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哑巴阿念>第27章

  听阿念道出事情的原委后,林世严的面色凝重得可怕。他久久地沉默,目中透露出深沉的怒气。这样的林世严让阿念不安。阿念见过林世严杀人,知道这是杀气。

  “严哥?”阿念试探地轻喊一声。林世严不应,浓眉紧锁。阿念试着握住他干燥粗糙的大手,林世严并不拒绝。

  阿念摸摸林世严的脸,温柔道:“严哥,不要这样。我愿为你去死,是我想要的,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你。”

  林世严听到这“怪不得你”,目光更是一暗。他抓住阿念的手,不由分说将他往城里带。阿念被他拖着走,一头雾水道:“你带我去哪儿?”

  林世严:“回武馆。”

  阿念连道两声“你慢些!”林世严方才慢下脚步。他仍拉着阿念的手没松开,沉默着向前走。阿念偷偷地抬头看看林世严严肃的面孔。他是那么高大,俊朗,阿念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他回握住林世严的手,二人便这样牵着手走回了武馆。

  林世严带着阿念找到那傻子阿关时,阿关正蹲在院子里剥松子,恁大一个块头蹲在那儿,剥一个吃一个。林世严在地上捡了个石子,暗中发力,石子嗖地一声便朝阿关飞去。阿关头也不抬地将石子夹住,睁大眼好奇地盯着石子看了半晌,才抬头看他们。看到他利落的动作,林世严目光微闪了一下,侧首看阿念:“小念,我回来之前,让他跟着你。等我十五日。”

  说罢转身就走。阿念一头雾水,追上去:“等你?你去哪儿?”

  林世严不答,阿念忙扯住他:“你站住!”

  林世严:“我不能带着你走。放心,我一定会赶回来。”

  “林世严!”阿念见他不肯直说,气急败坏地直呼其名,“你究竟要去做甚么!”

  “哪里也不要去。月圆之日,便是我回来的日子。”林世严低头,在阿念额上亲了亲,“我回来,便与你成亲。”后退一步,深深地看着阿念。而后纵身一跃,跃出了高高的围墙。

  “严哥!”

  待阿念追出去,已再找不到林世严的影子。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处,回想林世严的话。

  “等我……”

  他要去做甚么呢……连高昆都没办法救他,严哥又有甚么办法呢……

  千万不要是危险的事……严哥千万不要受伤……

  一想到林世严临走时那不要命的眼神,阿念便害怕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往城外赶,然而一直赶到城门口,都没有再见到林世严的影子。

  不远处的树上,林世严像只猫一般静静地潜伏着,目光随着阿念而动。他一直跟随着阿念再次回到武馆,看着他安全地回到屋内,方才离开。

  七日后。西江鸟鸣山脚下出现了一个独臂的男人。鸟鸣山乃毒门所在之处,周围鲜少有人经过。山后有一条小径,这一处地势复杂,进可攻退可守,从这一处潜伏上山乃是最佳。

  林世严脚步极轻,借助树木隐匿身形,一点点往山上靠近。走到半山腰,他踩到一片树叶。窸窣一声,他停下了脚步,微眯起眼,静听周围有动静。

  不好!

  唰地一声从灌木中跳出三四十个小喽啰,迅速将林世严重重包围起来。林世严眼尖注意到他们手里的吹针和暗器,稳住身形没有动。这些小喽啰手中的武器看似其貌不扬,一旦攻击,便会射出暴雨一般的毒针来,针上啐的毒哪怕只是擦破皮肤都能瞬间要了人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小喽啰戒备地瞪着林世严,防止他有丝毫异常举动。其中一人道:“李念,门主请你走一趟。”

  林世严面色阴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确定再无退路时,他一声不响地跟上了那带路人。林世严被带上山,来到毒门中。他们将他带到堂上,然而门主向南并不在里面。

  林世严:“带我去见向南。”侧首时,余光瞥见有人在动武器。电闪雷鸣一瞬间,他猛然闪身,躲过了一根飞针。说时迟那时快,随他而来的那三四十个人见他反抗,突然发作,飞针齐发,一时间银光闪烁,如瀑布般朝林世严窜去。林世严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闪身避开突袭,长臂一挥将数人击倒。然而密匝匝的飞针不见少只见多,一路追着林世严灵活的身影扫射。林世严矫健如豹,越来越多的人被击倒,堂中被惨叫声充满。只是眨眼功夫,那三四十人全数倒下,飞针彻底偃旗息鼓,只剩下林世严杀气腾腾立在那处。

