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观自在>第36章 强取

  李梵清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众人也不知她接下去会说些什么,是直接说出真相给某个人定罪?亦或是轻轻巧巧将此事揭过去?总之众人皆是敛声屏气,等着她再开尊口。

  “夜宴那晚的酒器,若本宫未曾记错,壶身上是雕着宝相花的。”李梵清微微侧身,与陈贵妃对视一眼,得到了陈贵妃一个肯定的眼神,“按一贯的规制,父皇的酒壶身上自是九朵宝相花,本宫与诸后妃宗室等用的是八朵宝相花。入乡随俗,以可汗地位之尊贵,壶身上自然也是雕了八朵宝相花的。”

  陈贵妃本还以为李梵清能将此事撇开,却不想李梵清只说了壶身宝相花数量之事。她是知道这药酒的壶身上有八朵宝相花的,可是照李梵清所说,伏准的壶身上也该是八朵宝相花,这并不算什么力证。

  陈贵妃更忧心的是,这八朵宝相花的酒壶是在裴玦的食案上发现的,显然是不符合裴玦所用器具之规制。这也是她先才遮遮掩掩,未曾说这酒壶是在裴玦桌案上发现的原因。

  陈贵妃一叹,她便是再糊涂,此刻也该明白,李梵清与裴玦的关系,绝对不像那日李梵清表现的那般漠然而无情的。

  果不其然,遏邪继续追问起那壶药酒的壶身上有几朵宝相花。

  那物证如今还暂存在尚宫局,陈贵妃便是扯谎也没有任何意义,遏邪肯定会让她去取那酒壶来对证,所以陈贵妃只得如实说是八朵宝相花。

  “遏邪将军不必心急。”李梵清笑吟吟地,早已洞穿遏邪的心思,“你为何不问问,这酒壶是在谁的食案上发现的?”

  遏邪见李梵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上了她的套。只怕这位美貌无双却又心如蛇蝎的承平公主还十分的巧舌如簧,嘴皮子上下一翻,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伏准眼见李梵清又要扭转乾坤,嘴边也扯出了几分苦笑。

  他被李梵清算计了几回了,尤其是这最后一遭,李梵清帮着救下了元利贞,伏准如何能甘心!正巧有人向伏准抛了橄榄枝,他便想搏上一搏。照那人的说法,夜宴那晚确实在席上发现了一壶药酒,只不过被燕帝与陈贵妃给隐了下来。若是能借秘药之事再作文章,说不定吐谷浑还能再与大燕重谈盟约。

  而且,那人言下之意,秘药之事当是与李梵清脱不了干系的。如此一来,能算计回李梵清一次,也正合了伏准的意,伏准自然与那人一拍即合。

  那人自也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在鄯州之战时便暗通款曲的秦王李铎。若非秦王李铎,他最后也不见得能赢下沈靖,获得与大燕和谈的机会。

  “因为那壶药酒原是本宫的。”李梵清将这句沉甸甸的话愣是说得轻描淡写,浑然不知这句话即将掀起千重浪来。

  遏邪压根想不到李梵清会大大方方地认下,此刻也怔了小半刻,道:“你……你好好的,弄一壶药酒做什么?也有可能是你想要换了你的酒给可汗!”遏邪一时慌忙,直接对李梵清“你”了起来。不过,他说罢之后,还是觉得自己急中生智的这般猜想很有几分道理。

  连酒具都是一样的,换起来岂不是更方便么?

  “你说的不错,本宫确实是想换了酒给旁人,只不过不是伏准可汗罢了。”李梵清微眯着眼眸,看来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可遏邪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非要逼问李梵清一个结果,否则便笃定李梵清的药酒是给伏准备下的。

  李梵清摆出一副纨绔姿态,懒懒道:“本宫的私密事,缘何要同将军讲?还是说将军亦想做本宫的入幕之宾?将军不知,本宫不喜欢那投怀送抱之人,一贯只喜欢用强的。”李梵清是无赖惯了的,根本都无需入戏,只浅浅淡淡的一颦一笑并三言两语,就极有放浪之风。

  只可惜,她近来好不容易在燕帝面前塑出的勤勉之态,眼下看来是要毁于一旦了。李梵清心下滴血,也不知她那父皇能不能看得出她的用心良苦,不然她真是白白演这一出好戏了!

  “承平!既是酒醉,便莫要胡言乱语!”燕帝喝止李梵清,却还是给她找了个酒醉的稳当台阶下。

  燕帝听了李梵清这话,眉心便突突地直跳着,暗道李梵清怎地还是这般不知分寸。他这个做父皇的若再不制止,谁知道李梵清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燕帝望了陈贵妃一眼,示意陈贵妃将药酒之事简单向吐谷浑交代交代。

  燕帝不声不响将这烫手山芋又扔给了陈贵妃,陈贵妃也是极为难的。临时扯谎定是不成,可李梵清先才又那般说道了一番,只怕裴玦……

  躲是躲不过。陈贵妃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只好委婉了三分道:“本宫比照过夜晚宴上所有人的酒菜及器具,那壶药酒确实如承平公主所言,原该是她的。只是……只是那酒壶最后是在裴相之子、裴二郎的食案上发现的。本宫亦对照了最后承平公主食案上的酒壶,确实也只有六朵宝相花。”

  陈贵妃这番话本该引起一片哗然,可事涉承平公主与裴相之子,谁人敢对此妄加议论?众人只敢在心底暗自联想。一壶不该出现在裴二郎食案上的药酒,加上李梵清先前那一番大胆言辞,再加上裴二郎与沈将军之独女定亲的消息,这明摆着是横行霸道的承平公主逼迫光风霁月的裴二郎不成,竟想出了下药酒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啊!

