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八十七章 风雪归人

  因为东南战事,太仓库入不敷出,祝家把银子给了义军,计家原本打算给天睿帝祝寿的园子也没盖成,今年的千秋宴只能在宫中举办。户部为此拨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一时间连京城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了。

  户部尚书周悬是刚从南京调过来的,一上任便接了这烂摊子,头大如斗。

  这日朝散,周悬跟上谈璓,道:“文靖侯,在下有一则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谈璓道:“周大人请讲。”

  周悬干笑道:“为了给皇上筹办寿宴,太仓库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都知道文靖侯家境殷实,想必不急等着俸禄过年。我想您这份能否先缓一缓,先给那些家境清贫的官员发放,好让他们过个安生年?”

  家境殷实的谈璓不禁失笑,自从娶了燕燕,他便成了文武百官眼中的富豪。

  “周大人考虑的是,但如此也只是杯水车薪,你难道要一个一个去找家境殷实的官员协商?”

  周悬苦着脸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谈璓叹了声气,道:“我知道有几位同僚不缺这份俸禄,回头我帮你跟他们说说。”

  周悬再三谢过,告辞去了。

  虽然知道于老板不在乎自己这点俸禄,谈璓每个月还是交给她保管。回到家,谈璓便告诉她户部的难处,自己年下的俸禄要先拖欠着。

  燕燕笑了半日,回头说给淇雪听,主仆二人又笑了一回。

  天愈发冷了,屋里炭火不息,燕燕睡觉还要汤婆子。谈璓从来不用,和她睡简直热得冒汗,早上醒来,总被她抱着,像只趋热的猫儿,紧紧地贴着他。感觉他这个大暖炉要走,便不满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他一看,裹紧被子,翻过身去继续睡。

  谈璓见她娇憨可爱,一般也不扰她,偶尔实在忍不住,便逗弄她一番再走。

  这天夜里开始下雪珠,次日清晨,窗外莹亮,谈璓醒得比平日早,起身推窗看去,屋瓦皆白,地上也积了雪,天上还在飘雪花。

  “好冷!”帐中传出一声嘟囔。

  谈璓回头看她一眼,弯起唇角,从窗台上捏了一小撮雪,关上窗,走到床边塞进她的脖颈间。

  “啊!”燕燕猛一哆嗦,睡意全被惊散,睁大双眼,气愤地瞪着他。

  谈璓笑道:“起来罢,我们出去吃早饭。”

  燕燕无可奈何,起身穿衣梳洗了,与他踏着乱琼碎玉出门,去不远处的茶楼点了两碗热汤面。

  等面的时候,谈璓道:“襄王昨日已经到通州了。”

  那今日便要进京了,燕燕两年多没见闵恪和桂清了,闻言还挺高兴,道:“是么?那桂清应该也和他一起来了,回头我叫桂清过来吃饭。”

  谈璓看她的神色,倒是一片风光霁月,丝毫没有可疑之处,点了点头,道:“我也许久没见桂清了。”

  吃完走出茶楼,他乘轿前往兵部,燕燕直接去铺子里。中午时分,雪还在下,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御林军来清道了。众人冒雪挤在街道两侧,等着闵恪率军经过。

  听见马蹄声近,众人纷纷道:“来了!来了!”

  燕燕披着大红织金斗篷,戴着风帽,遮了大半张脸,抱着手炉和淇雪走上楼,立在窗边张望。

  寒风中明黄色的旌旗招展,雪花似玉龙翻甲绕空舞,落在众军士的铠甲上,落在地上,被马蹄碾碎。

  见他们走近,淇雪兴奋道:“夫人,您看王爷后面那个是少爷吗!”

  燕燕定睛细看闵恪身后那员小将,可不就是桂清,吃惊道:“他长这么大了!”