  一抹血迹从他手背上渗出。林世严低头看看那细微的擦伤,浓眉一皱,知道中招。下一刻,他便感到浑身无力,两脚发软。他料到要不好,立刻点住自己的穴,然而已是太晚,他好似被人抽走了骨头,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力,直往下沉。他踉踉跄跄地撞到门口,支着门费力地将它推开,却见门外早已站着许多人,正候着他。林世严无法站直,倚着门看了一圈,在那群人中间站着一人,那人男生女相,眼梢微翘,肤白貌美,正是毒门门主向南。

  向南见了那一屋子倒下的手下,又看到林世严那模样,反倒笑起来,击掌道:“好,好漂亮的功夫,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你。”

  林世严吃力道:“解药……给我。”

  向南走上前,以扇子抬起林世严的下巴:“解药?本座看你活得好好的,要甚么解药?”

  林世严怒瞪着他:“断肠催魂丹的解药。”

  向南冷笑一声,忽然一掌打在林世严胸口。那一掌用上了五分内力,林世严闷哼一声,被打入屋中,重重撞到墙上,又摔到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林世严中了蒙汗药,根本无法动弹。向南走进屋中,慢条斯理道:“你还有脸来要解药?你以为本座开的是慈善堂?你要知道,你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采苓不让本座杀你。”他俯身,单手便将林世严提起来,抬起膝盖往他肚子上狠狠地顶,一下又一下,直到林世严又呕出一口血来。仍不解恨,便把他扔到地上,对着脸狠揍了几拳,将林世严打得满口鲜血,一只眼肿得睁不开了。

  向南冷笑道:“本座要你明白,背叛本座的代价。”抬手示意手下,“把寄生蛊拿来。”

  “住手!”一声清亮女声。

  向南听到那声音便叹了口气,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采苓,本座不是叫你莫要出屋?”

  向采苓推开门口阻挡的手下,气急败坏道:“爹爹,你竟敢把他打成这样!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她扑到林世严身上,哭得花容失色,“李念,李念,你没事吧?李念,你千万不要死啊……”

  向南见采苓如此痴情,只怕被下人看了笑话,便将门口众人都遣散。

  林世严被采苓逮着摇晃,喉间被血呛到,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给我断肠催魂丹的解药……”

  向采苓一怔,听到他要解药,难以置信道:“你是为了解药才回来……你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被那贱人吸走了吗?”大声,“你是为了那贱人才回来!你……!”连抽了他好几个巴掌,“你只想着那贱人!”

  林世严只重复一句:“给我解药……”

  向采苓的脸气得扭曲,恶狠狠道:“好……解药解药,你只有这句话要说。你要解药,我给!但你别想我这么容易给你!李念,你听着,我要你娶我为妻。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向采苓的人。我要你吞下这食言蛊,答应这一辈子你再也不去见他。你一旦食言,它就会钻入你的脑髓,置你于死地。从此你心里只能有我,再也不能有那贱人,你敢不敢答应我!”

  林世严沉默许久,向采苓道:“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叫人把解药给他送去。你答应是不答应!”

  林世严咬牙道:“我答应。”

  很快,一只小坛子被送到了林世严面前。向采苓执意将手下和向南赶出屋去,只留下林世严在屋中。屋内只剩二人后,向采苓睁着圆圆的杏眼,欲言又止地盯着林世严,似乎心中有无限的委屈。然而她硬是将委屈咽下,反而抬起下巴,高傲道:“你可想清楚了。你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他!”

  林世严问:“解药呢?”

  向采苓听到他只知道解药,眉间浮起怒意。她将坛子推到林世严面前,嗔道:“在我数到十之前把蛊虫吞下,否则我就把解药丢进粪坑里,谁也别想得到!别想拖时间,拖到你身体能动了,再来把解药抢走!小李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甚么?我要数了,一,二,三……”

  林世严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他瞪着那只坛子,咬肌一鼓一鼓,将手伸了过去。

  “六,七,八……”

  林世严一闭眼,将蛊虫吞了下去。

  “发誓!”采苓命令道。

  林世严将手无力地举起:“我发誓,此生不再与李四相见。”

  采苓脸上化开了释然的笑来,打开门,对手下道:“快带上他,跟我过来。”

  手下依言将林世严沉重的身体扶起来,将他的独臂架在脖子上,助他站了起来。采苓将人带到藏毒阁前,将手下支走,问林世严:“小李哥哥,你能走吗?”

