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哑巴阿念>第15章

  翌日午时,阿念从沉沉昏睡中醒转过来。他累得一根小指头都抬不动,稍一动就觉得骨头咯咯响。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在身边摸啊摸,摸到身侧是冷的,便知林世严已经起来一会儿了。

  他轻咳一声,发觉嗓子都哑了,脑中迷迷糊糊地忆起昨日之事来,脸上微微一热。他只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微微蹙起眉,叫唤道:“严哥?严哥你在吗?”

  屋外不远处传来弟子们习武的呐喊声。阿念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回应,猜他是去做正经事了。阿念又懒懒地躺了一会儿,方才老不情愿地起身,跌跌撞撞地下床。方一下床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腿软得没力气了。

  阿念艰难地撑着床站起来,摸到衣物穿上,摸索着走到桌边,一摸,茶壶里的茶早已凉了。他就着壶嘴呷了口冷茶解渴——若是被严哥知道他喝冷茶,是少不了被说的。

  阿念也不知现在是甚么时候,累得过头,也不觉得饿,便这么呆呆坐在屋里。坐久了,无聊得慌,阿念摸到了橱柜边,在里头摸了摸,想寻个排解无聊的小玩意儿来。却摸到了个熟悉的物事——那是他用来认穴位的小木头人。

  阿念神色黯淡了一分,将那木头人从柜子里取了出来,坐下来细细地抚摸。

  自从阿念看不见后,这小人便再也没见过天日,早已蒙上一层薄薄的尘土。时隔多日,这小人的触感竟仍旧如此熟悉。阿念抚摸着它,神色犹如剑客抚摸腰间宝剑。他的指尖在一个个腧穴上停留,试着回想起这些穴位。他能逐一认出每个穴位,如数家珍地挨个念下去,从头顶直到脚底。阿念将这数百个腧穴的名字念得清清楚楚,并没有弄错一个。

  他心想自己仍宝刀不老,露出笑来,又开始摸木人身上雕出的经络。不想此时林世严已站在门口看他多时。

  阿念不一刻便将木人身上的脉络理清,面上浮着浅浅的笑。那并非对谁在笑,也并非为了某件滑稽的事。那丝笑发自内心,仿佛只要与行医有关的事,便让他充满幸福感。屋外暖阳映入屋中,阿念正挑了个暖和的地方坐。那暖阳将阿念面孔照亮,让他身上散发着柔和光晕,乍一眼看过去叫人心动不已。

  阿念将木人放下,起身走回橱柜边,探手去摸那几本厚厚的行医笔记。有些是师父给他的,也有些是他自己抄的。叠起来够他膝盖高了。阿念抽出一本来,珍爱地抚摸书皮,将它放到鼻下闻那陈年墨水味。如今他已看不了这些笔记了。

  我学还未有所成,就已成了个瞎子,阿念心想,这以后,学医便与我无缘了。

  他低头将额头抵在那笔记上,轻声道:“师父,我对不起你……”

  林世严的眉头蹙了起来,目光凝重。他走入屋内,阿念听到有人入屋,慌忙将笔记塞入橱柜,不想那笔记正撞在橱门,阿念未及脱手,只听撕拉一声,笔记掉落在地,留了几页在阿念手中。阿念心如刀绞,连忙蹲下来到处摸索。

  林世严上前,将笔记拾起塞入他手中。见阿念那表情简直要哭出来,安慰道:“用米糊一黏就好。”

  阿念捏着手中那册笔记,听到林世严的声音,赶紧将笔记塞回橱柜里。关上橱门时,他已神色如常,摇头道:“不用管了。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严哥,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林世严:“午时。你该吃饭了。洗过脸了吗?”

  阿念笑道:“叫猫舔过了。”

  林世严见放在桌上的早点他碰也没碰,便知阿念压根没发现有早点在桌上,只怕从醒来便饿到现在了。

  林世严去伙房给阿念舀了热粥,热了些素菜,服侍阿念吃了,下午便带他去习武场消磨时间。然而,那一整个下午,林世严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晚饭后,林世严敲响了对面医馆的门。王丞前来应门,甫一打开门,便听身后响起高昆的喊声:“是翠儿姑娘就让她进来,是别人就说老夫不在!”

