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千里驹传奇>第5章

  “当!”三只大碗碰击一响,鲁仲连含着泪,一口喝完,将大碗狠狠甩出,泣然道,“君上、田兄,保重了,仲连去也!”孟尝君重重点头,田单面无表情、拱了拱手,目送鲁仲连远去。良久,孟尝君道:“冯驩,收拾车马,天亮前出城,回薛邑!”冯驩一点头去了。

  临淄的夜,凄迷漫长,空旷的大街上,投下长长的背影,远方,响起了巡夜甲士的脚步声。

  第三章 伐彼之邦 良驹奈何

  

  “赵国特使已至蓟城!”

  “魏国特使秘密进宫!”

  “韩国密使拜会上大夫剧辛!”

  “秦国泾阳君赢显,与燕王会猎渔阳!”

  一条条秘报似雪片般落在刚刚拜上将军的乐毅案头。伐齐的机会终于来临了,然而此刻,乐毅担心的不是六国如何联手出兵,伐齐大计早在十年前就已谋划既定;他惦记的,是远在临淄的鲁仲连。一声轻叹,抓起佩剑,喝道:“来人,备马!”

  府门开,一骑飞出,冲出东门,直奔燕山。

  飞驰三十里,燕山在望,乐毅长啸——他喜欢燕山,喜欢燕山的风,喜欢燕山的雪。北风凛冽,吹起他的熊皮大氅,落得一肩雪白。雪野千里,乐毅□□坐骑却是精神抖擞——燕国燕山战马、秦国陇西战马、赵国阴山战马,并称天下三大良驹,尤以燕山马雄健英锐。

  “哒哒哒!”马踏积雪,乐毅循声望去,远方山头黝黑一点,夹着风呼啸而来。来者高呼“上将军!”乐毅大笑:“千里驹就是千里驹,这燕山雪景,比齐国的泰山雪景如何啊!”鲁仲连猛甩脖子,抖去满头花白,滚鞍下马,“扑通!”拜倒:“鲁仲连未能说服齐王与燕国议和会盟,燕国特使被齐王杀,仲连愧对上将军,特来燕山谢罪!”

  乐毅连忙下马,伸手扶起他,摇摇头:“该谢罪者,乐毅也!仲连你孤身斡旋两国,本是名士高义,可我却以此为注,佯做应允,暗中却赌齐王必然拒绝,置仲连于危难之间——以小人之行害君子之义,乐毅有罪也!”

  “上将军何罪之有,罪在齐王也!”鲁仲连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悲苦,敌国对手尚能洞悉事理坦诚相待,偏偏祖国将自己苦心置之不理,天下之事,当真诡异莫测!

  “仲连乃是千里驹,受不得约束,乐毅便不强留你在燕国,”乐毅从马鞍上解下酒袋子,“今日一见,不知何日才能相逢,我便请你再饮一回燕酒,从此天涯两茫茫!”

  鲁仲连接过酒袋子,猛灌数口,大呼痛快:“我与上将军还会见面——纵使六国联军,我大齐又有何惧哉!鲁仲连不能在朝堂之上化解恩仇,便在战场之上恭候上将军!”

  “好齐人!好汉子!”乐毅胸中升起一团火焰,“乐毅练兵十载,今番出兵,若无可堪匹敌的对手,纵使灭齐,又有何乐趣——千里驹做得侠士,亦能做得将军乎?”

  鲁仲连大笑,将皮袋子丢还乐毅:“有我鲁仲连在,必定叫你上将军一日不得安宁!上将军何不将仲连就地正法,自可一劳永逸!”乐毅一拳砸在鲁仲连肩头,笑骂:“混帐千里驹,竟敢将我乐毅看作奸邪小人!”鲁仲连还以老拳,两人相顾大笑……

  雪,纷纷扬扬的飘在辽东大地。宽阔的辽水河谷,一团火焰熊熊燃起,清脆的马鞭声回响在皑皑群山间。号角起,辕门大开,火红的马队风一般掠进营地,战马长嘶,中军司马大喝:“上将军回营,击鼓聚将!”

  一阵尖利的号角,中军大帐顿时紧张起来。帐外大鼓轰隆隆响起,片刻之间,将士跃然出帐,顶盔贯甲在帐外列队待命。风雪中,战马扑腾、战旗猎猎,全军整装待发。乐毅跨上帅台,目光扫过台下顶盔贯甲、肃然待命的近三十员大将,长剑出鞘,高举向天:“诸位将军,六国特使会盟蓟城,燕王已决议讨伐暴齐,我燕人讨还血债的雪耻之日到了!”

