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观自在>第35章 发难

  过了晌午,李梵清刚用过午膳,燕帝那头又遣人来传话,说是要与李梵清议定离宫避暑之事的章程,又将李梵清给请了去。

  李梵清乘了步辇刚到含象殿外广场,恰好遇到伏准一行几人正从含象殿离开。李梵清心下一转念,暗道,她就说好端端地燕帝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把她唤过去商议什么避暑章程,这事压根就不急在一时,且一贯也不归她这个公主管。

  眼下想来,定是伏准又生了什么幺蛾子。

  不过也不难想明白,伏准这回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怎么肯这般轻而易举就作罢呢?少不得给李梵清、给大燕再挖一两个坑。

  李梵清迎着日光,不觉微微眯起双眸,她见伏准等人已朝她行了过来,自然是不能装作没看见了。既已如此,李梵清便大大方方迎上前了两步,向伏准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见了个礼。伏准倒也客气,向李梵清作了个揖,只在李梵清看来,他的动作还是稍显不耐烦。

  “看来承平公主确实深得燕帝陛下的器重。”伏准不咸不淡道。

  “父皇也极看重可汗与吐谷浑。”李梵清答得有来有往。

  “燕帝陛下并不止是看重本汗与吐谷浑。”伏准意味深长道。

  也不待李梵清再回话,只听伏准轻哼了一声,也未向李梵清示意,径直便从李梵清身侧大步流星地走远了去。

  午后烈阳从不多留情面,空旷的广场更是给予了日光更多的发挥空间,仿佛多站立片刻便要被炙烤熟了一般。李梵清不耐酷热,自然也懒得在原地多去思考品味伏准话中的深意。

  在李梵清看来,伏准就算再有些想法,也不过一介莽夫,话中又能藏多少深意?当然了,若非伏准是个莽夫,李梵清想算计他也算计不成。

  李梵清进了含象殿,一眼便瞧见了燕帝御座下的扇车,而扇车前的冰盆里也堆满了冰块,使李梵清才一步入殿内便感受到了沁人的凉意,总算纾解了这一路而来的暑热。

  燕帝见她贪凉怕热,自是给她赐了最近冰盆的座位,又唤李元甫去给她盛冰碗来消暑。

  “你来时应撞见伏准了罢。”

  李梵清端坐在燕帝下首,闻言点了点头,又想起伏准那意有所指的话,也简言转告了燕帝。

  燕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道:“你莫要小瞧伏准这人,看着鲁莽,只是为着让你放松警惕。不然你以为他甘愿吃这闷亏?”

  李梵清这时自然也回过了神来,谨慎道:“他这是要拿父皇看重之人开刀?”按伏准自己的说法,这“看重之人”只怕说的就是李梵清自己罢!

  燕帝并不回答,但看他神情,李梵清心道自己这猜测应也是印证了的。

  “你自己小心些。明日午后还有场践行宴,只怕又是不得安生。”

  燕帝的话也令李梵清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本想着,若伏准真要在践行宴上再给她挖坑,她称病不去不就得了?可退一万步说,倘若伏准当真要寻机会找她算账,这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反倒不如到时候见招拆招来得好。再者说来,李梵清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她敢算计伏准一次又一次,没理由会怕伏准算计回来。

  捱到第二日的践行宴上,依旧是在麟德殿内举行。李梵清照常出席,只一身牙色薄纱团花襦裙并橘红披帛,用金环束了个随云髻,仅簪了一支步摇,打扮得极是低调。

  不过,李梵清虽打扮低调,今日之座次可不低调。她坐于燕帝左下首第一席,正与伏准遥遥相对,便是秦王今日也只能坐在李梵清的下首。如此超然地位,李梵清的身份已然是不言而明,今日在场诸人皆是心头有数。

  这次宴会显然不如上回夜宴那般隆重,但到场之人却也不在少数。除却宫中妃嫔与皇子公主,像秦王父子、魏国长公主母女这等宫宴常客自然也是座上之宾。

  秦王父子同魏国长公主母女多少都与李梵清有些不对盘,时不时便朝李梵清投来些复杂的目光。

  李梵清对她坐着的这个位置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今日她只觉得这位置极方便留心着伏准,想来若非如此,燕帝也不会如此昭然,将她安排到下首第一席上。

  李梵清见伏准身侧伴着两名侍女替他斟酒布菜,可他却不热心于酒菜,与那夜夜宴相比并无两样,想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李梵清心下不屑。这当口,和谈盟书都签好了,木已成舟,谁还会算计他一个小小可汗?

  不过,李梵清还是觉得他父皇有些过分大方了。为了安吐谷浑的心,除了先前说定的条件外,因和亲不成,还是赏了十名官女子给伏准,又将赤水城归还给了吐谷浑。当然,名义上是两国“共治”,只是在实权方面,大燕其实已完全放了手。

  李梵清看得出伏准杯弓蛇影,自然也有旁的人注意到了。只不过,大多数聪明人并不会去揭穿此事,而有心点破此事的人,要么愚钝,要么就是不安好心了。

  秦王显然是不安好心之人。

  “可汗不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秦王捧着杯子,笑声洪亮。

  坐在伏准下首的一名吐谷浑使臣当时便垮下了脸,面露不快。李梵清记得他似乎是吐谷浑的王亲贵族,好似是叫遏邪。

  这遏邪道:“在你们大燕出的事,你们大燕却没给我们一个说法!”遏邪的官话说得还不如伏准,几乎是一字一顿,用词也是极为简单的大白话。

  “遏邪将军这话说得奇怪。”秦王笑道,“当时可是伏准可汗自己断定的,是他那侍女‘魅惑’于他。”秦王话中的戏谑意味太过明显。着实是元利贞的样貌太过不堪,将“魅惑”二字与之相提并论显得太过滑稽。不过,玩笑归玩笑,秦王也还算是有分寸,未将游仙窟秘药之事挂在嘴边,也算是为伏准与大燕皆留了一分脸面。