  林世严:“……”

  王丞与林世严面面相觑:“师父说……他不在。”

  林世严默然抬手,手中抓着一坛老酒。

  月上柳梢。

  林世严与高昆坐在医馆后院的石桌边。高昆老儿二指捏起酒杯送到唇边呷一口老酒,哈地吐出一口气,可惜道:“若是有美女下酒,岂不快哉?”

  林世严手边放着酒杯,阴仄仄地盯着他。

  高昆沐浴在这阴森目光下,依旧旁若无人,自在地小口呷酒,直至两杯下肚,嗝地打了个酒嗝,方才懒洋洋地看看林世严。

  “说罢,你又有甚么事要求我。上次教你的还不够用吗?”

  林世严:“够用。”

  高昆有了兴致:“来来来,说说你怎么……”

  林世严无情打断:“不。”

  高昆鄙夷地斜眼,胡子一翘一翘:“假正经。”

  林世严帮高昆将酒满上。高昆又是一杯下肚,磕了几颗花生米,话有些多了:“呃……那让老夫猜猜,是为了那小子的眼睛?”

  林世严:“是。”

  高昆沉沉叹口气,沉浸在朦胧醉意中。他抬手指指林世严,语重心长道:“依老夫之言,现在就这么着,你好他也好,皆大欢喜。你若不听老人言,执意要去送死。等你一死,他一个瞎子无依无靠,跟谁混都不是。你问问陆家俩小子愿意养他白吃白喝一辈子不,他们要愿意,那你速速去死罢,老夫也是拦不住你了。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你想想,你为了他,头发都熬白了。你就想要这么个结果?”

  林世严不语。高昆剥了一个花生,捻去花生皮:“世严呐,不是老夫不帮你……”

  林世严打断道:“知道了。”

  高昆:“那你陪老夫喝几杯罢。”

  林世严心中也是苦闷,便与高昆你一杯我一杯。转眼间近小半坛子酒下肚,高昆嗝地一声,摇头晃脑,两眼直翻,彻底醉了。林世严仍旧稳稳当当地坐着,见高昆醉了,便将酒坛往地上一放。那高昆找不到酒坛,扯着林世严衣袖含糊地嚷嚷:“酒……你给我上!老夫还没喝够……”

  林世严不为所动,高昆晃了两圈,念叨着酒。求而不得后,他晃晃悠悠地拉着林世严,大着舌头道:“老夫……老夫告诉你个秘密。”

  林世严:“嗯。”

  高昆:“你先给我酒喝……”

  林世严:“不。”

  高昆:“老夫说完了,你要给酒喝……”

  林世严漠然看着他。高昆也不等林世严答应,便道:“那苗寨……那些苗疆人啊……”

  听到苗寨二字,林世严眉头微蹙,雪亮双目盯着高昆。高昆兀自没有察觉,自顾自道:“那些苗疆人啊……他们养了一种蛊……老夫念你年轻不懂事……忍着没告诉你……”

  高昆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越说越轻。过了一会儿,忽然领悟到了甚么似的,忙摇头道:“哦哦……老夫嘴很紧……不能告诉你……”嘀咕着嘀咕着,头一歪,便睡过去了。

  翌日。

  高昆醒来时,头异常沉重。老儿扶着头坐起身,呼唤王丞给他煮醒酒汤。猛然瞧见床侧坐着林世严,哇地一声喊了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世严见他醒了,抓住他的衣领:“你昨日提到苗寨里有一种蛊。”

  高昆忍着头痛,怒道:“甚么苗寨甚么蛊,你有完没完?”

  林世严:“他们养了一种蛊,可以吸百毒。我去哪里找。”

  高昆见他提到这个,知道瞒不住了,沉痛地拍了一记脑门:“我这管不住的嘴哟!”

  他摇头叹息道:“好罢,你要找死,老夫便成全你。你随便寻个苗人,他们就会告诉你,他们寨里有一种蛊,名叫毒吸蛊。毒吸蛊可吸取百毒,本身百毒不侵。但是这毒吸蛊有个致命缺陷,它必须寄居在人身上,直到你死都弄不出去。它身上带着的这个毒啊,也就一块儿到了你身上。如果你吸了他的毒,他不瞎了,你就要瞎了。老夫忍着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是去害人,就是要害了自己。那小子瞎了是他的命,你偏要违抗天命,必然要造孽。”

  林世严:“在哪里可以找到苗寨。”

  高昆见他竟不以为然,急道:“老夫敬你是条汉子,岂料你竟顽固得像头牛。你不怨他,你能知道他也不怨你吗?等你瞎了,他固然感激你救他,但你从此只能白吃他的,白喝他的,出点事你甚么忙也帮不上。他成家立业,拖着你个连自己倒个尿桶都能倒错地方的傻蛋过一辈子,到时他心里能怨你一辈子。你懂吗?想好了吗?”

