到我这个年纪,人也就无所谓看开与看不开了。”

  苏墨秋反问道:“那魏太傅对于当年的席道长,可曾看开了?”

  “……你这小子,”魏歆又被他气笑了,“还是那么混,当初对你还是手太软了。”

  末了他道:“你进宫还有要事吧?最近的风风雨雨我也有所耳闻,要是张济一口咬死的话,你没有证据,动不了任何人。”

  苏墨秋闻言冁然而笑:“也不一定。”

  “他不肯认,可账本不会骗人,只要去查查账目,那些钱怎么来的自然有下落,”苏墨秋道,“送钱的人不肯认账,可拿钱的人就未必。再说了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硬柿子。”

  魏歆听罢琢磨了一会儿,下结论道:“鬼点子还是那么多。”

  “你要从哪里下手?”

  “裴隽离有位哥哥,”苏墨秋道,“听说嗜酒好赌,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

  “……来找我做什么?”裴隽离开了门发觉是沈别欢,神色一滞,“我猜没什么好事。”

  “你猜的没错,”沈别欢道,“因为宣闻玉日后为了脱罪,很有可能把这些事都引到我跟你头上。”

  “推到别人头上?说的轻巧,可是那也得有证据。”

  “我现在不是和你辩论这些的时候,”沈别欢道,“这件事目前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到你那个哥哥为止,让他承担一切。”

  裴隽离想起来被他关在后院里的裴长德,莫名一阵寒意:“……你让我做什么?”

  “把他杀了,”沈别欢道,“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固的。我要是完了,你也得跟着完蛋。”

  “你……”裴隽离唇瓣一阵哆嗦,“沈别欢,你疯了?你让我去杀人?”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从来没有杀过人,”裴隽离拼命摇头,试图驱逐脑海中的念头,“从来没有……”

  “只有把他杀了,这条线索才能彻底断掉,”沈别欢道,“否则苏墨秋他们顺藤摸瓜,迟早会查到证据的。”

  “把他……把他送到南边去,或者西域……”裴隽离已经有些慌不择言,“不能吗?”

  “陛下已经下令封锁京城内外,”沈别欢掐断了裴隽离的希望,“眼下这个关头我们送不了人。”

  “只有这个办法……”

  只有这个办法。

  裴隽离耳边不住回荡着沈别欢的声音,他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沌,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到的后院。

  被五花大绑的裴长德此刻瑟缩在角落里,突然闯入的光亮吓得他面无血色,险些就此晕厥,好不容易才看清来的人是裴隽离。

  “……别、别杀我,别杀我……”裴长德佝偻着身形,虫子一般地慢慢吞吞爬到裴隽离脚边,“我错了、我错了,裴隽离,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裴隽离一手的冷汗,摸到大哥同样汗透的衣襟,他慢慢把人提起,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想,我没杀过人,我从来没这么干过,你快逃,我不想杀你……”

  裴长德一下子也懵了:“……逃走,我能逃去哪?”

  裴隽离茫然地松开裴长德的绳索,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你、你别杀我、别杀我好不好,裴隽离,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裴长德声泪俱下,面上涕泗横流,“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你、你放过我、别、别杀……我还不想死……我……”

  天空中炸雷惊响,顷刻间风雨大作。

  晏无霜打马赶到,前头侍卫高呼道:“裴长德,丞相大人有请!”

  “……苏、苏相?”裴长德一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苏相救我!救我!”

  “别喊了!”裴隽离一声怒喝,“闭嘴!闭嘴!”

  苏墨秋掀开车帘:“晏无霜,你确定是这里吗?”

  “应该没错,”晏无霜道,“是处不起眼的平房,这里住的都是些穷苦百姓,来来往往混杂的人很多,很适合藏身。”

  “好,”苏墨秋道,“注意安全,一定小心。实在不行不一定要硬抗,你们好好的最重要。”

  “苏相放心。”

  “苏相、苏相来了,”裴长德一瞬喜不自禁,“他来找我,他是来救我的——”

  “你闭嘴!”裴隽离道,“我告诉你,他要是发现了我们,谁也活不了。”

  裴长德眼睛睁得老大:“……裴隽离你天天都在干什么?你做了什么勾当以至于要被杀头?”

  “……我让你闭嘴!你闭嘴!”裴隽离发疯似的掐住了裴长德的喉咙,一把将他推到了梁柱前,裴长德一个不稳,后脑直撞在灰白石柱上。

  “别、别杀我、救、救命!”裴长德大张着嘴,眼中不住流泪,脑后也随之淌下一痕血来,他眼神渐渐涣散,喊声也没了气力,“苏相、苏相救命……救命!别杀我、别、别杀……”

  裴隽离被他喊得脑中一瞬只剩下来一个“杀”字,他疯了一样地暴起上前,死死掐住了裴长德的喉咙。

  “别喊了……别喊了,你再喊、再喊谁也活不成了……”裴长德脑后失血过多,已断了气,可裴隽离却还在掐着他的脖子,“别出声……别喊了……”

  闪电的白光刹那间照亮深空。

  裴长德浑身一软,砰的一声栽倒在地,再没了声音。

  裴隽离猛然回神,哆嗦着看到满手的热血,伸手尝试寻觅到大哥的呼吸。

  裴长德大睁着眼睛,几滴尚未凝固的眼泪滚落在地,面色惨白,鲜血沿着发丝滴滴答答地淌成了一片水洼。

  “……啊!”裴隽离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骤雨敲开了窗户,除了阴风怒号之外,再无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