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姑姑在上>第57章 我想吃梨了。

  赵云兮在这一刻终于明白, 打官道上第一眼相遇时,她总觉着盛越的目光落在了她身边,原来根本不是在看她, 而是在看修缘。

  看盛越此刻神色,莫非这修缘是他?!

  赵云兮忽而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事。

  不过,她如今肩负着照顾着这小道童的重任,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相信一个且才见过三次的陌生人呢。

  她站起了身,默默地走到修缘身后。

  修缘初生牛犊不怕虎, 打记事起就没见过坏人, 便是对着赵明修, 也从不是把对方当做坏人。此时此刻也丝毫不怕盛越, 还在认真的同盛越解释他的名字。

  盛越神色一晃, 口中轻念着修缘的名字,“修缘?”

  赵云兮将小道童拉到身旁站着, 盛越的目光下一刻就落在了她身上,他是个很冷漠的人, 除了刚刚看向修缘的目光还有一二分温和在,看旁人就好似如同死物。赵云兮才不在意, 她微微一笑, “盛公子,舍弟年幼, 你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说,如何?”

  白琅等依旧拔刀护在她身旁, 赵云兮朝白琅微微颔首,“退下。”

  “主子。”白琅有些不愿,若是在京都,何人敢如此挑衅长风卫的腰刀, 敢在明月长公主面前失礼无状。

  外头的大雨有越演越烈之势态,这处道观仿佛被大雨吞噬,屋顶不知何处的瓦片忽而就被雨水击破,雨似是水柱般往下倾倒。

  赵云兮盯着磅礴大雨看了一瞬,心情不算太坏,“这场雨下的倒是不错,我也想听听盛公子的故事。”

  盛越似是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朝着赵云兮拱手致歉,“多谢姑娘不怪罪。”

  避开了那处漏雨的地方,众人重新生了火堆,盛越坐在了火堆前,白琅带着人坐在他周围,他也好似不在意。

  修缘忽而拉了拉赵云兮的衣袖,小声说着,“姐姐,盛公子看上去好像要哭了。”

  他打小就不怎么哭,除了师父下山之事,他哭的伤心不已,连师祖都惊动了,还要哄他。而今他看着对面坐着的盛越,心中却觉着好奇,盛公子好似比他同师父分别那日,还要难过?他也同他的师父分别了吗?

  盛越似是听见了,不由得对着修缘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却又早就忘记了该如何笑,便显得表情格外怪异。

  他张了张口,“姑娘,想要听什么故事。”

  赵云兮抿了抿唇,觉着这人此刻神色好似不对劲了。

  “为何盛公子不过与我等相见要追着我阿弟来到柳州?你到底,将他当做了何人。”

  盛越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盛长意坐在一旁,忙着添加柴火,好让虎视眈眈看向他们主仆二人的侍卫们,减轻敌意。见盛越说不出话来,他立马就张口,看向赵云兮的时候,偏生耳朵都紧张的红了彻底,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我,我来说。”

  “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告诉姑娘缘由。”

  “少爷,我知道你一想到少夫人的事情,心中就难受,便由长意代劳吧。”

  盛越沉默以待,似是默认了盛长意的说法。

  赵云兮大度,也不计较到底谁开口讲故事,反正她是个听客罢了,“行吧,那就你来说。”

  盛长意轻咳两声,神色也黯淡下来,“我家少爷今年二十有六了,因着咱们镖局都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是以成亲就早,少爷在十八岁那年迎娶了青梅竹马的少夫人过门,夫妻二人感情深厚……”

  赵云兮目光扫过盛越的脸,只见盛越在听见了少夫人三字时,终于变了变脸色,似是苦楚男姐

  “成亲两年,少爷和少夫人就得了一子,爱若珍宝。”

  “后来,小少爷半岁的时候,少爷在押镖入京都的路上受了重伤,一直在京都养伤,少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心急如焚,就带着小少爷踏上了入京的旅程。”

  “只是,谁也没想到,少爷在京都收到少夫人要入京的家信后,过了半月,也不见少夫人的身影……”

  盛长意说着说着自个儿就难受了起来,少夫人实在是位温柔善良的女子,在盛家镖局之中满是五大三粗的镖师之中,就显得格外的亮眼,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盛长意尤记得当年少爷和少夫人刚成婚时,给他递红封时的嫣然笑意。