  林世严被这话震慑:“……没有。”

  高昆:“这就对了,你再想想。我所知道的离我们最近的小苗寨并不在西域,从此处出发三日可到。这回该说的不该说的,老夫已全说了,去或不去,全凭你自己做主,不可再纠缠于我。”

  林世严神色凝重:“……唔。”

  林世严回到武馆后,浓眉皱得更紧。他本来就鲜少说话,现在看人都是阴仄仄的,无论是谁走到他身侧都要绕个路,不敢与他相近。

  午间,林世严如往常一般将饭送到房中。阿念正静静地斜倚在窗口,手肘搁在窗台上发呆。对开春天气来说,他穿得略嫌单薄。微风拂面,将他的碎发吹得微微飘动。

  听到林世严的脚步声,阿念也不回头。林世严将饭碗放好,走向窗口,将手放在阿念肩上轻轻一捏。阿念摸到他的手,顺着手腕摸到他的衣袖,抓着他的衣袖拉到鼻子底下,细细地闻了两口,他的衣服上仍残留着酒味。

  “严哥,你昨晚做甚么去了?”

  林世严从阿念手中轻轻抽回手,替阿念温柔地捏肩,老实答道:“去和高昆喝酒。”

  阿念秀眉微蹙:“在青楼?”

  林世严:“在对面。”

  阿念:“今天早上呢?”

  林世严:“还是高昆那儿。”

  阿念不满道:“这么早去做甚么??我半夜醒过来,你不在旁边,醒过来的时候你还是不在旁边。”

  林世严不善说谎,便不答话。

  阿念:“你还怕他喝多了死在床上不成?”

  林世严:“……”

  阿念听不见林世严答话,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觉得我这样烦不烦?如果我说这样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世严:“怎样?”

  阿念眉间更添愁绪,不说话。林世严看着阿念侧脸,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阿念怔了一会儿,说:“不。”

  林世严无措地站在他的身侧,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过了一会儿,阿念方才侧过头,对他道:“你怎么一直傻站着。”

  林世严听阿念的口气变软才松一口气,将饭食端过来。阿念执意要自己吃,两度将汤泼在地上,林世严全都默默擦了。

  阿念的饭只吃了半碗,菜动了两口,便不吃了。林世严坐下来将剩饭剩菜吃了。阿念听着林世严扒饭的声音,深知这男人是他的,身和心都是他的。但如今自己已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而林世严正值人生巅峰状态,高大强壮,英气逼人。说不定将来的某天,林世严就不是他的了。

  如果有一天,林世严不是他的了,光是想想就让阿念胸口发痛,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将脸埋到手掌间,恳求自己将这想法丢弃,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昨夜如此这般想了一夜,这想法已将他侵蚀。他越想越怕,将一双眼哭肿,只因被布条遮着才不叫人看见。

  “对不住……对不住严哥……”阿念难过道。

  林世严仍嚼着满口饭,听到阿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便将饭碗放下,关切地看着他。

  阿念感到胸中愁绪万千,无从说起。无论他想怎样坚强,这许多天的愁苦终究在他苦苦想了一夜后,将他击垮。

  阿念伸手在空中摸,林世严忙抓住他的手。阿念被他抓住,求道:“我半夜摸到你不在,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一直睡不着……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怕……我怕你不在了……你不要离开我……”

  林世严一把拉过阿念,将他拥入怀中。阿念紧紧抱着他。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他正在变得多疑,小气,简直令人讨厌。他总是看上去乐观坚强,大家都喜欢。现在这样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但他无法自控。林世严的温暖怀抱仿佛告诉他,这一刻他可以脆弱。

  林世严认真道:“我再也不会半夜出去。”

  阿念摇头:“一辈子都不要……我要天天见到你……答应我……”

  林世严:“……”

  阿念:“答应我……不要不说话……”

  林世严抬手安抚地摸阿念的后背。

  阿念:“不要不说话……求你了……”

  林世严侧首在阿念的脖子上落下炽热的吻。

  “这一生我都是你的狗。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阿念摇头:“不要提死字……”

