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二十七章 荡舟心许

  “夫人很特别,有时看你会让我想起京中的贵人。”

  这话经他口中幽幽道出,听得燕燕心脏骤缩,冷风一吹,遍体生寒。

  她放下酒盏,清醒了几分,淡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不过就是一介商人妇,哪担得起大人口中的贵人二字。”

  谈璓正想问问她的家世,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防备,仿佛无意间触碰到一片禁地。他理智地选择后退,心底却好奇更甚。

  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没有秘密。

  各自沉默间,耳听得蛙声一片,还未到盛夏,这荷塘里的荷叶还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片。四周佳木葱茏,似一圈天然帷帐,幽静非常。虎丘塔举目可见,塔上弦月如钩。想来再过一个多月,此间莲叶田田,菡萏花开,风光更好。

  谈璓打破沉默,道:“你经常来这里?”

  燕燕嗯了一声,斟满一杯,仰脖饮尽,嫣红饱满的唇瓣沾上一层酒液,水光潋滟,极是诱人。谈璓移开目光,依然感觉燥热,又要催她回去,却听她柔声道:“表哥,你听过《笑中缘》么?”

  谈璓摇了摇头,燕燕拔下头上的一根金镶玉梅花簪,敲击着杯盏,换了吴侬软语,轻声哼唱:“虎丘山麓遇婵娟,疑是姮娥出广寒,展齿一笑含丰羞,淑女窈窕君子逑。佳人拜佛我求天,愿千里姻缘一线牵,一叶扁舟紧相尾,烟波影里到梁溪……翻将旧曲谱新腔,愿普天下千万情侣永成双。”

  曲调缠绵,眼前人玉容花貌,笑含丰羞,不正是那词里的姮娥下凡?自持若谈璓,这时也有几分荡舟心许的熏熏然了。

  燕燕把玩着那根发簪,道:“回去罢。”

  回去,是该回去了。

  谈璓执起双桨,将船缓缓划向岸边。小厮见两人靠岸,这便走过来,接过绳索系在木桩上。燕燕吃多了酒,站起身有些头重脚轻,上了岸,不小心踩在青苔上,脚下一滑,急忙抓住旁边谈璓的衣袖,这才没有摔倒。

  谈璓扶她一把,道:“你这样,还是别骑马了。”

  燕燕刚想说没事,胃里翻江倒海,低头便吐了出来。

  谈璓叫她抓着,也不好躲开,难闻的酒酸气直冲鼻子,靴子衣摆都溅上了秽物。

  燕燕吐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一时也顾不上,吐完了,下意识地拿手里的衣袖擦了擦嘴,擦完了才发现这是他的衣袖,尴尬地松开手,道:“抱歉,回头赔你衣裳和鞋。”

  谈璓有些好笑,又有些疼惜她,道:“没关系,又不是应酬往来,你何苦吃这么多酒,自己遭罪。”

  燕燕心道,你要是早点来,我何至于吃这么多酒。

  谈璓从她面上看出几分嗔怪,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一时讪讪,道:“还是叫轿子来罢。”

  “不用,我能骑马。”

  燕燕坚持上了马,谈璓只好叮嘱她慢点骑,自己跟在她后面,一直送到薛府附近,方才转头回衙门。

  沐浴后,燕燕坐在妆镜前让淇雪梳头,她头发多且厚,衬得铜镜里的脸娇小如莲瓣。

  淇雪笑道:“夫人这样的美人,苏州找不出第二个,婢子就知道那谈大人口是心非,说不去,不还是去了。”

  燕燕却不大高兴,抠着发簪上的珠子,道:“我等了他一个多时辰。”

  淇雪低头凑到她耳边,暧昧地笑道:“他既上了夫人的船,往后叫他等的机会多着呢。”

  燕燕飞红了脸,伸手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道:“小蹄子,胡说什么呢!”站起身,自去床上坐着。

  高嬷嬷走进来,挥手让淇雪出去,见燕燕脸上春色未褪,心知她对那位从京城来的知府十分钟意,叹息一声,走近道:“他是什么人,主子应该明白,不宜与他亲近。”

  燕燕不作声,高嬷嬷又道:“他今晚那话,已是起了疑心,若真叫他查出什么,麻烦可就大了。”

  燕燕摆弄着衣带,道:“他查不出来的,宫里那位也不会让他查出来。”

  高嬷嬷道:“话是这么说,还是小心为好。”

  “知道了。”燕燕躺下用被子蒙住头,闻着被子上的熏香,闷声道:“我累了,要睡了。”

  高嬷嬷见她赌气的样子,满眼无奈,隔着被子轻轻抚摸她两下,没再说什么,弹指熄了灯烛,悄无声息地退出。

  过了几日,燕燕要出远门,恰好谈璓来码头巡视,见她准备上船,问道:“于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燕燕看着他,笑道:“去江西处理几件生意上的事。大人又不辞辛劳,出来体察民情,真是叫人感动。”

  有了私底下的往来,谈璓听她恭维,感觉比别人都假惺惺,微笑道:“夫人走南闯北,经营买卖,才是真辛劳。”

  燕燕谦虚道:“哪里哪里,不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此去几时回转?”

  “大约下个月底罢。”

  “出门在外,多多留神,勿要去那是非之地,招惹是非之人。”

  燕燕心知他隐射平湖镇之事,撇了撇嘴,道:“多谢大人提醒,告辞了。”

  船行数日,这日傍晚到了南昌府,码头船桅如林,穿戴考究的商人与衣不蔽体的苦力都聚集在这里,各色熏香混合着汗臭,便是繁华的味道。

  燕燕与随从上岸,包下一间客栈,忙了几日正事,便驱车前往罗夏镇探望薛老板的一位故友,前任江西按察使海紫宁。

  一个月前江西遭遇洪灾,官员腐败,导致流民四散。出了城门,燕燕从车窗看见路边穷困潦倒,拿着破碗讨饭的男女老少,于心不忍,又无可奈何。

  贫民随时可能变暴民,一点好心的施舍恐怕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这是薛老板很早便教给她的道理。

  到了罗夏镇,马车停在海府门前,附近有个粥棚,海府的下人正在那里给排队的流民发放食物。

  海紫宁为人刚正,学识渊博,在任时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好官。他不结党,不营私,故而深受排挤,三年前索性辞了官,如今闲云野鹤,也还是一颗仁心。

  门口的下人见是苏州的薛家家主来了,忙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便来领她进去。

  海紫宁与薛凝运交情匪浅,薛凝运带着燕燕来过几次海府,海紫宁夫妇对她都不陌生。海夫人荀氏尤其喜欢燕燕,见她如今守寡,更多几分怜惜,半路便迎了上来。

  “到底是苏州水土养人,两年不见,妹妹愈发风流俊俏了。”荀氏笑着捏一捏她纤细的手臂,道:“就是太清瘦了些,虽是生意忙碌,也该多注意保养。”

  荀氏年近五十,穿着不甚华丽,但人淡如菊,看起来不过三十有余。

  燕燕笑道:“多谢姐姐关心,姐姐近来身体可好?”

  荀氏道:“好着呢。”

  燕燕又道:“先生怎样?”

  荀氏道:“他能怎样,不过就是每天愤世嫉俗,骂这个巡抚,骂那个尚书,满朝文武他都不待见。要我说,幸亏辞了官,不然迟早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