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牵帝衣>第70章 天意

  苏桓迟与朝楚公主的信件往来渐密, 他发觉,公主比以前的态度温柔了许多,很多措辞,甚至不太像是公主此前表露的脾性。

  现在与他通信的人, 当然不是朝楚公主。

  自从南熏殿事发后, 白玉监视寒山宫的任务, 也由暗转明,光明正大地截取了所有的信件。

  这也要归功于朝楚公主自矜的性格, 她从前回复苏桓迟, 全部都是由身边的侍女分别代笔,主要也是认为没有什么私密的话。

  后来的字迹中,白玉也假造了迷惑人的细节,譬如比较甜蜜的情话, 她大多是使用同一种字迹, 比较飘逸雅正。

  果然, 苏桓迟也上钩了,他相信了这些很亲密的内容,是朝楚公主吝与他人看的, 故此亲自捉笔写与他的。

  朝楚公主本就鲜少与外界接触, 寒山宫向来以避世自居, 更没有多少可以干预送信的人手。

  起初,苏桓迟写的信,长孙少湛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只当成普通的情书。

  后来,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苏桓迟开始表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图,白玉将这些通通回禀了太子殿下, 她如今在寒山宫,已经堂而皇之地用东宫人的身份行走了。

  朝楚公主并没有赶她走,只是任由她做这些事情,也从不过问,一切都仿佛从没发生一样。

  “就知道他不简单。”长孙少湛看着信件,别有意味道。

  身为当事人的苏桓迟和朝楚公主,对这些一无所知。

  东宫一片肃然清静,相比起前太子在这里时的温馨热闹,长孙少湛就显得无趣多了。

  宫人通禀道:“殿下,曲昂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曲昂是曲皇后的侄子,也是如今曲家的长子,当初长孙少湛被发落喀清之时,曾去见过他们,他们对于违抗了皇命的齐王并不信任。

  曲昂也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他闻知齐王被封为王储的时候,无疑是震惊的,什么样的人,能够从那样的境地里绝地反杀。

  他从未了解过,自己这位皇子表弟,是如何的厉害。

  “臣曲昂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曲昂没想到,齐王殿下真的就成了,成了太子了。

  “不必多礼,来人,赐座。”长孙少湛对他的怔愣,视而不见,等他落座后,才淡淡道:“曲爱卿似乎很惊讶。”

  “是,臣没想到。”曲昂毫不遮掩的回答。

  长孙少湛坐在了主位,不以为然地说:“这却是孤早就想到的。”

  曲昂直言道:“是臣有眼无珠,轻视了殿下。”

  长孙少湛却笑了笑,他说:“孤没有看错你。”

  他并不介意曲家曾经的划分界限,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了曲皇后,最好的办法还是保持低调,不与齐王往来。

  原本曲皇后在世的时候,曲家就多有避嫌了。

  “承蒙殿下厚爱,臣必不负殿下信重。”曲昂掷地有声道,他们曲家和太子天生的就是同一阵营,即使不赞同也没办法。

  长孙少湛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识时务者为俊杰。

  “臣告退。”江改一同送曲昂离开麟趾宫。

  朝楚公主见到江改和陌生人,没有说话,只是略微颔首,杏柰与碧桂跟在后面,阳光落在她雪白的脸上,粉黛轻薄,仅仅唇上有一点血色。

  江改眨了眨眼,说:“殿下,这位是曲家的大公子。”

  “曲家表兄?”朝楚公主见到曲昂,眼中泛起温和的笑意。

  曲昂也是头一次见到她,颇为惊异,随后避了避目光,揖手见礼道:“公主金安。”

  长孙少湛负手走出来时,遥遥就看见这一幕。

  仿佛这世间唯一的明朗,都在她的眼中了。

  这天穹之下,从来都是沉郁晦暗的,如同白璧无瑕,如此温婉而美丽。

  曲昂随小太监离开了,江改被朝楚公主叫住了,他们是很少对话的,江改还有点受宠若惊。

  “从喀清回来后,皇兄就不一样了。”

  江改叹了口气,道:“不是不一样了,而是时局不同,就需要不同的方式应对,同样的,公主殿下,您不是也不同了吗?”

  朝楚公主拧眉道:“如果这一切是要以更多的鲜血换来,不过是为了一时的胜利,终究会遭到反噬的。”

  战争和杀戮,这是三皇兄背负的命运,他不可避免的,与他们是不同的。

  江改深吸了一口气,惨然地说:“公主,您尚且有退路可循,日后可有驸马相伴,但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可是众叛亲离啊。”

  公主尚可有一知心人,殿下却是众叛亲离啊。

  殿下并不太专心于儿女情长,他有野心勃勃,也有坚定地信念。

  于此,索性将所有的感情付诸于公主一人,他征战杀伐,推向身后的,是他最深沉而柔软的感情。

  “公主,您不进去吗?”