  林世严抱着阿念柔软身躯,呼吸变得滚烫,在他雪白的脖子上不住舔吻。忽的就起身把阿念打横抱起,重重放到床上,顺势压到他身上。阿念微蹙着眉,呼吸急促,任他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

  衣带被丢到地上,阿念散开的衣物铺在床上,衣角如瀑布般顺着床沿滑下。

  “严哥……唔!”阿念仰起脸,手紧紧抓着林世严的肩。

  “我在……”林世严气息已然不稳,“放松……别怕……”

  林世严随手放下床帐。薄薄床帘内,热切喘息乱成了一团,床帐外,鸟语花香,一派春色。

  三日后。

  傍晚,林世严从习武场回来。甫一踏入房中,便敏锐地闻到一股幽香。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发觉桌上多了个香炉。阿念正坐在床沿,脚边放着个铜盆,听见林世严回房,他便微笑起来,拾起巾子在温水里浸湿,搅干后摸索着走到林世严面前,温柔地替他擦汗,关切道:“今天怎么那么晚,累了罢?”

  林世严低眼看着阿念,目中满是绵绵情意。

  “你怎知我今天晚了?”他问。

  阿念俏皮笑道:“我在这屋里坐着,能感觉到太阳落山。以往这屋里变凉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替林世严擦完脸,又擦他的脖子。林世严也不阻止他,任他动作,问道:“水呢,是你自己烧的吗?”

  阿念道:“阿婆替我点的火。等你等久了,水有些凉了,要不我再换些……”说着就要回身。

  林世严抓住阿念手腕:“不,不用。”

  阿念一手搭上林世严的肩,笑道:“还有香炉,今天阿婆从地窖里翻出来的,我找王丞配了些香料,安神助眠,让你能好好休息。对了,我们约好了明日我帮他磨药,我好歹有个人说说话。这几日闷在屋子里,就快把我闷坏了。”

  林世严肃然看着阿念面孔,显然没将他这话听进耳朵里。他等了片刻,见阿念说完话,便道:“小念,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林世严鲜少找阿念商量事,如此正经地提起,阿念不禁怪道:“甚么事?”

  林世严道:“我需要离开六日。这六日你住到王丞那处,让他照顾你。”

  阿念讶然:“……你要去何处?我不能一起去吗?”

  林世严:“不能。”

  林世严已经过深思熟虑,回绝得如此果断,阿念有些失落,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做甚么?”

  林世严:“不能说。”

  阿念:“……”

  见阿念的眉头蹙了起来,林世严依旧噤口不言,目光如一头固执的看门狗。

  阿念一时间想到很多种可能,担忧问道:“是为了我的眼睛吗?还是邱允明的人来找你麻烦了?严哥,你不相信我吗?你若有事与我直说便是,我不替你分担,还有谁替你分担呢?”

  林世严仍然说:“不能说。”

  阿念赌气地脱口而出:“不能说就别去了。说了再去。”

  林世严:“必须去。”

  阿念一时上火,轻轻推开林世严,背转过身:“你若一定要去,就别回来了。”说的是气话,又怕林世严当真,心中揪了一下。但一想到林世严有事瞒着他,还不肯说,阿念的心中便既担忧又不痛快。

  林世严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阿念肩上:“别生我的气。”

  阿念不语。林世严又说了一遍:“我必须去。六日后在这里等我,我准时与你相见。”

  阿念仍蹙着眉。然而林世严摆明了无论他同不同意都要走。他挣扎许久,只能轻叹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你答应我的。别让房间冷太久。”

  林世严:“我不会。”

  阿念:“何时出发?”

  林世严:“明早。”抬手轻轻刮一下他的嘴唇,“别撅嘴,丑死了。”

  林世严走后,阿念暂时搬到了对面医馆住下。白日里,高昆在外坐诊,王丞在旁辅助,阿念便坐在角落里磨药。

  午间,王丞下了菜汤面送过来,道:“阿念啊,你也辛苦了半天了,过来吃点东西。”

  阿念笑道:“不辛苦,瞎子也只能忙忙这个了。”

  王丞扶阿念到桌边,将筷子塞入他手中,见阿念在摸碗,便道:“小心烫手。”

  一旁,高昆已坐在桌边,手中抓着筷子,气呼呼地长吁短叹。王丞一看,师父一脸在等别人问他“怎么了”的模样,便贴心地问:“师父,你怎么了?”

  高昆老儿听问,骂道:“今儿早上老夫上门去收购甘草,你道那些个农民说甚么?”

