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千里驹传奇>第7章

  鲁仲连嘿嘿一笑:“上国柱亲自护送齐王一行,高义,高义啊!”淖齿眼皮子一抬,沉声道:“齐王是什么东西,你鲁仲连比我淖齿更清楚;这块烫手的山芋,只怕是无人敢接吧?”鲁仲连瞧了他一眼:这个淖齿果然是个人物。

  “先生放心!”淖齿起身,一只手按在鲁仲连肩头,“楚国既然答应援助齐国,就会做的漂漂亮亮,决不会让齐国难堪。请先生在军中留宿一宿,明日你我一同送齐王进城。”鲁仲连怔怔的望着他,从淖齿的神情看,不但对处置齐王一事定计在胸,甚至连如何援助齐国,都已有全盘谋划,瞅了他一眼,随甲士去了。

  天蒙蒙亮,鲁仲连跟在淖齿身边,随大军上路,老远就望见数千人的齐王车仗在两队齐军王室禁军骑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渡过沂水,往莒城进发。楚军铁骑缓缓行进在齐王车驾两翼,好似押解囚车一般。大队人马翻过一座小山,遥遥可见莒城箭楼。鲁仲连见一旁淖齿含笑不语,心头泛起几分不安:“上国柱,翻过山丘便是安置平民的营地,王车这般过去,只怕不妥。”

  “先生只管看好戏了。”淖齿唤来副将,“传令下去,铁骑列阵,大路送齐王进城!”

  “嗨!”副将领命而去,鲁仲连大骇,“上国柱,这是何意,让齐王去送死!”淖齿冷冷一笑,手按剑把:“先生若舍不得,可以去劝劝齐国百姓啊!哈哈哈!”

  “淖齿!”鲁仲连暴喝,“倾城”出鞘。“铮!”数十把刀剑齐齐对准鲁仲连,淖齿的亲卫百骑队将他团团围住;外围,几十把强弩上弦。淖齿淡淡道:“莫非千里驹还想尊田地为王?齐人下不了手,就由我们楚人来点这把火,田地能否过关,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铮!”倾城还鞘,鲁仲连冷哼一声,撞开亲卫,飞马下山。

  “启禀齐王!”楚军副将策马来到齐泯王车驾前,朗声道,“上国柱有命,齐王自行入城!”

  “怎么,楚国想要背盟?”王车上的齐泯王仍是威风凛凛,指着副将鼻子大喝。楚军副将黑脸一沉,拔马退还百步,高喝:“铁骑列阵,护持王车下山!”齐泯王仰天大笑:“莒城有数十万大齐军民,还怕你区区淖齿不成!来人,下山!”王驾车队在两个楚国千骑队“押送”下乱纷纷翻下小山头。城外河谷扎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到处都是逃难来的齐国百姓。王室禁军当前开路,所过之处,百姓纷纷惊呼:“看呐!齐王逃难来了!”

  鲁仲连不敢骑马,怕伤了无辜平民,只得汹涌的人流从四面八方一步步挤向车驾。王驾车队终于停下,城门外的一小片开阔地上,淖齿顶盔贯甲,挡住去路。

  “淖齿,你想谋逆么!”齐泯王大剑遥指,率先发难,“本王上承天命,你不怕死么!”

  淖齿哈哈大笑:“像你这般君王,天命,鸟!”齐泯王气急败坏,大喝:“来人,拿下此贼!”

  “来人,拿下这个暴君!”淖齿令下,两旁楚军铁骑齐齐一声暴喝,两队持矛甲士轰隆隆策马赶来,“刷!”几十点锋芒指向王车。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国王室成员和禁军骑士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任由几名楚军甲士跃上王车,架起齐泯王,拖下王车,狠狠扔上一个土墩。暴虐的齐泯王哪受过这般屈辱,大骂:“淖齿,背信弃义的东西!”

  “噗!”一枝矛杆重重抽在齐泯王脸上,将他打翻,几枚牙齿抛飞上天,落下一阵血雾。鲁仲连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左右顾盼,竟发现成千上万齐国庶民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与激愤,有的只是不屑与怨恨。脚,死死的钉在草地上,没有挪动丝毫;身为游侠策士的鲁仲连,又一次退缩了。如果说前一次是震慑于千军万马的威力,那么这一次,他看到了民心:一个让千万国人怒目相向的君王,还有什么资格再做齐国的王!

  “田地!”淖齿策马来到土墩前,用靴底来回蹭着齐泯王的额头,“你不是上承天命么?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莒城城外数十万齐国百姓,你自问他们,认不认你这个齐王,你还配不配做这个齐王!过得这关,我便不为难你。”

  齐泯王猛地直起身子,一抹脸上血水:“本王便要你看看民心所向!”说完,双手叉腰转向汹涌人潮,大喝:“你等且说,我田地做得做不得齐王了!”鲁仲连暗暗叹息,齐王死到临头,还在做他的千秋大梦,世上痴人,当真匪夷所思。

  齐泯王的骄横引来一片哗然,饱受摧残的齐国庶民的好似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一名布衣学子大步走前喝问:“六十万大军一朝覆灭,请问齐王是谁之过?”