  “不了。”朝楚公主原本是想见一见皇兄的,她沉眉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兄,今日到这里来,本就是无意识的。

  江改和她所说的这一席话,已经反映出了很多的问题,她的确和皇兄彻底的不一样,他们分明是一起长大的,却已经完全有了不同的信念。

  江改回到殿里的时候,长孙少湛幽幽地问道:“她走了?”

  “殿下,您都看见了?”江改有点心虚地问,若是曲昂的话,太子殿下根本不会发此一问。

  看见他的少幽过门而不入吗?

  长孙少湛“嗯”了一声,目光放远,淡然道:“她很少这样地对我微笑了。”

  面对彼此,只有对旧年时光里遗落的无尽哀伤。

  江改无语凝噎,最后只能言语苍白地安慰道:“公主。”

  长孙少湛拿起手中的剑,低眉擦拭,缓缓说:“少幽性情温柔,她总是如此。”

  江改想了想,没有说,也许公主殿下的温柔,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触碰到。

  她明明已经对太子殿下如此畏惧又疏离,可到底,都接受了他表现出来所有的残忍,若非心中有他,又何须容忍。

  总是这般,隔阂太重。

  江改挠了挠头,说:“其实,属下是觉得,公主可能并没有那么抗拒您,毕竟还只是孩子”

  他觉得,公主对太子有一种意外的容忍。

  长孙少湛笑了笑,江改不知道当日在寒山宫发生的一切,当然会这么觉得,她不是包容,而是恐惧罢。

  从他们的重新逢面,就一切都已经不同,存在着隔阂,他会令她惊惶,不安,受伤,做出种种她能够理解,却无法赞同的事情。

  他喜欢这些吗,他只是太了解自己的使命,他不喜欢杀戮,但也不介意用杀戮来解决问题。

  长孙少湛有他要走的路,那年即使他不舍少幽,不希望自己在她眼中渐渐扭曲,也能够决然的离开,义无反顾。

  长孙少湛上苔山去访闻道国师,他没有什么可以诉说心事的人,闻道国师大概算是极少数的人。

  长孙少湛坐在闻道国师对面,自言自语道:“孤也在想,现在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殿下,世上没有注定对的路,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孤也是这么以为的。”长孙少湛泯然,眉眼带笑,滴水不漏。

  “殿下今日来此,怕不是为了问对错,敢问殿下是何故生忧啊?”闻道国师一见他的神情,就能够看出,这是心事重重啊。

  长孙少湛沉吟半晌,最终抬眉看向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问道:“倘若,孤对一个女子,生了逾越我们之间关系的意念,是不是太过罪恶?”

  闻道国师倒茶的手略微一颤,砸了咂舌,难不成是宫里哪位娘娘不成。

  他低垂着眼皮,慢悠悠的说:“难道是位有夫之妇,殿下,若是如此,即可放弃吧。”

  “不,她尚未出阁。”

  “殿下,那也是……”

  “孤唯有她了。”长孙少湛说。

  “天下之罪,唯情之一字,难以堪破。”闻道国师断断是料不得,这位太子殿下所图的人,会是自己的皇妹。

  长孙少湛一只手抵着下颌:“国师,你说这是罪孽吗?”

  闻道国师能够掐算命数,但他不愿去改变,天注定的,就不能改变。

  若非如此,算命的,又怎么会遭受折寿的报应,天机本不该窥探的。

  闻道国师掐指算了算,眼皮一跳,蓦然问道:“回答殿下之前,老臣有一问请你回答,殿下远征夷夏,莫非是为了朝楚公主?”

  夷夏,诸人问他为何灭夷夏,他言夷夏如猛虎,需得趁早除之。

  然而,此时国师别有深意的问话,还是让他怔了怔,兴许也是有的。

  “是。”长孙少湛回答的斩钉截铁。

  “若以殿下之言,即使罪孽,亦是命数。”

  长孙少湛拧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闻道国师不欲再多加言语,这些话,怎么能说出来呢,说出来了,就是要折寿遭天谴的。

  他想起很久之前,朝楚公主也曾拜访过他,幽幽地说:“我早已然为殿下推演过,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人的命数,真的不可违背天意。”

  长孙少湛思忖一时,心中有了答案,站起来朝国师缓缓施了谢礼,转身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