  王丞:“弟子不知。”心中疑惑:师父去买甘草了?医馆里也没见着甘草啊?

  高昆:“哼,他们说有人把他们的甘草以低价全收走了。老夫连着走了几家,全告诉我,南京城的甘草全被人收走了,这会儿药商的甘草也纷纷告罄。老夫哼哧哼哧走了一早上,一根甘草也没买着,你说现在人怎能如此缺德?谁家没个小毛小病的,他把这甘草全收走了,不诚心让人看不了病吗??”

  阿念一听便知不妥,这甘草虽然不起眼,却是最常用的一种药材,几乎所有配方中都要用到。但甘草也并非灵丹妙药,收去那么多,叫全城的大夫都没有甘草可用,如果不是闲钱多又缺德,只怕是有不良居心了。

  王丞迟疑道:“弟子不知。要不帮师父去问问?”

  饭后,王丞出门转了一圈。当日吃晚饭时,汇报道:“师父,弟子去查了,是一个商人的将甘草收走。那商人也没露脸,这会儿正让几个汉子在那儿卖呢,每斤比农民那儿贵十钱。药商啊大夫啊全在他那儿买,咱们再不去买就要没啦。”

  阿念听了,心想这甘草若卖出天价来,肯定无人再去光顾。这人算是聪明,每斤只加十钱。这几百斤脱手后,依旧是挣个盆满钵满的。

  “呵!”高昆冷笑道,“这些黑心商人将医者的本心忘得一干二净。王丞,你看看,你以后若如此缺德,老夫定当将你逐出师门!”

  王丞白白被说一顿,忙道:“弟子不敢!弟子看那些人也不像个行医的,只是个奸商罢了。师父你万万不要生气,小心伤身。”小心翼翼,“那我们是买是不买?”

  高昆:“废话!还不快去!”

  王丞连忙道是,屁滚尿流地去了。

  阿念在高昆那处磨药,天天听着他看病喝酒骂王丞,简直度日如年。终于熬到了第六日,到了林世严约定归来的日子。一早阿念便心不在焉,两次磨错了药,第三次连药也没放,坐在那儿空磨了半个时辰都没发现。王丞见了,无奈道:“阿念,我看你还是先回武馆罢。中午我把饭送过来。”

  阿念忙道:“不不,我没事,真的。”

  王丞:“你的腰带呢?”

  阿念:“唉?在腰上啊。”

  王丞:“……在你头上。你腰里绑着你的绑腿布,你不觉得今天裤腿空荡荡的吗?”他扶起阿念,将他往对面武馆送,“有时我挺羡慕林兄,出门一趟,还有人惦念着。而我呢,天天挨师父的骂,只怪我学无长进,人笨。唉!”

  阿念认真道:“王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师父曾说过,医者仁心,你有一颗仁心,将来必有所成。”

  王丞惭愧地点头:“承你吉言了。”

  阿念回到武馆后,方才感觉这是自己的家。他摸索着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把房间的积灰擦了一遍,将书拿出去晒了半日,直忙到太阳落山,阿念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不禁侧耳倾听,面上渐渐露出喜色——那个男人说到做到,从来都是。

  吱扭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阿念感到心中乱跳,问道:“严哥?”

  林世严沉声道:“是我。”

  阿念听到他的声音,高高兴兴地朝他的方向摸过去,林世严上前挪开挡在阿念面前的凳子。阿念终于摸到他的衣袖,一把将他抱住,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深深吸一口气。

  然而他在林世严身上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心里咯噔一下。

  “严哥?”

  “我在。”

  “你的身上……有血味。”

  林世严漠然道:“不是我的。”

  阿念:“你受伤了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这才松了口气,仍忧心问道:“怎么了?”

  林世严:“有人跟着我。”

  阿念:“谁?你问了吗?”

  林世严:“不小心下手太重……”

  阿念哪有经历过这些事,一时都懵了。林世严摸摸他的脸:“别怕,他们是冲我来的。”

  阿念颤声道:“正是如此我才怕啊……”他不觉抓着林世严的衣服,“和上次毒门的人是一伙的吗?”

  林世严:“不像。是中原人。”

  阿念:“你和谁结过仇?”