  赵云兮心中一动,她低头去看身旁的修缘,修缘安安静静的听着故事,许是还不太懂人世间男欢女爱的情爱故事,他那一双大眼睛充满了茫然无措。

  赵云兮心道,这世上还真是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她们不过就是在路上停了一瞬,就遇见了修缘的俗世因缘际遇。

  她不免想起,观主那一夜夜观天象,到底都看出了些什么。

  故事已经说到了半白之处,盛越眼中悲戚之色再也藏不住,他那双常年握刀而长了一层薄茧的手,无力的握成了拳头,他起了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最后,站在了门栏处,背着着他们望着大雨。

  盛长意都有些不忍心再往下讲,可是故事都已经说到此了。

  “少爷就带着人在扶风镇来往京都的路途之中,寻常少夫人的身影。”

  “不想,在路上遇见了山中落石,官道也塌了方,我们这才知道数日之前,此地曾下了一场大雨,导致山体塌落,而少夫人那一日正好从此过……”

  盛长意一顿,“少爷在乱石堆中找了很久很久的人,后来却见到了离乱石堆不远处一家村户,他说当初这里有三个被乱石砸死了的人滚下来,可是这里远离城镇,就算是官府前来抢修道路,辨人尸首,也要花上数日的时间。有个路过的人不忍心他们曝尸荒野,花了好几日的时间,将他们给埋葬在了荒地。”

  “少爷不肯相信,去了坟前掘坟辨人。”

  “坟墓之中当真是少夫人,还有她的婢女,和赶车人的尸首。”

  “唯独缺了小少爷……”

  “这些年,少爷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小少爷……”

  “甚至见着了和夫人眉眼相似,年纪同小少爷一般的孩童,都会去问一问。”

  “原本,这一年里少爷都有些心灰意冷,放弃了找小少爷……”

  赵云兮轻轻抿了抿唇,下雨天听见的故事,果真都是容易让人心生惆怅之意。她不免也为这个令人悲伤的故事而

  盛长意诚恳的告罪,“我们并非是有意冒犯姑娘。”

  “实在”是那日,少爷在官道上看见了修缘小郎君,只是有些在意。”

  “并没打算做什么。”

  “只是后来,咱们又在客栈相遇了。”

  “少爷眼睁睁的看着修缘小郎君跨过门槛进客栈时,手腕上的手珠竟掉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来归还手珠,就是想试探姑娘同小郎君的关系。”

  “没想到姑娘身边的侍卫都是高手,我自己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倒被套了话。”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姑娘也就知道了。”他和他家少爷,一路跟在后头,来到了此处荒废的道观。

  盛长意说完了这个故事,饶是白琅,都有些不忍心了。

  修缘虽没有听太懂这个故事里,到底藏着多少伤心,却是听明白其中有人因故身亡。

  他忘了自己被再三叮嘱不能暴露是小道童的身份,双手掐诀开始小声的念起了往生咒。

  赵云兮没有拦着他,她母后去世的那一夜,她跪在床榻前止不住哭声的时候,观中念了整整一夜的往生咒,声音传遍了山门,送着她母后去往父皇身边,让二人能够团聚。

  就算小道童和盛越没有关系,可他也依旧愿意在此为那逝去之人念着往生咒。

  她也拦不住。

  白琅等都知道修缘的来历,便对此司空见惯,不觉着有什么奇怪,出家人嘛,总是心怀苍生。

  只有盛长意这少年郎,见着对面坐着的小郎君在听完故事后,盘腿坐着闭上双眼,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的,念起了经文?

  他不免吃惊,“姑娘,修缘小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这小郎君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大小,行为举止怎么不像是个普通孩童呢?普通孩童会盘腿打坐念经吗?

  赵云兮想了想,方道:“我家小弟,打出生起就寄名于道观,常年跟在道长身边听了许多经文。”

  “他念的是往生咒,是为逝去的少夫人三人而念。”

  她这话说的也没有错。

  盛长意的故事,虽用词浅白,却叫人为此伤怀不已。

  可她也不能冒然将修缘的来历和盘托出。

  盛长意这才点点头,担忧的看向盛越,盛越独立于门前,他身上穿着的黑衣,好似将他的七情六欲都给掩盖了一般。

  赵云兮突然觉着修缘没有说错,这个男人好似心里也在下着一场雨,为了他的少夫人还有那个半岁大的孩子。

  不知怎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的她,这一刻,竟然有了些许的疑惑,她当年出生时,到底是一副光景,父皇也没同当年才六岁的赵阿洵说起过,只说她是被捡回来的。