  林世严扶着墙勉强站着,采苓推门而入,待林世严进屋,便将门仔细拴上。她在墙上摸索着,推开一道暗门,露出一只木箱来。采苓从身上摸出一把小钥匙,将木箱打开,木箱里盛着一颗药丸。采苓注视着这颗药丸,脸上已不见了适才的刁蛮任性。她眉间浮起忧虑,轻声道:“小李哥哥……我知道你不叫小李哥哥,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小李哥哥。你明白吗,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我知道我若不送解药去,你就会恨我一辈子。但我不能让你走。呆在我身边,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知道我的好……”她将药丸取出,合上暗门。忽然,脖子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掐住。

  采苓吓得一窒,眼睛瞪大,一动不敢动。

  林世严压低声音道,“我答应过他会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去见他。”

  “为甚么……”采苓带着哭音颤声道,“为甚么……你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

  林世严浓眉一蹙,手下迟疑了一下,便松开了她的脖子。一手刀劈在她脖子上,采苓身子一软晕了过去,林世严单臂将她托住,轻轻放在了一边。他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然而他一刻也不能多等。从采苓手中取走那枚解药,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藏药阁。

  林世严离开十日后,高昆回到了南京城里。

  高昆腰间挂着酒葫芦,身上带着女人香。他心情大好,又是醉醺醺的,走路一颠儿一颠儿,胡子一翘一翘,好似个春风得意的驸马爷。他走到长寿药铺门口,要走进去时撞上了门板。眯眼看看,门上贴着封条。高昆倒退几步,摇摇头清醒清醒,定睛一看,整个药铺被封了。高昆啊地喊了一声,顿时酒醒了一半,赶紧扯住路过的人问:“这长寿药铺呢?长寿药铺出甚么事儿了?”

  那人嫌他酒气重,嫌弃地往后躲避,道:“这不是高大夫吗??秦老板被抄家了,店铺早就封嘞!”

  高昆一听,心里明白了——阿念大仇已报。

  但是阿念在哪里呢?

  高昆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唏嘘地摇摇头。他无处可去,便老老实实地回家。待得走到家门口,诧异地发觉藏了好多年的金陵药铺的牌子又被挂了出来,来看病的百姓还络绎不绝,把个门槛都快踏平了。

  这谁干的好事儿?!

  高昆一看不好,快步走进屋里头。却见阿念那小子没经过他的同意,居然就在家门口坐诊了。阿念对谁都挂着浅浅的笑,温声安慰病人,耐心至极,好似春风拂面。

  阿念抬眼,见高昆回来了,立起来道:“师叔?您可算回来了!”

  高昆胡子翘翘,上前就削了一记他的脑袋:“胡闹!老夫何时允许你将这药铺开起来?翅膀硬了自己会飞了啊?”

  阿念赶紧赔罪,周围看病的百姓见了纷纷围过来,为阿念说好话。有劝高昆消消气儿的,也有将阿念夸了个遍的。高昆见众人帮他,摇摇头,道:“收摊以后,来屋里找我。老夫先去睡会儿。”说罢便往里屋走。将要进屋时,又脚步一顿,回头对阿念道,“你也早点收摊儿,脸色这么差。”

  夜里。

  阿念坐在高昆屋里,脸上笑容不再。他怔怔坐着,高昆坐他对面,问:“世严呢?没来找你吗?”

  阿念摇头。高昆又问:“你感觉怎么样?”

  阿念又是摇头。高昆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这是师叔的命令,吃下去。一点东西也不吃,难怪脸色这么差。”

  阿念低眼看着馒头,目光变得迷离。

  “曾经我最痛苦的时候,严哥在我身边。他也像这样往我手里塞一个馒头,对我说,低头看是地,抬头看就是天。”

  高昆又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呐,别噎着。”

  阿念盯着馒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将馒头放回去:“师叔,我先回屋了。您早些歇着罢。”

  高昆怒:“呆着!不吃完别走!”