  林世严想了想:“没有。”

  阿念眉间浮起愁绪,林世严低头在他眉间亲了亲:“别这样。我想看你笑。”

  阿念渐渐展开眉头,勉强露出一笑。

  当夜,林世严来到高昆屋前:“高大夫,林某有一事相求。”

  高昆在屋内捏着鼻子尖声道:“高大夫不在。”

  林世严一掌震开门,高昆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掉了,哗啦摔在地上。高昆怒道:“你做甚!”

  林世严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高昆面前。

  高昆讶然,瞪眼道:“你究竟要做甚么??”

  所谓男人膝下有黄金,如林世严这等侠肝义胆之人,一生不曾为谁屈膝,无怪乎高昆会如此惊讶。

  林世严道:“李念的双目复明后,我要将他交给你。他是你师弟的徒弟,你要答应我,如对待自己徒弟那般对待他。”

  高昆低声自言自语:“要命……这蠢货果真去给自己种蛊了……”

  林世严平静道:“是。”

  高昆瞪着林世严:“依你之意,等你帮李念吸完毒,你不打算呆在这里了?”

  林世严:“是。”

  高昆想起自己上回说的话,万万没想到这话倒成了林世严的负担,不禁懊恼。他思索片刻,击掌道:“你就不能找个瞎子,给他种个毒吸蛊,让他碰碰李念,不就万事大吉了吗?瞎子中了毒还是个瞎子。你一个大活人无事逞甚么英雄?”

  林世严沉声道:“我问了,碰他并不足以解毒。”

  高昆:“那要如何解?”

  林世严:“交合。”

  “呸!”高昆啐了一口,“巫女果然不是甚么好东西。那也并非无解,你找个瞎子和李念搞一趟不就好了吗?”

  林世严:“不。”

  高昆胡子翘翘:“总比你搭上一辈子要好罢?你去问李念,他能不答应吗?他不答应才是傻子。他要答应了,你还回绝甚么。”

  林世严:“不。”

  高昆拂袖:“你这人不仅犟得跟头狗一样,还笨得跟头狗一样!你别说老夫老不正经,世严你想想,你现在不让别人搞他,将来你走了,别人就搞他一辈子了。”

  林世严:“……不。”

  高昆:“……”

  高昆只觉胸闷,揉揉胸口。见林世严一脸漠然,不为他的话所动,只好耐着性子道:“你要真想瞎,老夫也知道是拦不住你了。那至少你留在我这医馆里,有个力气活也有人能搭把手。老夫照顾一个和两个也无甚区别,不过是多双筷子罢了。”

  林世严想也不想便答道:“不。”

  高昆:“你……!”

  林世严:“我不能看着他成了别人的。”

  高昆听了这话直摇头:“老夫老了……果然老了……年轻人的事老夫是看不懂了。你起来罢,念在他是安平的徒儿,老夫答应你便是。”

  林世严起身,高昆叹息道:“老夫以为你侠肝义胆,到头来还是输给儿女情长。”

  林世严回到武馆,对阿念道:“接下来一个月,陆家兄弟接手武馆生意,我带你去周边走走。”

  阿念听了,莫名道:“为何?你走了不要紧吗?”

  林世严:“带你去踏青。”

  阿念一怔,想起他们遇上苗人突袭之前,正是他缠着林世严要去踏青。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不由心中一暖,柔声道:“严哥,你真好。”

  他若是能看见,此时眼中也只能看见林世严了。

  当夜二人便收拾好行装。阿念毕竟少年心性,此生头一次为游山玩水而出游,不免有些小兴奋。直至半夜,林世严发觉他还没睡着,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来,替他在劳宫穴上轻轻揉按,直到阿念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睡去。

  翌日一早,他们与陆家兄弟道别后便出发。二人沿淮水一路西行,边走边沿路游玩。因照顾阿念体弱,一日走不了几里路便歇下,二人走了十日方才到了滁州。

  滁州位于江宁以西,不似江宁倚靠十里秦淮,繁花似锦。然而,滁州坐拥好山好水,独有一份江南小城的质朴。林世严牵着阿念的手,带着他在集市中闲逛。买了块面糖塞在他手里,让他慢慢地啃。那时阿念鲜少能吃到甜食,拿在手里舍不得吃,非要和林世严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严哥,你尝一口。”阿念将面糖送到他嘴边。林世严说了两遍不用,第三次拗不过阿念,勉强低头咬了一口。糖饼又酥又软,嚼得满口都是香甜。

  阿念期待地问:“怎样?”