  她一时,便也有了些许惆怅。

  “少爷这些年因为还记着少夫人母子,这些年一直未娶。”

  “我家老爷为此不知责备了他多少次。”

  他叹了一口气,为今日的故事收了尾,“我想,少爷这辈子都会是孤身一人了。”

  雨不知何时渐渐收了势态,此地荒野废屋,不是个好过夜的地方,白琅看过天色,算着时辰,又检查了一回路面,觉着可以继续赶路,赶往下一个驿站好休息。

  他同赵云兮汇报完,赵云兮也应了,留在这里着实有些冷。

  “走吧,阿弟。”她拍了拍修缘的小脑袋,牵着他站起来。

  修缘却晃了晃她的手,“姐姐,走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你想做什么?”赵云兮好奇一问。

  “我想为道祖擦去身上尘土。”修缘眼巴巴的看着道祖石像,就算这座道观已经荒废了,但是他也不想看着道祖石像上满是蜘蛛网和尘埃。

  赵云兮轻叹,她想她和修一道长其实看走了眼,这小道童天生就有一颗道心。

  “去吧。”她回道,又让白琅他们去帮忙。

  而后问着依旧没有从道观离去的盛越二人,“盛公子有何打算。既然知道了我家小弟并非贵府小公子,你是不是该回扶风镇?”

  不要再跟着她们了。

  盛越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正在白琅帮助下举着长杆搅去蜘蛛网的修缘身上,听见这已经算是提醒他让他莫在跟随的话语时,终于回过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姑娘。

  这位姑娘年岁不大,修养谈吐并非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闺阁女子,她身边有六名身手不凡的侍卫,还有那位随侍婢女,瞧着对这姑娘是无微不至,进退得宜。

  这般身份的姑娘家,又是从京都来到柳州。

  自是不需要旁人帮忙。

  盛越开了口,带着些许渴求,“姑娘要去何处?我送你们前往。”

  怎么这盛公子还不死心?赵云兮拧着眉心纠结起来。

  盛越又道:“柳州最近不甚太平,虽说柳州有圣祖爷的庇护,此处重兵严防把守,多年来算是咱们大楚最安全的地方,但最近一个月以来,怪事频发。”

  “我并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送你们平安到达目的地。”

  “盛家在柳州尚有几分人脉,我想也能护住姑娘一行一二。”

  白琅听见这话,就颇为不满,怎么他堂堂长风卫副卫长在此,再有一日,柳州的长风卫分部将士就会前来接应他等。

  他们怎就需要一个小小镖局的少当家来护送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听盛越开口。

  “算作是盛某对打扰姑娘和小郎君的赔礼。”盛越说的极为诚恳。

  盛长意知晓他家少爷还想同修缘小郎君相处些日子,忙搭腔,“是了是了,姑娘是皇城根脚下来的贵客,皇城里头当然是安全无比的,可柳州到底是偏远之地,这几个月因为长公主身世大白天下后,就出了好多怪事呢。”

  白琅耳朵一动,目光似是鹰眼一般看向了盛长意,盛长意背后一凉,忙看去,原来是屋顶又破了一道,雨水不住地滴在他身上。

  “长公主?”赵云兮好奇了。

  她的身世大白天下,同柳州人有什么关系?

  盛长意忙点头,“对头,正是同皇城里,那位传说中有着倾国倾城之貌,听说这位长公主打小就受宠,顺风顺水,无忧无虑,听说她住的宫殿都犹如仙宫,但就是婚事不顺的长公主有关。”

  竟敢口无遮拦,胡乱编排长公主。

  白琅想要呵斥顾长意无礼,却被赵云兮止住。

  赵云兮嘴角一僵,她的婚事顺不顺利同旁人有什么关系,竟然还要拿来被说嘴,但她又着实是好奇千里迢迢之外的柳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同她有关之事,便十分勉为其难道:“也罢,既然盛公子执意要送,好歹比过偷偷跟在我身后。”

  白琅心下也有了主意,“行,主子,我这就去套马。”

  修缘终于在大家伙的帮忙下,擦干净了道祖石像,满头都是汗珠,心中却是欢喜的,他朝着石像作揖,默念了一回心中话,这才转身,结果一看,赵云兮和大家伙都在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忙跑向赵云兮。

  赵云兮摸了摸他的脑袋,“走了。”

