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牵帝衣>第68章 爱慕

  寒山宫外, 江改肃然冷面站在廊下,目光如炬,乌带藏蓝袍腰间挎着刀,他仰头望了望天, 看着远处的黑云压顶, 一层一层的覆灭着清冷的天光。

  宫苑里的海棠花被狂风吹散, 扬卷飞上天,落在各处做了春泥, 这雨怕是会下的很大, 现下空中的气息只是闷热潮湿,委实是让人不痛快。

  朝楚公主回到寒山宫的时候,长孙少湛正背靠着墨绿色弹墨大引枕,身上披着大衫, 半倚在长榻上。

  朝楚公主看到了他手中熟悉的信封, 以及上面苏桓迟的字迹, 她的信?怎么会被皇兄看到。

  白玉,她几乎已经忘记,白玉是皇兄送来的人。

  “怪不得, 怪不得……”长孙少湛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似乎有些魔怔了, 一直喃喃自语。

  朝楚公主心下一坠,被他发现了,苏桓迟写在信里的事,皇兄都知道了。

  长孙少湛并不理会皇妹的心惊胆战,挑了挑唇,对她说:“皇兄不在的这些年,似乎认识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人呐。”

  朝楚公主故作镇定地道:“只是苏公子心底纯善, 值得结交。”

  长孙少湛不置可否,他看着已经抽出一半的信封,端正温润的字迹,这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人。

  迟慕公主久矣,盼得殿下……

  他没有拆穿朝楚的塞责之词,反而笑道:“是吗,你高兴就好。”

  长孙少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朝楚公主倏然抬眸,透过他淡褐色的眼睛,仿佛在看自己的眉眼面容,纤长浓密的远山眉,正微微蹙起来。

  她其实是很少笑的,至多只是端庄的微笑,他们太过相似。

  她看着长孙少湛,目光幽深,说:“皇兄离开了一年,性情大变,至今未曾娶妻,总是不该的。”

  长孙少湛挥去桌上信笺,冷笑不止:“是因为有心上人了吗,所以希望皇兄成婚,好出去嫁给他吗?”

  心上人……面对皇兄探究的目光,朝楚公主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这落在长孙少湛的眼中,却成了承认的意思,她心虚了。

  他究竟克制隐忍了多久,朝楚公主不知道,她回想起,皇兄斩杀夷夏使臣的那一日。

  三皇兄的眼中,她应该如他一般,永远不会背叛彼此。

  她想她知道,三皇兄身边,从未有过其他女子,他是看不上。

  就如她信奉唯有神明才是高贵的,三皇兄一如是,对于身份的推崇。

  她总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她想到了那个最初的占卜,她仅仅看到了一部分,便知他们的命运走向是如何没落的。

  世人是如何言说的呢,无法无天的残暴殿下,太子少湛,残忍无情地除去手足,弑父杀兄。

  而他的嫡亲皇妹恰恰相反,温柔顺和,面对世人抱有爱怜之心。

  是了,他们应是反目为仇,各自为政,最后双双死去罢。

  其实他们的面容,一点都不相似,只是因为出身皇族的气度,因为被可以培养相同的言谈举止,朝楚公主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敏锐。

  “让孤想想,一个人,啊……这要花费一点心思了。”长孙少湛将手里的信件,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他总是准确的,猜测出她的所想所思,这是很可怕的。

  “皇兄。”

  长孙少湛的神色骤然了冷酷,他状似温柔的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随即沿着手臂攀上肩膀,捧住了她的半边脸颊,异常温柔地低声道:“别说话。”

  “让孤想一想,人会在哪里。”

  朝楚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渐渐攥紧。

  “神女殿下,孤已经想到了。”长孙少湛笑看了她一眼,这笑容很清淡愉悦,仿佛只是兄妹间的一个谜语。

  “是南熏殿吗,”长孙少湛侧首,观她神情保持着冷静,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南薰殿,啊……一个男人,不,或许两个,你将他们藏了起来。”

  朝楚公主见他杀意凛然地要离开,疾步奔向他,牵扯住他的衣袖:“皇兄,别这样做。”

  长孙少湛回首瞥她一眼,霍然笑了:“孤当然不会去,因为他们逃不掉。”