  “讨伐暴齐,复仇雪耻!”“讨还血债,复仇雪耻!”大将们齐齐怒吼。引来全军山呼海啸,积压了二十年的怨恨终于得以发泄,整个辽水河谷沸腾了!寒风呼啸,大雪不止,两个时辰后,茫茫雪原上出现了一条赤色长龙,浩浩荡荡离开辽水大营。

  半个月后,燕军南下,与赵军汇合;魏军八万,秦韩两军各五万,同时抵达;唯有楚国上国柱淖齿,率大军十万,进驻巨野泽,隔济水与联军遥遥相望。整军两日,斥候回报,齐国上将军触子,率齐军四十万,在济西扎营,静待联军。

  夜,两封报摆在乐毅案头:一封从楚国捎来,说密齐人鲁仲连南下楚国,联合春申君说动楚王与齐国结盟共抗燕国;一封从齐国捎来,楚国特使淖齿面见齐泯王,提出齐楚结盟抗击五国,却被齐泯王乱棒打出。

  “啪!”火红的燕山马飞驰在济水河谷,徐徐轻风中,直奔齐军大营。辕门前,守营将军识得鲁仲连,并未阻拦,派信兵引鲁仲连径往中军大帐。

  “哗啦!”帐幕揭开,上将军触子正负手站在巨幅挂图前。鲁仲连顾不得许多,走到触子身后,当头斥问:“上将军,几日来,鲁仲连详细探察两军布阵:联军四十四万、五座大营环环相扣;齐军四十万,却是南北两座大营泾渭分明,且各有骑步,不知是何道理。”

  触子见是鲁仲连,并不生气:“齐军在东、背靠济水;联军在西、背靠河水。有何不妥了?”

  鲁仲连一掌拍在墙头那幅巨大的地图上:“南北两营,各有步骑,互不归属,打起仗来如何发号施令?若被联军从中切断,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先生有所不知,”触子摇头苦笑,“北营的二十万齐军,都是昔日孟尝君领上将军时的旧部,南营的二十万,却是灭宋国后招募的新军,是大王心腹。大王怕孟尝君旧部临战心生异心,故令我坐镇老军,以防不测!”

  “荒谬!”鲁仲连直感到不可思议,“临阵对敌岂是君臣猜忌儿戏?联军若来攻,必是五路齐发,让我军首尾不能相顾;新军战力有限,一旦受到冲击,势必大乱,须上将军亲自坐镇。依仲连之见,上将军当立刻移驾新军;北营将士久历战阵,自可独当一面!”

  “王命难违啊!触子虽非大将之才,却懂得慷慨以国;大齐雄师,亦非羸弱之旅——触子早已抱定殉国之心,先生高义,触子心领了。”触子摇摇头,断然拒绝。鲁仲连还想争辩,却被两枝长矛顶住了腰身,几声苦笑,默然出帐。

  离开齐军大营,天已大黑,军营的刁斗风灯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鲁仲连打马飞驰数里,放眼远望,四野昏沉,不禁喃喃:“济西之战尚未开打,齐军败相尽露,偌大一个齐国,煌煌东帝,竟找不出一员良将来统率大军迎敌,何其可悲!——薛邑!”鲁仲连一个机灵,任谁都不能忽视孟尝君的存在!想到此,猛提缰绳,打马向南,投薛邑去。

  三日后,鲁仲连入薛邑,在密室见到了孟尝君。说是密室,其实是一座守备森严得军械库,刀剑□□盾牌盔甲齐备,草草一点,足以装备三百人;密室之下,尚有多少储备,不言而喻!鲁仲连不由叹服:“原来君上早有准备,大齐之福也!”

  孟尝君哈哈一笑:“薛邑看似平静,却是外松内紧,一刻都不曾放松戒备——只需我振臂一呼,半日内就会有一支万人大军,仲连信否?”

  “信!”两人落座,鲁仲连替孟尝君倒了碗酒,道,“君上可知仲连此来为何?”孟尝君想了想:“说通楚国了?上国柱淖齿十万大军就在巨野泽畔,不进不退、安营观望,楚国用心,难测啊!”鲁仲连微微一笑:“楚国政令素来不稳,先前加入六国合纵,乃是楚王深恨齐国,又有昭睢等人蛊惑;而今利害摆在眼前,唇亡齿寒,楚王自然改变主意——齐王拒绝楚国,与楚国该不该救援齐国,那是两码事。淖齿那十万大军,对齐国、对乐毅,都是一个道理——”

  “分一杯羹!”孟尝君拍案而起。

  “正是!”鲁仲连替他满上酒,“燕国伐齐,不敢不分楚国利市;齐国抗燕,更不敢不给楚国好处——这便是淖齿匹夫按兵不动之所在了!”孟尝君苦笑无语,总管冯驩匆匆走来,面色阴沉,一拱手:“君上,先生——”

  “济西开战了?”鲁仲连不假思索问道。冯驩点点头,沉声道:“五国联军偷袭济西大营,四十万大军死伤大半、仅余数万残兵败退临淄,上将军触子战死;魏韩两军分兵取老宋国,燕赵秦三国挥军东进,已近临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