  待到上马车以后,修缘才发现队伍里头多了两个人,他趴在车窗上,同骑马行在马车后头的盛越忽而就四目相对。

  这位施主,心情肯定不好。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马车上的雨水并没有完全干掉,修缘的小脑袋在上面靠着,连头发都被雨水浸湿了。

  她看不过去了,将人给提溜着进来,“你好生坐着。”

  “姐姐,盛施主为什么要同咱们一道?”修缘没想明白。

  赵云兮不想同他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只道:“他是个好心人,说要护送咱们去泗水镇。”

  泗水镇便是当年她被父皇捡回来的地方,也是她父皇母后那位夭折的亲子,葬身的地方。赵阿洵年仅六岁,就能沉着冷静的同她父皇商议那孩子埋身之地,可见他果真是梨子精变的。

  唉,赵云兮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又想起了大侄子。

  这趟出远门,明明完全同大侄子没有关系。

  她之前,为了躲大侄子,去了禹都,又回了青羊观,可也不似此番西行之路,每日看见新景,都能想起大侄子来。

  方才盛越说着柳州不太平时,她那时一瞬间竟然有些希望,这趟西行之旅,大侄子就在她身边。

  只可惜徐州战火不断,也不知何时能了。

  赵阿洵到底有没有抓到赵玥。

  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依旧觉着她不过是虚幻梦境之中的存在。

  他到底要何时才能平安回京啊。

  她到底要何时才能再见他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两年,她却将这世上的愁滋味都给尝了一个遍。

  她想,可再不能有什么事情,能够轻易地就将她击垮。

  修缘歪着脑袋看她,“姐姐在想谁?”

  赵云兮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我想吃梨了,唉。”

  修缘点点头,“山上的梨树如今肯定都挂果了,也不知道师兄们有没有去采。”

  修缘还小,不懂什么叫借物思人,赵云兮也没打算让这小道童明白她在思念着远方的人。

  她抛开了脑海中数之不尽赵明修的身影,认真的看着修缘,“阿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修缘认认真真的回道:“好。”

  无量天尊,他小小道童,这辈子只撒过一次谎,就是说自己是公主的阿弟。

  赵云兮是有些犹豫的,“你想一辈子都待在道观里吗?”

  “当然了,我是出家人,怎么会不待在道观里呢?”修缘想不明白,公主的问题好奇怪啊,他一出生就在道观里呢。

  赵云兮想了想,观主可真是会给她出难题,她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说起,“这世上不止有你的师父,还有你的爹娘呢。”

  “这世上,没有人能像孙大圣一般,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你想连小狍子们都有自己的爹娘呢。”

  从来对爹娘这两个字陌生至极的小道童,着实是被难住了。

  他的爹娘是什么样子的?

  和师父有什么不同呢?

  赵云兮见他陷入了沉思,也没有催促。

  半晌以后,赵云兮都以为小道童是放弃回答她的问题了,却听见小道童疑惑开口,“若是我的爹娘还在,他们为什么不来道观看我呢?”

  他的反问,直接将赵云兮也给难住了。

  *

  “盛公子,此事当真?”白琅心情凝重无比,却只能装作惊讶。

  盛越骑着马行在他身侧,看了一眼行在前方的马车,方才回答白琅的问题。

  “此事在柳州不少地方都有流传,只是我等听说长公主因为太皇太后的离世,太过悲痛,一直在为母守孝。”

  I

  盛越犹豫了片刻,“而且柳州总督王将军,是圣祖爷麾下的良将,他不欲让这种龌龊事传进长公主的耳中。”

  白琅装作随耳一听,附和着,“看来这世上想要借着长公主的光行事的人,着实是不少。”

  他自不再同盛越提起所讨论的事情,只安静的前行着。

  心中却开始举棋不定。

  天下皆知,太皇太后在柳州诞下一女。

  但如今,这位长公主被太皇太后轻叩认定并非是太皇太后亲女,却依旧如珠似宝的宠爱着。

  那自然而然,她的生身父母定是旁人。

  最后可能的,便是柳州人士。

  百姓觉着荒诞可笑,而又有些愤怒。

  因他同盛越方才说起的事情——

  柳州不少百姓,竟然动了要同长公主攀亲戚的歪心思,向官府自证自己就是长公主的生父生母。这些人想让官府带着他们去京都同长公主认亲。

  白琅压下了怒火,心中对盛越又多了一道评判。

  盛越此人并不简单,主子为太皇太后守孝,常住青羊观,而如今小道童的身份暴露了大半,盛越也许已经猜到了他家主子的身份。

  有盛越一路随行,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