  朝楚公主怔怔的,目光游离,看着高几上盛开的栀子花,自嘲地想,她能想到,皇兄自然也能想到。

  “你该听孤的话,朝楚,否则孤也许会杀了你。”长孙少湛骤然抬手,扼住她的脖颈,在动作间宽大的衣袖,从手臂上滑落,手臂上露出一部分暗红色的旧伤痕。

  “皇兄……”朝楚公主下意识的,垂下眸子去看,她一眼就看清楚了,无可再言。

  从男子苍白的手背到手腕,再往袖里蔓延出长而可怖的伤疤,何其的惨烈,他显赫的尊贵与战功,远远没有传闻中看上去的那么漂亮。

  长孙少湛触及到她的目光,像是被这目光灼痛一般,蓦然侧身松开收起了手,冕服广袖垂落,挡住了手腕的伤疤。

  这伤疤,他们俱不知晓,长孙少湛不曾言说。

  这般,朝楚公主扶住了一旁的柏木椅子,略微急促的轻轻喘息,她从来都是安静又内敛的,鲜少失态。

  朝楚公主才注意到,皇兄和以往不同,他的身上少了冷峻,反而越发孤寂。

  长孙少湛神情平静,缓缓道:“你与孤本就密不可分,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她悲哀的摇了摇头:“我不是,我从未参与过你的阴谋。”

  长孙少湛靠近了她,双手抚着她单薄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敛起她垂落的大把乌发,附耳低声道:“不过,你可是孤的最尊贵的妹妹,孤不会伤害你的。”

  “我同皇兄,不一样。”至少,她不会对自己的子民施以暴行。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朝楚,你为了信奉神灵,难道不也是放弃了许多,你甚至舍弃了人该有的弱点,不是吗?”

  信仰在前,血亲在后,神重于一切,他只是与他们的信仰有所不同,他崇拜的是皇权,尚且有人的欲望。

  朝楚公主仰起头,她无愧于心,哑着嗓音回答:“是。”

  对于子民的仁善,重于对皇兄的亲情,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长孙少湛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口吻清淡道:“可你不是神,你给不了世人想要的一切,你只是与那神坛庙堂的塑像无异,你能做的仅仅是接受世人的朝拜。

  为了这虚无的信仰,便将他们的愿望更重于与你朝夕相伴的皇兄,你甚至为了他们,选择杀死你的皇兄。”

  长孙少湛紧紧的盯着她,他不止一次因为朝楚的反应而惊诧。

  因为他不明白,朝楚为何会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们曾经是那么的亲密无间。

  朝楚公主只作不语,已经失去了人该有的,她比之三皇兄,更加没有人性罢。

  她曾经满心惶恐,忧虑不安地询问父皇:“儿臣能够做得比嘉应公主更好吗?”

  “作为神的祭司,你已经比她更好。”父皇这样回答。

  “我愿意为你付出,朝楚,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因为你是我的皇妹,唯一的。”长孙少湛偏头并不看她,淡笑了笑说,褐色的眸子泛着清淡的水色。

  长孙少湛知道,他的回归,本应是令朝楚欣喜的,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与皇长兄以及景王兄之间的夺嫡之争,惨烈无比,使朝楚以另一种方式,失去了他。

  “要么听从我,要么就去死,别和我作对,这不是个聪明的念头。”

  朝楚公主身子猛地颤栗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抬起眼睛看向三皇兄。

  她知道的,无论是历经多少挫折,自始至终,长孙少湛骨子里的尊贵,与对皇权的崇拜和向往都不曾折损,甚至是与日俱增。

  “不过,你是我的皇妹,你有他们都不一样。”

  是啊,她怎么能一样,她可是象征着神权。

  她仰起头,满心悲凉,

  所谓情爱,朝楚不懂,长孙少湛却早早知晓,这令他太过痛苦,他在对无情的存在,诉说自己的情愫。

  她何时会懂得,这种深刻的情爱。

  “倘知你对我至此,我大可令你如愿。”他靠近朝楚公主,敛下浓密纤长眼睫仿若闭目,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颌微昂道。

  朝楚公主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朝楚,孤又做错了什么,无非是没有如你们喜欢的,以温和委婉的手段去应付他们。”