  齐泯王横眼一瞪,反问那士子:“大将无能,关本王甚事!你竟敢如此喝问本王,待本王回到临淄,便拆了那稷下学宫!”人群轰然炸开,各种喝骂声吼成一片。

  那士子哈哈大笑:“开罪六国,引来联军伐齐,又是何人之过!”

  “孟尝君天纵英才,却被罢黜在家,残害贤臣,又是何人之过!”

  “说!何人之过!”人潮涌向土墩,两边楚军甲士悄然退下。

  “齐东大旱,饿死无数,你知道么!”

  “不知!”齐泯王红光满面,凛然无惧。

  “儿啊!”一声哭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扑通”跪倒在地,举起孤零零的半截左臂,“讨燕、攻秦、吞宋——我一家男丁全部战死,只剩下我半条命苟延残喘!我胶东之民跪哭王宫三日,请求罢免兵戈、善待百民,可你!你的王车,绞去我半条胳膊,你知道么!”

  “不知!”齐泯王轻蔑的撇撇嘴,“无用老朽,不如早死!”

  “你!”老者暴然起身,怒目环睁,“噗!”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下。庶民沉默了,齐王沉默了,鲁仲连沉默了,丘陵原野一下子寂寂无声。

  风,轻轻吹过,带起缕缕花香。

  “田地,你该死!”惊雷般的暴喝掠破天际,男人们卷起袖子,从腰间靴子里亮出匕首短刀,呼啸着扑向土墩。鲁仲连的手在颤抖,冷汗涔涔,闭上眼睛,不愿目睹这一幕。齐泯王在土墩上蹦窜大呼:“还不来护驾!”在汹涌的庶民大潮面前,可那些宗室内臣禁军退却了,一个个呆立当场。片刻,已有人跃上土墩,高喝:“杀!一人一刀剐了这暴君!”随着愤怒的呼喊,匕首短刀操刀铁铲斧子一齐挥落,齐泯王长长的嘶嚎着。

  淖齿的声音在鲁仲连耳边响起:“天意如此,怪不得我;杀齐王的,是齐人。”

  “杀齐王的,是齐人——齐国的王,死了,齐国安在,安在啊!”鲁仲连喃喃自语,庶民杀王,千百年来头一遭;齐王虽然暴虐,可在外敌入侵举国慌乱之时,君王便是象征,只要君王反省改过振臂高呼,千千万万血性的齐人便会聚集在一起,高举抗燕大旗,复国雪耻!可如今,齐王死了,齐国的象征没有了,齐人安能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啊!

  “仲连兄!”一声轻唤惊醒了他。鲁仲连定睛一看,恍然:“庄辛老弟!”庄辛瞅了趾高气扬的淖齿一眼,将鲁仲连拉出人群,低声道:“淖齿有楚王密令,趁乱阴杀齐王——除去齐王,对楚对齐,都是好事。斥候带来消息,田单已成即墨之主,齐国商旅精华云集即墨,正整军备战——薛邑有孟尝君,可保无恙;莒城背靠楚国,尚可支持;即墨孤城一片,危在旦夕。”

  “不!”鲁仲连打断了他,“齐王死了,莒城便不再是齐国的中心;抗燕重责,尽在即墨!即墨不倒,齐国便不倒!楚国朝局如何?”

  “起用新锐,一致援齐!”庄辛铿然有力的道出八个字。鲁仲连浓眉紧锁:“即墨军民商旅四十万,虽然粮草充足,但若被长期围困,顶多只能支撑半年;若无外援,仍然死路一条。”

  庄辛无奈的点点头:“单是春申君一家准备的粮草物资就足够两城支持一年,问题是,如何将楚国的物资运去即墨。燕国虽不敢公然开罪楚国,可乐毅大军摆在那里,陆路决计走不通!”

  “海路!”鲁仲连眼中一亮,猛然收住脚步,“齐楚皆是濒海大国,两国商人往来频繁,邦交混乱时大道不通,商人必有海路运送物资——这条海路,便是齐国救星!”

  “海路——”庄辛陷入沉思,身为掌管楚国财政的左尹,他对两国商人间的走私也有耳闻,遂道,“我与楚国大商猗顿家族交好,白起破郢都,猗顿家族东迁,老吴国港口众多,个中情形,还得仲连兄随我往楚国一行,方能定夺。”

  “这就去楚国!”鲁仲连没有丝毫犹豫,姑苏吴越,他想起了越女,心头一荡,嘴上却道,“只要田单在即墨能撑过头三个月,大事就有转机!”

  大风起,鲁仲连与庄辛双双上马,两声鞭响,战马长嘶,飞驰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