  裴二郎今日虽未出席,可裴二郎的父亲裴植却是在场的。众人不敢去看李梵清的脸色,便偷偷打量起裴植的神情来。只见裴植面若寒霜,眼神比那数九寒冬里最刮脸的冷风还要凛然三分,众人只道自己心下猜想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践行宴上捅出了这样的皇家丑事,纵然当事人承平公主李梵清本人一副习以为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可其他人却再没心思看殿中如云的舞姬与歌姬。这也并不奇怪。人都有好奇心作怪,也极有窥私欲,便是这胡姬腰肢转如莲花,歌姬曼妙歌声引来青鸟,此刻也难再吸引众人的目光了。

  这场宴会便在“承平公主强逼裴二郎”未果的绯闻中不欢而散了。

  今日赴宴的除却吐谷浑使团与宗亲,大多是大燕的股肱重臣,这些臣子虽说心中会有这样那样的猜测,可嘴上却是极严的。他们本就最擅察言观色、揣度圣意,如此秘闻,又事关燕帝最为宠爱的承平公主,这些臣子心知肚明,燕帝是不会希望在坊间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的。

  麟德殿偏殿,气氛沉入了冰点,李梵清只觉得比夏日里的冰窖还要冻上几分。

  李元甫呈上一盏解酒茶,双手捧着白瓷福寿的茶盏奉到燕帝眼前。哪知燕帝盛怒,御手一挥,茶盏便遭了殃,直直地便朝李梵清跟前摔了过去。

  李梵清是从未见过她父皇这般震怒的,或者说,燕帝对她是从未有过这般大的怒火的。是以,李梵清并未能及时反应过来,也就并没有去躲开这一茶盏。

  直到茶盏的碎瓷渣飞过她脸颊时,李梵清仍是有几分恍惚,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并不真切,恍如梦中一般。

  碎瓷渣在她面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位置正在她右颊,约眼下两指处。倘若旁人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承平公主新近研究的妆靥花样。

  殿内无一人敢替李梵清求情,只有李元甫抖着衣袍下跪时的窸窣声,在此刻显得极为嘈杂。可李梵清明白,李元甫跪着也不全是为她求情,更多地是为了求燕帝息怒,也是为保住他自己的前途。

  “裴卿,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由着承平胡闹的!”燕帝的语调虽平缓,可胸口却仍然起伏激烈,一看便知是余怒未消。

  裴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道:“劳陛下费心,只是……”

  “沈卿。”不等裴植说完,燕帝便预知般地唤了沈靖,沈靖也忙在裴植身旁跪了下来。

  燕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转了转,终做下了决定:“委屈你家女儿了,朕会在宗室里替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沈靖心知燕帝心意已决,自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感恩戴德地谢了恩典。对沈家来说,女儿能嫁入宗室,做个王妃,面子上至少是比嫁给裴二郎要体面许多的。

  沈靖虽是武将出身,平日里舞刀弄剑的,可这种时候他若还瞧不明白燕帝的意思,他也就不会站在今时今日的位置上了。天子震怒,燕帝看似是当众下了承平公主的面子,可处置起来却是轻拿轻放,甚至可以说是遂了承平公主的意,让她“如愿”地嫁给了裴二郎。

  沈靖也不得不感叹,这位承平公主当真是极得燕帝宠爱与看重,假以时日,只怕是大位都可登临的。

  只是不知,今日之事会否令承平公主见弃于燕帝?

  裴植与沈靖退下后,燕帝又单独留下了李梵清。

  沈靖临去之时,看燕帝这架势,总猜想燕帝少不得又要暴风骤雨般申斥李梵清一顿,踏出殿门时,不由摇了摇头。裴植见沈靖直摇头,便知他乃是想岔了。裴植伴君日久,比起沈靖,自是他更了解燕帝脾性。再者说来,裴玦是他亲子,那夜夜宴发生了什么,裴植虽不是事无巨细都了解了个明白,但可以肯定是一点是,绝对不是承平公主强逼于裴玦。

  思及此,裴植亦是摇了摇头。他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裴植大约也能猜想到,那药酒多半就是裴玦自己心甘情愿饮下的。

  只是裴植这摇头落在沈靖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裴植看出沈靖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觉得也没必要向沈靖解释,遂只朝沈靖勉强笑了笑,便借口要回鸾台衙门议事,与沈靖告了别。

  却说燕帝独留下了李梵清问话,也不过一盏茶时间,就见李梵清踏出了偏殿,面上神色却是如常,并不似被申斥过的模样。

  李元甫见李梵清如此,也暗暗松了口气。但话又说回来,明面上李梵清今日确实是惹怒了燕帝的,李元甫见此情状,自然也不敢替李梵清叫步辇,只亲自搀了李梵清在广场外走上了一段,又关切起李梵清面上的伤痕。

  安慰也好,表忠心也罢,至少李元甫面子上对李梵清还是极为尊重的,李梵清对此也很是受用。

  “时候也不早了,你着人去备车,顺道去请个太医,一道儿回公主府罢。”李梵清对兰桨道。

  先才燕帝虽未直接言明,但李梵清早已意会,这是要她做出“被冷落”的态势,先藏一阵的“拙”。而眼下“藏拙”的第一招,自然是从宫中“落荒而逃”,打道回公主府了。

  李梵清出了麟德殿外广场,见此处离右银台门不远,信步不过半刻钟功夫便可抵达,是以李梵清也不愿绕路再回一趟云居阁,索性直截往右银台门方向步去。

  却不想这半刻钟脚程,也能遇到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