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四十一章 河房艳话(上)

  这日诸事交代妥当,谈璓果然带着李松等人,和燕燕乘船去了南京。

  正说要寻客栈住,燕燕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在秦淮河边有一处河房,已经叫人收拾好了,就住那儿罢。”

  秦淮河边的河房风光独好,房价极贵,今年又是乡试年,更是有价无市。

  李松等人闻言,都两眼放光,期待地等着谈璓答应。

  谈璓虽然在平湖镇时,与她同一屋檐下住过,但那时刚认识,又是为了查案,不会多想,这时亲近了,反倒不好意思同住了,犹豫片刻,道:“恐怕不太方便,我还是带他们去客栈住罢。”

  燕燕不作声,想了一想,冷了脸色,扭身进了船舱。

  谈璓跟进去,留在外面的几名随从神情都变得暧昧起来,李松对姚开道:“我敢打赌,咱们还是要去河房住。”

  姚开摇头道:“南京好些人也是京城来的,若是碰见认识的人,知道少爷住在一个寡妇家,难免说三道四。人言可畏,万一传回去,叫老夫人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他不会答应的。”

  李松叹息一声,道:“你不懂。”

  船舱内,谈璓好言好语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是怕他们弄乱了你的地方。”

  燕燕立在窗边摇着团扇,淡淡道:“是么,我还以为是怕被那边的熟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辱没了你的清名。”

  谈璓见她误会到这一层上了,心里不是滋味,也顾不得好不好意思了,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跟你去住就是了。”

  燕燕冷笑一声,抽出手道:“倒像是我求你一般,你爱去哪里住就去哪里,我管不着。”

  谈璓笑道:“怎么是你求我,分明是我跟着你沾光。”

  燕燕看他一眼,脸色稍霁。谈璓又哄了她一会儿,叫李松进来,告诉他不必去寻客栈了。李松极力忍住笑意,出来将这话告诉众人。姚开哀叹,心道这小寡妇真是祸水。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格扇窗,秦淮河两岸的河房皆是这般模样。家家户户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很是雅致。众人来到这里,天色已暝,燕燕带着谈璓住在后院的楼上,这一层楼有三间房,两间卧房,一间书房。

  谈璓推窗看出去,河面上画船相接,系着羊角彩灯,宴歌管弦的夜晚已经拉开序幕,一派声光缭乱,风里弥漫着各色女儿香,水波里泛着金粉,较之苏州扬州,又是另一番风情。

  燕燕在隔壁房间换了衣服,重新梳妆,走过来道:“表哥,我们出去吃饭罢。”

  谈璓回头,见她穿着银红对襟袄,月白潞绸裙,羊皮金滚边,脚上一双红锦兽头鞋,好像自从他夸这双鞋好看,她便经常穿。头上戴着金翠花叶冠,真个是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

  “表妹一来,此间红粉皆失色也。”

  两人携手出门,寻了一家酒馆,点了桂花鸭,美人肝,炖生敲,一笼蛋皮烧麦,都是燕燕点的。

  谈璓道:“这炖生敲是什么?”

  燕燕卖关子不说,等这盘菜上来了,叫他尝一尝再猜。谈璓见那一段段的肉没有骨头,吃起来肉质酥烂,味香醇厚,道:“像蛇肉,又不是蛇肉,是黄鳝罢。”

  燕燕点点头,道:“将鳝鱼活杀去骨,用木棒敲击,使肉质松散,故名生敲,这一家炖生敲很有名的。”

  两人这边吃着,邻桌的两个儒生在闲谈,一个道:“今晚吕教员在崇文会馆出题,彩头是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子宗,我们待会儿也去试试罢。”

  “吕教员?”那叫子宗的儒生把头摇成拨浪鼓,道:“我不去,上回他出的三道题,我一个都不会做。”

  燕燕听见他们的话,很是心动,在桌底踢了踢谈璓,道:“我们去试试罢!”

  谈璓也听见了,笑道:“你稀罕那五十年的女儿红?”

  燕燕道:“我不是稀罕这酒,我就是稀罕赢来的彩头,比买来的强。”

  谈璓点点头,道:“那就去罢。”

  两人吃完结了账,来到崇文会馆。正要进去,燕燕拉住他,走到一旁,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包,道:“这里都是你的晚生,我替你化个妆,免得你被人认出来,说你欺负晚辈。”

  谈璓思之有理,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燕燕打开小布包,拿出一块画眉的铜黛,让他低下头,将他一双英气的剑眉涂得又黑又粗,又给他贴了两撇胡子,立时便像变了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她先笑了一回,方才把菱花镜递给他。

  谈璓照镜一看,自己也笑了。

  燕燕戴上帷帽,与他走进会馆,已经来了不少人,皆穿长衫,戴方巾。虽然都是谈璓的晚生,其实有一半比他年纪大。世间有太多不公平,能让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读书应试本身便是其中之一。似谈璓年纪轻轻便能中探花,入翰林,许多人两鬓斑白还只是个童生,宫门都不曾进过。

  燕燕心中感慨,看前方座椅上的吕教员,四十左右的年纪,蓄着长须,穿着一身闪缎长衫,正在和几个儒生说话。

  过了一会儿,时间到了,众人在桌边坐下,每个人面前都有纸笔。吕教员公布题目,燕燕见谈璓蹙起那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想了一想,便提笔写了起来。周围人大多还对着白纸苦思冥想,他已写过一半,运笔如飞之际,意气霓生,即使易容扮丑,也有神光透出皮囊,叫旁人黯然失色。

  燕燕记忆里,也曾有人如此生辉,却被扼杀于屠刀之下。

  谈璓第一个交了卷子,吕教员接过来,乍一看,赞道:“好字!”读了几句,端的是锦绣文章,赞口不绝,看了看他的名字,陈澹,感叹道:“汝好生进学,他日必中三甲。”

  谈璓神情谦逊,拱手道:“先生过奖,不敢怠慢。”说罢,退至燕燕身边坐着,等待结果。

  燕燕低声笑道:“委屈大人这个做考官的人,给一个教员行礼。”

  谈璓道:“不委屈,他能识得我的文字,也算是个知己。”

  计时结束,所有交上来的卷子吕教员都看了一遍,将谈璓那份点作第一。谈璓拎着那坛五十年的女儿红,与欢天喜地的燕燕往回走。

  两人坐在露台,就着秦淮夜色,用一对白玉双耳杯饮酒。赢来的酒分外香,燕燕吃了几杯,依靠在谈璓怀中,听着附近的箫声,歌声,胡琴声,缠绵地纠结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从哪边传来的。

  燕燕忽怪叫一声,道:“妃子,四面尽是楚国歌声,莫非刘邦已得楚地不成?”

  谈璓一愣,接道:“不必惊慌,差人四面打探明白,再作计较。”

  燕燕摸着他已洗净的脸,哈哈大笑。

  又吃了几杯,听见一曲喜欢的《普天乐》压过一众,便跟着唱道:“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杆开烂漫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

  谈璓见她兴致甚高,笑道:“这么高兴,以后不做官了,就卖字给你换酒喝。”

  燕燕半醉半醒,只听见半句,道:“好,不做官了,我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