  桂清头一回来京城,还是跟着闵恪,十分兴奋,又被此地百姓的热情震惊,没看见燕燕。倒是闵恪一眼便看见了她,目光相对,他表情淡漠,一直走到绸缎铺门前,抬起头,向楼上的她粲然一笑,挥了挥手。

  燕燕一愣,立时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即便皇帝默许沈令宜的存在,这终究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闵恪不该在人前显得与她认识。燕燕想他是情难自禁,待要走开,桂清也发现了她。这孩子双眼一亮,想叫婶娘,又觉得不合适,便忍住了。

  燕燕见他勾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不忍心,直等他们过去才消失在窗口。

  “那好像是文靖侯夫人啊,她不是苏州人么,怎么会认识襄王?”

  “生意人,见多识广呗!”

  “看襄王的样子,两人还挺熟!”

  这文靖侯夫人因是寡妇改嫁,向来深受非议,襄王也是京中的话题人物,中间还夹着一个炙手可热的文靖侯,众人议论起来便没完没了。

  谈璓下午回家得早,见燕燕还没回来,便换了便服带着李松步行去铺子里看她,这一路听过去满脸结霜,走到一间茶馆坐下,对李松道:“去把苗泉叫来。”

  苗泉是东厂之事后,谈璓调出来暗中保护燕燕的侍卫之一。

  不多时,一个二十出头,贩夫打扮的年轻人便跟着李松走了进来,向谈璓行过礼,道:“侯爷有何吩咐?”

  谈璓道:“襄王今日进城,有何特别举动?”

  苗泉听他语气透着寒意,心知为何,便将襄王经过绸缎铺门前的举动如实禀告。

  谈璓听来分明就是调戏,气得脸色铁青,又问道:“夫人如何反应?”

  苗泉道:“夫人并无反应。”

  谈璓心想她就不该看闵恪,有什么好看的,又想或许是在看桂清,也不好为此责怪她,冷静了一会儿,吃了半盏茶,方才去绸缎铺。

  年关将近,燕燕一下午都在账房忙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传言,看见他走进来,道:“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正忙着呢。”

  谈璓道:“你忙你的,我等你。”便在暖炕上坐下,慌得屋里的掌柜伙计们都丢下手里的事,赶忙上前行礼。

  燕燕做出不高兴的样子,道:“你看你一来,我这里都乱了套了。”

  谈璓笑着摆手,道:“都去忙罢,耽误了正事,你们东家要怪我。”

  众人战战兢兢地回到原位,哪敢叫他等着,恨不能多生出几只手,快点把账算完,一时间屋里打算盘的声音都紧张了几分。

  这样的气氛让谈璓似曾相识,仿佛回到做苏州知府的时候,看着燕燕和丝绸行的老板们核算税银。那时万没想到她是前朝太傅的孙女,是襄王的未婚妻,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让她流落在外,与他相识。

  他嫉妒她与襄王青梅竹马的过去,然而他与她的经历又何尝不是独一份的呢?

  燕燕已经做出选择,他不该再质疑她,怪只怪闵恪不自重,大庭广众之下那般举止,惹人非议。

  谈璓想他多半是故意的,转眸看向斜方格的窗棂,心里因抢占了他的未婚妻的那点过意不去都烟消云散了。

  等到酉牌时分,众人手上的事情才做完,忙不迭地告退。谈璓撑着一把青绸伞和燕燕离开铺子,择了一条人少的小胡同往家去。

  胡同里还有没被破坏的雪,燕燕穿着羊皮小靴,这边踩一脚,那边踩一脚,谈璓跟在后面,只见满地都是她的脚印。

  “我好多年没见过大雪了,去年下大雪,你又不在。”

  燕燕弯腰抓起一团雪,攥成球,向他砸过去。他不躲,也不还击,砸了几个,燕燕冻得手麻,跑到他身边一把伸进他的风领里。

  谈璓吸了口凉气,道:“你还真是记仇。”

  燕燕笑起来,在他脖颈间摸了摸,拿出焐暖了的手继续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