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七十二章 将错就错(上)

  谈璓终究是个书生,于那调风弄月的闺房之乐并非不爱,只是需得是意中人。坐在轿子里,他想着燕燕应该还没起,回去便能看到一幅海棠春睡图,唇角不禁上扬。

  乔装改扮过的高嬷嬷驾着马车等在谈府后巷口,燕燕与淇雪从角门溜出来,上了车,三人往城外去。

  燕燕坐在车上,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谈府,不禁落下泪来。

  再好性儿的人,容忍也是有限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谈璓的心意,这回发现她走了,他想必也就死心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不是怕牵连他,她何尝想如此。

  淇雪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叹气。

  马车汇入街道上的车流,快到城门时,因有车队在前面等着出城,便慢了下来。

  一名女子穿着玉色纱衫,白绫弹墨裙,腰间束着柳绿汗巾,款款走到车前,道:“敢问竹香姑娘可在车上?”

  三人俱是一惊,高嬷嬷警惕地打量着这名模样体面的女子,道:“你是何人?”

  女子微笑道:“我是老夫人身边的尺素,老夫人想请竹香姑娘过去坐坐。”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燕燕心中奇怪,就算昨晚的事被老夫人知道了,也不至于派人跟踪罢。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去怕是出不了这城门。

  思量片刻,燕燕擦了擦脸,带着淇雪下了车。尺素领着她们走进附近的一间茶楼,上了二楼的包厢,谈母穿着石青色的缂丝缎面长衫,头上戴着几根银饰,正坐在窗边吃茶。她眉眼秀致,肤色很白,因为消瘦,脸上的皱纹有些明显,两鬓星星,也没有刻意用京中流行的乌须膏染黑。

  燕燕初次见她,便想这位老夫人年轻时必然是个美人。

  她向谈母行过礼,谈母看着她,微笑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就是苏州的于燕燕罢。”

  燕燕并不是很意外,也没有否认,道:“不知老夫人如何得知?”

  谈母道:“从瓣儿叫你去书房时,我便猜到了。他对他书房里的东西宝贝得紧,寻常人是不让进的。家里的丫鬟,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他看上眼的,怎么你一来就不同呢?想必是故人了。”

  燕燕心想她刚才叫的应该是谈璓的小名儿,但不知是哪个字,十分好奇,又不好意思问,只讪笑道:“老夫人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难怪谈大人生得这般聪慧。”

  谈母笑了笑,道:“你坐罢。”

  燕燕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谈母道:“能让我看看你的真容么?”

  燕燕抬手揭下面具,一如明珠拂去了尘土,霎时间光彩照人。因方才哭过,双眸湿润,眼圈微红,琼鼻檀口,未施脂粉,别有一番楚楚天然,我见犹怜之姿。

  谈母一个妇人,尚且看怔了,片刻后笑道:“姑娘这等绝色,难怪瓣儿为你疯魔了。”

  燕燕理了理鬓发,黯然道:“老夫人过奖了,原是我配不上谈大人,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此番回去,我再也不会来京城,也不会再见谈大人,老夫人尽可放心。”

  谈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年过半百,膝下只瓣儿一个孩子,说起他的亲事,我自然希望门当户对,以后省去许多麻烦,可是说到底,还要他喜欢才好。他为了你,将亲事一拖再拖。我看你对他亦是钟情,否则也不会委屈自己来我家做下人。眼看皇上有意招他做驸马,我实在不想他与天家牵扯过深,这时要他娶别家小姐,他又不欢喜。你若愿意嫁给他,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眼看皇上有意招他做驸马,燕燕听了这话,如遭当头一棒,心中恨意噗的一下沸腾开。

  他坐上本不属于他的皇位,他的女儿成了公主,他要给她们挑驸马,满朝文武,挑谁不行,偏偏要挑这一个!

  他已经夺走了她的一切,为什么连她的心上人也不放过!

  谈母见她死死盯着桌上的茶盏,唇角紧抿不作声,几道窗棂阴影落在她洁白无瑕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扭曲。

  “于姑娘?”

  燕燕回过神,看着谈母略带疑惑的脸,眼中阴郁退散,却是一片茫然。

  她能做什么呢?一个无权无势,只有几个臭钱的前朝公主,连自己的身份都见不得人,要怎样才能保住她的驸马,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难怪薛老板过去常说,钱不能解决的麻烦,才是真正的麻烦。

  那厢谈璓回到家,发现房中的佳人已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帐馀香和一封诀别信,气得牙痒,只恨自己没拿绳子绑住她。正要叫人去寻,母亲身边的丫鬟来告诉他,她们在凤台街的九阳茶楼,连忙赶过来。

  敲门声响起,谈璓在门外叫了一声母亲,语气透着几分不安。

  谈母叹息道:“罢了,你们自己说罢。”站起身,打开门,见谈璓满眼担忧地往里面看,没好气道:“看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么!”

  谈璓讪讪地低头,一面送她下楼,一面回头吩咐李松:“你在这里看住她,别再让她跑了!”

  李松答应一声,看了看包厢里的主仆俩,道:“于夫人,淇雪姑娘,好久不见。”

  淇雪感觉到谈璓的怒火,替燕燕担心,笑得勉强:“李护卫,别来无恙。”

  燕燕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盏,从容自若地吃了一口。

  谈璓走上来,见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甚,向淇雪挥了挥手。淇雪站着没动,被他看了一眼,浑身发抖,还是没动。

  燕燕诧异于这个胆小丫头的忠心,有些感动,道:“你下去罢。”

  淇雪这才退下,谈璓从袖中取出那封诀别信,重重拍在桌上,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一刀两断?”

  燕燕垂下眼睑,低声道:“和我纠缠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她的沉默与拒绝常常令谈璓觉得自己的耐心下一刻就要被耗尽,可是一看见她,又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真正叫人无奈至极。

  呼了口气,谈璓在谈母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道:“你为何不问我怎么知道你祖父的事?”

  燕燕悚然一惊,睁大双眼看着他,道:“你知道我祖父是谁?”

  谈璓眉头微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想了想,道:“梅花清太极,雪月与通灵。老树从心折,春风就手迎。这首诗,你不知道是谁写的?”

  燕燕怔怔道:“不是你写的么?”

  难道是皇祖父写的?皇祖父的诗作不多,她大概记得,印象中,并没有这一首。

  谈璓没想到问题出在她不知道这首诗是何人所作,难怪收到玉壶之后的反应十分平静。

  他也不是故意把话说得如此含蓄,只是事情非同小可,当时又不好当面说,他怕出了什么岔子,叫别人知道,害了燕燕。

  他以为她知道了他的心意,其实她只一知半解。

  解开了这层误会,谈璓心中郁气顿消,脸色也缓和了许多,道:“这首诗是前朝沈太傅所作,你怎么连你祖父的诗都不知道?”

  探花郎的眼神语气都带着一丝他自己可能不觉,但别人能够感知的嘲讽。

  燕燕愣住,仿佛一支箭擦着要害飞了过去。

  她松了口气,心突突得跳,苍白的脸上浮起几分血色,道:“你如何知道沈太傅是我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