  林世严面瘫着咽下点心,道:“像抱着你的感觉。”

  阿念噗地笑出来,将面糖送上:“那再抱我一下?”

  林世严十分听话地伸手将阿念抱紧。阿念毫无准备,整个被一下子按进林世严怀中,顿时满脸羞红,结结巴巴道:“别……这是在路上呢!叫人看见多……不……不好……”

  林世严莫名放手:“有何不好?”

  阿念心说我是想说不好意思,不是不好……他有些尴尬地摸摸滚烫脸颊,道:“我是叫你再咬一口……”

  林世严这才明白,就着他的手又咬了一口点心。阿念转念想想,这人怎么呆成这样,着实觉得好玩,抬手捏捏他的耳垂:“呆子。”

  林世严垂目看着阿念笑颜,此生何曾有过如此甜蜜的时刻,一张老脸默默红了起来。他重新拉起阿念的手,带他去茶馆听说书。如此这般,一路游山玩水,在南京城周边绕了个大圈。二十日后便踏上返程。

  这几日阿念虽看不见,但能听见,能尝到,更何况,时时刻刻与林世严在一起,每一日都过得喜笑颜开。然而,这二十日林世严与他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子,每日为他按摩养生,但就是没有碰他。无论阿念明示还是暗示,林世严总说:“睡吧,你累了。”

  行至第二十一日,夜间,寄宿客栈中。林世严如往常那般替阿念按摩。阿念小腿搁在林世严腿上,叫他一只粗糙大手按啊按。阿念被按得心里痒痒,终究有些耐不住了,暧昧道:“严哥,今天我们试一个新的穴位可好?”

  林世严:“哪个?”

  阿念收回小腿,转身趴在床上,抬起腰风情万种道:“长强穴。”

  林世严面对这青天白日下赤裸裸的勾引,咕嘟咽了口唾沫。他迟疑抬手,放在阿念腰上。阿念故意扭扭腰,催道:“不是这里,往下。”

  林世严身为习武之人,哪会不知长强穴在何处,手指沿着腰部画到那私密处。阿念悄然解开裤带,将亵裤褪了下来,露出两瓣白得跟月亮似的屁股。他探手摸到林世严的手,引着他僵硬的手来摸自己股间嫩肉,甫一触及长强穴,阿念便忍不住一挺腰。

  “严哥……”阿念央求道,“你来。”

  林世严迟疑地看着阿念,他满面春色,让人动心不已。然而林世严着实有说不得的苦衷,勉强抽回手:“不。”

  阿念遭到如此冷遇,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怔了一下方才失望地翻转过身,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林世严见不得阿念有半点不高兴,见他面色明显不悦,便安抚地从后面搂住他。

  阿念赌气轻声道:“别碰我了……”

  林世严低首亲他的脖子:“别撅嘴。”大手在阿念腿内侧滑溜溜的嫩肉上来回抚摸。

  阿念:“我就丑你管的着?你自己去清心寡欲罢……”还待要说甚么,不想林世严的手摸到了他的腿间,抓住了他那话儿玩弄,阿念的话立刻就被咽回去了。

  林世严连自渎都未曾有过,手活自然并不很好,抓着阿念那话儿在指间不得要领地捻弄。然而,阿念被他环抱在手臂间,后背贴在他火热的身上,被这一双糙手摆弄,光是想到这人是林世严,竟也是十分痛快。不几下就已是满面红霞。

  林世严单手握住阿念那话儿揉弄,另一只手从领口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胸口揉捏。阿念心跳变快,身子渐渐发软,靠到林世严怀中。林世严知道阿念喜欢他摸哪儿,大手在他身上到处滑。这粗糙大手在他细软的皮肉上到处揉,阿念很快被摸得动情,呼吸变得急促。他伸手痴迷地摸林世严的面颊,抬起头来与他吻在一起。林世严低头用唇封住他的唇,将两片香软的唇亲上数次,便将有力的舌头探入他湿润的口中搅动。

  “唔……唔……”阿念断断续续地发出轻细的呻吟。他听到林世严揉捏他的那话儿,发出淫靡的湿濡声,知道自己下头已流出许多淫水。这声音清清楚楚听在他耳朵里,叫他羞赧万分,又叫他心神荡漾。只觉上下一齐被他占有,整个人好似要融化在他火热的吻中。