  阿念还是摇头,那神色,好像再说他一句便要哭出来。高昆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得得得,你回屋去罢。”

  阿念走出屋去,抬头望月。他久久地伫立在月光下,银色月光落在他的脸盘上,稀释了他脸上仅剩的那点生气。

  第十一日,第十二日,阿念白日在师叔的药铺里坐诊,夜间与高昆一道研究这断肠催魂丹的解药。阿念看病细致入微,笑容春风化雨,若是碰到拮据的病人,便是药钱也倒贴。街坊邻居提起他,没人不喜欢他。直至这一日下午,阿念坐在那处开药,感到鼻下微热,几滴鲜红的血落在药方上。阿念一惊,捂着鼻子盯着那几滴血看。高昆恰巧看见,惊呼一声不好,将阿念拉进屋里,替他止血。阿念苦笑道:“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高昆不语,将毛巾绞干。阿念见他神情,反而安慰道:“师叔,这几日辛苦您了。我走了以后,您倘若想歇歇,我这儿还有些积蓄,也够您安享晚年了。倘若不甘闲着,虎子的泰安药铺您也可以去,他已说了,您上门,他随时恭候。”

  高昆:“还有几日毒才会发作,这几日你莫要再坐诊,和师叔一道研制解药,师叔就不信他苗寨一个小破药丸就那么难解?”

  阿念温声道:“弟子不孝,没能传您衣钵。”

  高昆怒:“说甚么混账话!师叔都没放弃,你怎能放弃!你身为一名医者,怎能坐以待毙?”

  阿念心知师叔不过是寻个慰藉,这毒门最刁钻的毒药,岂是你研究了几日便能得到解药的。见高昆是要动真怒,仍只能道:“弟子知错。”

  却不想那只是一个开始。那日日中阿念便感到隐隐腹痛,且在接下来的二日中愈演愈烈。两日后,阿念卧在床上,紧锁眉头,将手按在腹部,两眼直直瞪着床顶。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痛得不住发抖。

  “师叔,”他已无法从容说话,声音在发抖,“让我睡过去罢……弟子受不住了……”

  高昆一横心便出了屋,回来时手中端着碗药。勉强给阿念灌下,不一刻,阿念昏昏睡去。高昆看着阿念苍白的额头上粘着被汗浸湿的碎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怜,真的可怜。”

  这一日过得无比煎熬。阿念若是醒来,便痛得浑身是汗,不住打颤。高昆研制了各种解药,并没有一样奏效。到后来喝了药也无法睡去,整夜瞪大眼睛忍受这肝肠寸断的痛楚。直至第二天天明,高昆走到阿念门口,发觉不对劲。门敞开着,隐隐看到风将床帘吹得飘动。他走进去,果然阿念并不在床上,房里空空如也。高昆大惊,跑去前头一看,阿念也不在药铺,更不在对门武馆。

  高昆哼哧哼哧跑到了对面武馆,已是满头大汗。他来不及抹汗,拉着陆家兄弟慌慌忙忙道:“老夫拜托你们帮老夫把阿念找回来。老夫怕他一时想不开,已去自寻死路了!”

  陆家兄弟出门后,高昆一人坐在了自家后院里。他整夜没有睡好,已是非常疲惫。低头看看研制了一半的解药,捏起一撮甘草,又颓丧地放了下来。摇摇头,突然站起来,将桌上的草药全数扫到地上,恨恨地一脚将研钵踢得老远,又抱住脚趾叫痛:“哎哟老夫的脚!”

  他没有听到研钵砸碎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人单手接住了朝他飞去的研钵,正朝他走来。是林世严。

  高昆胡子翘翘:“世严?你还知道要回来??”

  林世严将研钵轻放在桌上,问:“小念怎么样了?”

  高昆刚想故意说:“死了!”又想起当年林世严以为李念死了的时候,那以头抢地不要命的架势,只好将话收回,气咻咻道:“不知道。今天一早就找不见了。”

  林世严眉头微皱:“不见了?”

  高昆:“只怕是怕老夫见他伤心,寻了个地方自我了断罢……唉?人呢?”

  话未说完,眨眼间面前的林世严也不见了。

  林世严飞檐走壁,不一刻竟沿着曾经和阿念走的老路来到了山里。他迷茫地看了一圈周遭,企图捕捉这种熟悉感。然而毕竟多年未曾再来,他并未能立刻想明白。他到处走了走,低眼看到一条似曾相识的山路,便毫不犹豫地走上去,锐利的双目不断扫视四周,想找到阿念的影子。

  一路上,林世严渐渐想起了这座山,还有曾经和这么一个人背着箩筐上山采药的情形。

  清冽的山泉,早开的杜鹃,还有比花还好看的人。

  林世严浓眉紧蹙,脑中不断回忆起当年的事。他想到在黑暗中,阿念将脚搁在他的腿上,由着他按摩穴位。阿念央求他一道上山采药,气息就在他的耳边,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他。他又想到将阿念拉到身前,他的头顶正到他的鼻子那处,竟是比去年还长高了些许。然而仍然要弓起背才能吻到他的嘴唇。他想到那求而不得的苦痛,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世严越走越快,走到半山腰处,猛然一棵李树跳入眼帘,树下痛苦地蜷缩着一个人,是阿念。那一刻林世严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上被种了食言蛊的事。他扑上去手忙脚乱地将阿念扶坐起来。见他口中都是鲜血,他顿时惊慌失措:“小念?小念?是我!是我严哥!”