  只是,秦王知道留一分脸面,那遏邪却是个憨直的,张口便将秘药事抖了出来,这下落得众人脸上都不好看。

  伏准早不阻拦、晚不阻拦,偏偏等遏邪将话抖出口,他才悠悠开口道:“遏邪喝醉了,又不懂大燕的规矩,让各位笑话了。上回确实是我那个侍女不检点,麻雀鸟也想做凤凰,还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就是想诬陷大燕的贵人。本汗见她毫不知错,早已将她处死,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李梵清一嗤,险些喷出酒来。伏准这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不要再提,其实打心底里正巴望着谁来主动提一提这事呢!

  她一双杏眼溜溜地转了两圈,眼圈周围已染了些薄红色。都怪这葡萄美酒太过鲜甜,还不像上回那样被下了药,只能眼馋却不能痛饮。今日难得有这样贪杯的机会,李梵清一时不察竟有了些醉意。她微微晃了晃脑袋,似要晃走这恼人的醉意,然后一手托着腮,半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着一唱一和的伏准与遏邪。

  她心下暗想,也不知秦王与他们是否是商量好了的呢?否则怎会这般配合。

  李梵清的手指又不自觉地叩在了食案上。

  “此事朕亦让贵妃去仔细查过了。”却是燕帝开了口,“可汗那夜的酒菜并未见不妥,但太医诊断过,可汗确实中过秘药。”酒菜既无不妥,言下之意,伏准也许就不是在夜宴上中的招。

  按伏准自己的说法,是他那贴身侍女对他动的手脚,而既然是贴身侍女,那下手的机会可就太多了。如今侍女已“死”,也算是死无对证,若是吐谷浑知情识趣,此事便不该再提了。

  “可……可汗,我那日的确听到他们大燕的宫人议论,说确实是发现了一壶有问题的酒!”遏邪并不死心,指责大燕包庇隐瞒。

  陈贵妃闻言面色一滞,觑了燕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问,这等消息如何会走漏?

  李梵清见陈贵妃与燕帝神色,醉意登时也散了大半,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她大脑飞速转着,这显然是大燕这边有人给吐谷浑的人透漏了风声,指着吐谷浑的人来对付大燕……直白些讲,便是要对付这下药之人。

  李梵清自己下过药不假,可伏准的药酒她已命人处理过了,是以燕帝先才所言确实不算假话。而就算那夜查出了一壶有问题的药酒,也该是李梵清自己的那一壶,她总不至于自己给自己下药罢?

  李梵清又回想起伏准昨日在广场外对她说的那番话来。难道说伏准想针对的人不是自己吗?眼下李梵清也不能确定。毕竟,伏准可能也不会想到最后剩下的那药酒其实是李梵清自己的,也不会想到这药酒会被临时换到裴玦的桌案上。

  反正下药的也不是李梵清自己,便是伏准有心指认,她不承认不就得了?想到伏准的算盘只能打个空响,李梵清反倒安心了不少。

  “确实有一壶被下过秘药的药酒,不过并不是可汗的那一壶。”陈贵妃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吐谷浑摆出副咄咄逼人的架势,陈贵妃今日若是不将这壶下了秘药的药酒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讲个分明,只怕是不得善了了。

  一时间,连李舜华母女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梵清的位置在座下首席,与李舜华母女隔了好几个席位,其实并不能看见李舜华并卢檀儿二人的神情。不过,当李梵清身子微微后仰时,还是能看到此刻卢檀儿跪坐的姿势,却并不十分自在。

  到底年纪小,心底藏不住事。李梵清弯了弯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今日的践行宴并未邀请外臣家眷,沈宁倒是并不在场。李梵清心下也生出了几分恶趣味来,她倒真想看看,若是沈宁今日也在场,以她那瘦弱单薄的身板,听得这话会不会直接晕厥过去。

  沈宁……

  李梵清叩在食案上的食指不由一顿。如今她想到沈宁,自然而然地便会想到另一个她不愿提起的人来。

  其实距离那一夜也隔不了几日的时间,却不知为何教李梵清生出了一番恍若隔世之感。

  那一夜月下,裴玦提醒过她,沈宁关系到沈靖,而如今沈靖事关西北,自然是不可再出岔子的。

  李梵清心中哀叹。她不知陈贵妃究竟查到了多少,看这架势,想来她与燕帝本是想顺势隐瞒的,却不想被遏邪给当众逼问了出来,那这结果自然是对大燕不大有利的。

  至少没有查到李舜华的头上。

  李梵清本还想看李舜华母女遭殃,可万一她母女二人不知轻重,推了沈宁出来挡枪,只怕会坏了自己与燕帝笼络沈靖的计划。

  另一头,遏邪追问道:“我看大燕宴会用的酒具都一样,贵妃如何能证明那壶酒就不是可汗的?”

  “大燕的酒具面上看着都差不多,实则暗处还是有区别的。”

  谁也没想到,今日除了座次,处处都极为低调、不声不响的李梵清却在这时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