  林世严表情专注,一边用亲嘴讨好阿念,一边侍弄他腿间那话儿。他逐渐得出要领,熟练地套弄。阿念的眉头越蹙越紧,开始感到喘不过气,想要别开脸喘一口气。然而林世严将他搂得很紧,双唇与他紧紧相贴。阿念只觉二人相拥得太紧,简直叫他窒息,他索性将一只手勾住林世严的脖子,毫无保留地与他越吻越深。

  “严哥……唔……”

  缠绵许久方才得了个间隙,阿念狼狈地疾喘,但又立刻被吻住。林世严逐渐加快手上的动作,阿念两腿无力地分开着,不住地因为林世严的动作而阵阵抽紧。阿念自从手受伤后,便再也无法自渎,那话儿从未受过这等侍弄。他被弄得意乱情迷,整个人都蜷到了林世严怀中,不住发出呻吟。感到阿念实在喘不过气,林世严方才放过那两片被啃得红肿的唇,唇分时二人唇间带出一根黏腻银丝。

  “严哥……严哥……啊……”

  阿念得了空气,如呜咽般呻吟起来,手无助地抓住林世严胸口,舒服得快要哭出来。身上衣物早就从肩上滑下,露出半个光溜溜的身子。

  林世严卖力地替他套弄,目光落在眼前白晃晃的肩上。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低头以鼻尖轻蹭阿念光滑的肩膀。闻到他的少年体香,林世严目光有一瞬的迷茫,鬼使神差地张口咬住他的肩。阿念吃痛,呜地缩了一下,竟是就这般泻在了林世严手中。

  阿念泄身后如将要溺死的人那般疾喘。有那么一刹那他脑中一片空白,仅仅是无力地靠在林世严怀中。片刻后方才缓过来,抬手擦擦肩上被咬出来的牙印,调侃道:“你还真是狗不成?”

  阿念觉得有甚么抵着他的腰,探手一摸,却是林世严那话儿。那话儿早就硬得不像话,将衣物顶得隆起,淫水把衣物都浸了个湿透。阿念隔着布料抓住他的阳物,笑道:“还以为你硬不起来了。”故意捏捏茎头,林世严倒吸一口气,猛地翻身把阿念柔软的身体压到床上。阿念感到林世严壮实的胸脯抵着他,温柔地摸他的脖子:“来吗?”

  林世严目光失神了一刻,将要俯身吻他,即将碰到时,蓦地清醒过来,怕烫一般放开阿念的手。他起身下床,大步离开了房间。阿念看不到林世严的表情,听到房门砰地一声甩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就这样离开屋子,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床上。

  严哥生气了吗……他心乱如麻地想,是因为我吗……

  他不安地思索最近严哥的反常是怎么了,甚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甚么。阿念胡思乱想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越来越担心是自己不知何时惹怒了林世严。他猜想林世严是不打算马上回来了,坐起来把衣物重新整好,寻了块布擦自己腿间,而后郁郁地钻入被中蜷缩起来。

  林世严直至深夜才轻手轻脚地回屋。他看到阿念面朝里睡着,便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掐灭烛火。刚刚将鞋脱下,阿念忽的转过身,问:“严哥?”

  林世严:“……是我。”他等了等,阿念并没有劈头盖脸地责怪他,便默然上床,掀开阿念的被子躺下。

  直到感到身边的人躺好不动了,阿念才小心地挪动身体贴近他,求饶道:“严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林世严不知阿念是这样想的,面露惊讶,在黑暗中注视着阿念。

  “不。”

  阿念:“那你为何要走?”

  林世严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阿念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林世严回答,细声软语道:“以后我不戏弄你了,大半夜的别丢下我一个。我可以碰你吗?”

  林世严:“……唔。”

  阿念勾住他的手臂,动作小心翼翼:“我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你若敢不回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处……”

  林世严猛然支起身子,斥道:“不可!”

  林世严从未如此呵斥过别人。阿念被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方才道:“这么凶,我说笑罢了……”见林世严反应如此激烈,反倒放下一颗心来,嘴角不觉勾起淡淡的笑。

  林世严紧紧盯着阿念面孔,目中流露出痛苦神色,暗中将拳头捏紧。许久,他重新躺下。

  “我在。”他沉声道,“安心睡。”

  阿念:“你若不想,不做那事也没事……”

  林世严平躺着,盯着床顶那一片黑怔怔地看。

  “等回到南京。”他道。

  “唔。”阿念乖顺地答应。林世严这么一说,他便安心了。却并不知林世严说出这话来需做出怎样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