  看到阿念眉头微蹙了一下,林世严仿佛刚才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活着,并没有死……

  他微松了口气,小心地让阿念靠着树坐着,从衣服里掏出那颗解药:“小念,我带了解药来,咽下去,我给你找水。”

  阿念虚弱地睁开眼来,看到林世严紧张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对着以为的幻想痴痴笑了一下。感觉到解药送到口边,下意识张嘴。吃到了解药的苦味,方才有意识嚼了几下,带着血一道勉强咽下肚中。

  林世严去小溪边取了些水令他服下,用袖子将他嘴角的血迹揩干。直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阿念的眼神方才慢慢恢复清明。目光聚焦数度,看清了身边的人。

  “严哥?”他虚弱地说,“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眼一热,眼中浮起了泪。林世严一把将他抱住,独臂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阿念受了几日的折磨,看到林世严心疼的眼神便再抑制不住,抱住林世严哭了。仿佛和他在一起,阿念便不用坚强,可以像个孩子一般撒娇。

  林世严侧首,在阿念的脸颊和额上亲了又亲。直等到阿念将这苦痛发泄干净,方才平静下来。

  阿念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世严:“我记得。”

  阿念的眼湿漉漉的,仰视着林世严:“真的?你全都记起来了?”

  林世严摇头:“还没有。从我知道他们给我下毒起,我每日都在逼毒,终有一日会全部想起来。”

  林世严看到李树下,他们的身边有个小小的墓碑,上头并没有刻字。

  “这是你的衣冠冢。”阿念解释道,“五年前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将你的衣物埋在了这里。”

  说起死字,林世严一怔,发觉自己违背了誓言,竟没有因为食言蛊发作而丧命。

  阿念:“怎么了?”

  林世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摇头:“不,没事。”

  毒门里。

  丫鬟:“小姐,你为何要放他走呀!你为何不给他下真的食言蛊?他一下山,哪里还会再回来呀!”

  采苓趴在桌子上,撅嘴抱怨道:“哎呀!我已经够烦了,能不能给我安静点!”她抓着林世严曾用过的木簪来回翻看,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又怎么留得住他呢?我若留不住他,爹爹一定会把他杀了的。那就宁愿他再也不回来,我就当他已经死了。”

  她好似是想开了似的,腾地站起来,想要将那木簪丢出窗口。却又不舍,只好将它收进梳妆盒里,赌气道:“这又呆,又笨的木鱼脑袋,本小姐才不会看上他!讨厌的木鱼脑袋!讨厌的木鱼脑袋!!!”

  丫鬟小心翼翼地送上一杯热茶:“小姐,喝点茶消消气罢?”

  采苓夺过茶杯,一把扔到窗外:“讨厌的木鱼脑袋!!!”

  从此,毒门里再也没有人敢提起那“李”字。

  半年后。南京。

  林世严背着行囊,阿念提着药箱,立在金陵药铺门口,与高昆道别。

  高昆对阿念挥手:“走罢,走远点。你这点三脚猫的医术,远远不够看的。多学点,多看点。但是呢,等你们走累了就回这南京城。老夫只要还活着,就在这儿等你们。”

  阿念感激道:“这几年多亏师叔照顾,弟子定当谨记教诲。”

  弯腰深深一拜,便与林世严一道回身,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值春日。一路上,桃李满巷,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林世严的大手牵着阿念的手,一高一矮的两人走在飘落的花瓣间。

  “去哪儿?”阿念问。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是你的狗。”

  阿念噗地笑出来:“那,你汪几声?”

  林世严嘴角微动,露出浅浅的一笑。他侧首看着阿念,连眼中也浮起了笑意。

  “汪唔。”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里,只留下一串笑声。

  南京城的春意,是家的味道。而他们已有了家,便不再畏惧出游。因为每一段旅程的终点总会是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