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她越发觉得这支队伍最大的疑点就是:并不像一支作战为主职的军营。或者换句话说并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军队,反而军士的行事作风更与她寻常了解到的士兵风格不同。但她又想不通有何不一样的地方。

  其余人不管高官低职,俱是以“主上”称呼那名神秘莫测的男子。

  这支行伍行到廖北外沿,还有几十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好像并不急着和廖北围城的齐津军队会和。

  直到这日,从前边军队里来了两个人。为首那人连夜前来,一路举着令牌,身边还带着一名黑帽黑衣遮着脸看不清面庞的黑衣男子,二人畅通无阻纵身下马,就马不停蹄进了紫服男子的军帐。

  晁容被赶了出来,远远的站在河边,百无聊赖。

  当她在月光下正无聊的扔石子往河面上打水漂时,远远的望见紫服男子和身后跟着的那个黑衣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晁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那紫服男子轻笑开口道:“王爷大概不知道,我这里兴许还有一位您在汴京城的旧识呢?”

  “不信,您瞧?”

  他的话语连同晁容看到的那个人面孔之时,如同晴天霹雳。因为在他身后那名黑衣男子抬眸,帽檐之下的面庞清晰的对着自己。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甚至让她此刻无法接受的脸。

  竟是蒲增渊。

  竟是蒲增渊。

  他竟是齐津国的走狗。

  蒲增渊看到她转身刹那的面孔时,也有微微一愣。继而面上又恢复往常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眸中闪过片刻的尴尬和窘迫也仿佛是消散如烟云晃的晁容以为自己眼花,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波动。他目光淡淡的从晁容身上挪开,看向紫服男子,开口微微笑道:“原来晁容在陛下这里,想来她对陛下并没有什么用。不若让我将其带回渠周?”

  晁容心中的震惊一环接着一环,原来紫服男子早已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竟由得自己乔装演戏看笑话到今天。又听到蒲增渊口中称那人为“陛下”,心中更是一惊。此时方知这紫服男子原来就是齐津国的皇帝萧珵策。

  萧珵策听到蒲增渊的话,大步走到了晁容的身边,勾住她的脖子,看似随意懒懒开口,语中还带着微微嘲讽,笑道:“明王怎知此女子没有大用处?说到这里,我倒是听闻过一些事,明王既然曾经都能将这个女子献给严叡徵,今后让她跟着朕又如何?”

  继而又掀动眼皮,唇角笑意浓浓,收回手。晃晃悠悠转身就走了,只留下背影,挥了挥手道:“你们二人倒是可以好好叙叙旧!”

  晁容望了一眼萧珵策走远的身影,看见跟前站着的这位熟人,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是糊涂了吗?竟当真愿意做、做齐津的——”

  “走狗,是吗?”蒲增渊接过她的话语,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又消失不见。

  蒲增渊面上的温润笑意不见,想伸手拍她的肩膀,被晁容一躲而过。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手掩在袖子下,苦笑道:“晁容,你当真和我越走越远。”

  晁容敛下眸子,垂首低声道:“王爷不该和齐津搅和在一起。”

  她知道蒲增渊一直对帝位有觊觎之心,但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狼子野心到和敌国勾结在一起。

  蒲增渊听到她的话,面如美玉、静若水墨的一张脸,此刻遍布阴雨,攥紧拳头,冷笑淡淡道:“那你可曾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蒲氏的后代,而是先帝真正的皇子。梁仲当年征战过震南时,与当地名仕蒲红叶结交。蒲红叶以诚相待邀请入宅邸,结果梁仲那个伪君子却看上了人家的妻子,不顾脸面的以蒲红叶的性命威胁蒲夫人,霸占友妻。后来蒲夫人产下他的孩子后悲愤自杀,蒲红叶也跟着一起殉情。梁仲却不肯认自己的孩子,拿什么养子的名号来假意收养我。渠周的帝位本就应该是我的!”

  蒲增渊的声音越发低沉失落,苦笑道:“你可知,我这些年都是如何过的?你当真以为梁仲像坊间传闻那般喜欢我吗?他在人前百般假意宠溺于我、冷落梁铖,人后将我幼时拎着溺水在缸中,视我为耻辱和污点。震南蒲氏那边族人早已将我除名族谱,有知内幕的老人,受惯梁仲的威严欺压多年而不敢声张,早已视我为耻辱洪水猛兽。”

  “晁容,你说,我应该甘心吗?皇室如此待我,我为何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晁容听罢他一席话,心中大骇之余,又觉得惶恐往后退了一步,觉得眼前的这个充满恨意、脱下伪装的人越发的离自己遥远、又甚为陌生。

  她早先猜到蒲增渊的身世可能并没有那么光明正大,但是原来竟是这样的往事内幕。

  蒲增渊见她往后退了一步,苦笑的摇了摇头,开口道:“罢了,我又如何敢奢求别人理解我。”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正是那日晁容去典当行换银票还给掌柜的那支簪子,清莹剔透的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他又恢复到往常平日的温润公子状,仿佛方才面目狰狞陷入仇恨的那个人没有出现过一样,他温声开口道:“那日我从京中收到信物,被告知你拿了这支玉簪去了典当行。”

  他将玉簪不由质疑的塞进晁容的手中,开口道:“我不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任务了。这支玉簪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物归原主。”

  蒲增渊的声音温柔,仿佛又回到五年前晁容跟着他一路来到榭州。晁容脱离原先的身份、恢复重生茫然无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言辞温柔,悉心照顾自己帮助自己一路教导的那个男人。

  她当真是喜欢过这个男人的,在他当年出现在大理寺,从水火中救自己逃生,给予自己一条生路之时。她当真是喜欢过他的。

  有一点两点零星冰凉的东西落到晁容的额上和脸上,她抬头恍然望了望,下一刻,天上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冬雨冰冷缠绵,打在两个相望无言、物是人非的人的身上和心上。

  没过一会,身上就被淋了个透。

  她耳边响起一声低叹:“回去吧,晁容。”

  晁容青衫湿透,头发湿淋淋,神思有些恍惚,手里握着那支玉簪,见他转身要走。忽然在雨中伸手拽住蒲增渊的衣角,低声颤抖,声音碎裂在雨声中,夹在河岸落雨和雨打枯枝中:“你以前,可曾有一刻在意过我吗?”

  可曾有一刻在意过我?

  为什么要利用我,一次又一次,为什么随便就可以将我进献给高帝,转赠给严叡徵?如今,又要抛下我了吗?又要将我抛给萧珵策了吗?

  蒲增渊,你可曾有一刻真心待过我?

  你当真是从头到尾拿我当物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