  “皇兄……”他们离得很近,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长孙少湛抚过她的脸颊,低声说:“神曾告诉我,不可信,我终究还是信了,朝楚,你却来告诉我,我错了。”

  神无错,错的是人。

  “错了,什么,哪里错了?”朝楚公主不明所以,语带疑问,她不知道三皇兄在说什么。

  “错在……我以为自己能只把你当皇妹来对待。”长孙少湛双手板住她单薄的肩膀,俯身低头吻了下去。

  “皇兄……”朝楚公主只感觉眼前微光一暗,带着佛手柑清淡的气息,侵入了鼻息,唇齿猛然被重重的碾压。

  她不敢置信的,抬起了眼帘,熟悉的眉眼在眼前,那是何其生涩,又难以想象的亲吻。

  在他的身后,天际微冷的光透过绿绮窗,淡薄的落在佛手柑上,那是鲜嫩的淡黄色,这味道清淡又温柔,一如既往的沁人心脾。

  长孙少湛看上去强大而威严,实则内心情绪脆弱,他们是截然相反的。

  如若失去了唯一的皇妹,内心的恐惧掩盖了他一度保持的理智,长孙少湛心中如同一阵疾风骤雨袭来,将他的面目覆盖,

  他早已分不清是欲望还是呵护,其实又如何,只要她一直都在身边,又有何妨。

  朝楚公主腰背僵直,广袖顺滑的垂下,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三皇兄,他如此这样的想法,又有多久了。

  “皇兄,你在做什么?”她一把推开了三皇兄,声音尖锐,心跳如雷,面色雪白,这样的皇兄啊,是她从未想象到过的,冷酷,无情又多情,她不曾同任何人过分亲密。

  神啊,你且原谅我吧,我不想承担罪恶,但这罪恶,为何却又这般令人堕落沉沦,我是如此得谦卑而又可怜。

  气息紧促,长孙少湛克制了一下,他突然感到无比的痛苦袭来,他说:“可是皇兄喜欢你。”

  朝楚公主猛然抬起眼眸,错愕非常:“喜欢?”

  她以为,从来不会有人喜欢她,如同喜欢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如皇长兄对陈氏,四皇兄对魏明姬,她知道苏桓迟倾慕她,无非也是因为她的身份。

  “对,就像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子那样的喜欢。”

  我不知,我是何时倾慕与你,也不知,是怎样的心仪你,只知道,当我明白已经为时太晚,晚到没了回头路。

  看起来,他们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可是,其实最陌生不过的,也是他们。

  从来都是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不曾见到过对方背后的样子。

  朝楚公主躲避性地闭上了眼睛,她脑子陷入一片混沌,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的?”

  “皇兄,别问了。”问也只是无济于事。

  长孙少湛微仰了仰头,自嘲地说:“朝楚,你果真,不喜欢皇兄啊。”

  “皇兄,我……”朝楚公主掩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着。

  长孙少湛并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幼年你还曾说,长大了要嫁给皇兄呢。”

  她偏过头,目光落在了摇曳的灯烛上,在这幽深清冷的宫室里,给了她一点温意,盯着莹莹的烛火上说:“我不知道,会被别人怎么议论,也不知道,皇兄,你还记得吗,去给闻道国师祝寿那次吗?”

  “记得,难道就是因为那次?”长孙少湛挑了挑眉,一对兄妹,生下了一个受到天谴的孩子。

  “是的,所以我怕,我心生畏惧,这是神明所不允许的,我们会受到上天的惩戒。”朝楚公主不敢靠近他。

  “朝楚,你过来。”长孙少湛抬手召她前来,捧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那根本就不是问题,你既不是我的亲妹妹,怎么会是问题。

  而且,神明怎么会对你惩戒呢,神只是我们用来统治的一种手段。”

  “三皇兄,不可能的。”

  三皇兄身边一直没有过任何女子,没有王妃,没有侍妾。

  她从未细致的去想过,他从未表现过喜欢任何人,以至于她已经习惯了,总是看到皇兄总是孤身一人。

  可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她,她会被皇兄这样作为情人的喜欢。

  长孙少湛抵着她的额头,深切地咏叹道:“你既是孤的皇妹,也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