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也没曾想这等尴尬场面, 他一面抓起床尾的衣物胡乱穿上,一面解释:
“我们都一天大似一天,这原为人之常情, 你莫见怪, 更别说与他人知晓,我再不这样睡就是……”
李及甚道:“你何时见我喜欢与人扯这些闲话, 你要怎么睡都行,只别光顾着贪凉就好, 屋里放着这许多冰,还不盖好被子……”
谢宁曜笑着打断了他:“知道了, 就你这样啰嗦。”
他又低头看了看, 现已穿好绫裤,但鼓起的还是很明显, 他赶紧再穿上了一件月白纱衫子,也就遮掩的很好了。
最近这段时日他睡觉起来就容易这样, 以前他还不信最早十三岁就有人能当上爹,现在是真信了,就古代这套价值观下, 什么不能发生。
不过这种情况, 会因过早质量不行,孩子很容易夭折, 这才古代人均寿命不长的主要原因之一。
古人因疾病、自.然.灾.害、瘟疫等死亡率较高, 大多成婚很早, 以便能有更多的机会留下后代, 但这样极可能导致头胎孩子先天孱弱。
世家大族很明白这些道理, 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为了保证胎儿先天充足, 即便成婚很早,也不会马上绵延子嗣。
好比他大哥谢宁昀虽成婚五六年,先是没准备太早要孩子,如今又因嫂子体质弱,得好生保养身体,养得适宜生育了再要。
谢宁曜以前认为古人寿命远不如现代人,其实古今人类寿命并没有很大差别,古代若有幸生在太平盛世,活过二十岁就大多能活到七老八十。
李及甚正待开口说正事,谢宁曜已随意靸了鞋往屋后的恭房走去。
他俩的恭房都在屋后,从卧室出去再走很短一截过道便是。
恭桶就在角落放着,里面先铺着一层土,其上还铺着香木屑、松灰等,这样不论大小都几乎闻不到气味,只有木松天然清香。
谢宁曜释放后,拿过一旁玉盘里盛放的御赐锦帛,极柔的触感就是很棒。
恭房分里外两间,他刚出来,外间早有专门负责伺候净手熏香的小丫头,一人端着温水,一人拿着帕子和香草。
他净手擦干后,拿起香草在身上随意拍了拍,今日用的是新鲜泽兰、惠兰、香茅混杂的香草束,香味极清淡自然。
谢宁曜回到卧室,只见李及甚坐在他床沿上,神情似在生气,他便有些不悦,坐过去问道:
“我又哪里惹你不快了?你大中午的特意跑回来就为找我吵架?”
李及甚气道:“平日里你只说与我同吃同住何等亲密,却什么都瞒着我,宁愿舍近求远,就是不肯找我帮忙!”
谢宁曜大概猜到了缘由,连忙解释:“不是不肯找你帮忙,只是觉得你不爱管这些闲事,再则,你好容易成了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怎能拉你淌这浑水,反误你前程。”
李及甚长叹一口气说:“我再是冷心冷肺无情无义,这点小忙还能帮,别说你与我,单论二哥的为人和才干,哪里不值得我帮他?”
谢宁曜笑道:“阿甚,你别急,我没说你不愿意帮忙,好,我全告诉你,再把二哥找来,我们一起商议,你先告诉我,怎么猜到我们在干嘛的?”
李及甚只是说:“我与你日日同吃同住,若这点眼力都没有,将来还能成什么事。”
谢宁曜当即便让云舒去请二哥过来,不刻,谢宁晔就到了,三人一齐在内室密议许久。
早在半月前谢宁暄就回了军营,因此如今只他们三人密谋。
谢宁曜也没指望三哥帮忙,主要三哥不擅长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更何况北狄最近又有暴动,正是用人之际,皇帝极力培养新将才,正是三哥崭露头角之际。
三人商定时已近傍晚,谢宁曜亲自去祖母那边问安,又说明他们就在宝辉院用饭。
谢宁曜回来时,只见李及甚与二哥相谈甚欢。
他走了过去挨着他们坐下,笑道:“你们准又在讲我的坏话,快如实招来。”
谢宁晔轻拍着弟弟的肩背,柔声训斥:“成日里没个正经,阿甚与你同住一院,明里暗里不知受过多少委屈,谁敢说你的坏话,你不说人就谢天谢地了。”
他笑着说:“二哥,你可不能冤枉我,你现问,我何时让阿甚受过委屈?”
李及甚故作严肃道:“阿曜岂止让我受委屈,刻意欺凌亦是寻常,我只不与他计较罢了。”
谢宁曜没想到李及甚也有幽默的一面,他揶揄道:“我是从不背黑锅的,你既这样说,往后就等着被我欺凌罢,可不许生气,我也再不会哄你。”
李及甚爽快道:“悉听尊便。”
谢宁晔亦知他们是开玩笑,他很欣慰李及甚能与弟弟相处的这样亲密无间,他之前还担心幼弟太过盛气凌人,担心李及甚处处忍让压抑,如今看来全是自己多虑。
三人一齐在宝辉院用过晚饭,李及甚自又去书房写文章,谢宁晔自回了绍武院。
谢宁曜先在书房与李及甚玩闹,见人忙着用功,他也不再打扰,正是百无聊赖,双生子和表哥都不在,他实在找不到人玩,他想着还是去找二哥玩兵器。
今日他们吃的早,这会儿才傍晚,暑热未退,外面仍旧犹如蒸笼一般,他为了好玩才不嫌热,到处走走看看当消食。
走到园中池塘附近,他老远就见婶母往这边来了,想着躲起来唬枝荷玩,顺便给自己和婶母都解解闷,索性就躲在池塘边的假山后。
陈夫人走到此处,但见鱼儿肥硕可爱,不觉放慢了脚步,枝荷连忙将小丫鬟们带着的锦垫放在莲花木椅上,陈夫人便坐了下来观赏。
谢宁曜心想:果然我选的躲避之处最好,我就知道婶母喜欢看鱼儿!
他刚准备跳出去唬人玩,却见魏姨娘走了过来,他立马就没了兴趣,只躲着听这魏姨娘又要放什么臭狗屁。
魏姨娘走到陈夫人身旁问安行礼,又站着殷勤伺候,接过枝荷手里的拂尘赶蚊虫。
陈夫人冷冷道:“这里用不着你,自去歇着罢。”
魏姨娘讪笑着说:“太太,您可是要去姑奶奶那里?不是我多嘴,实不愿您去碰钉子,三少爷似在军营闯了祸,姑奶奶正在气头上,没处发泄呢,您莫去的好。”
陈夫人微怒道:“你倒管起我来了,再则,谁许你乱议论暄儿与阿瑾?!”
枝荷急忙拿过拂尘,说:“姨娘快走吧,没的惹太太生气。”
魏姨娘兴兴头的来,不曾想碰一鼻子的灰,大觉没意思,疾步而去。
她暗自埋怨,这太太也是个不中用的,嫁给二老爷这么多年,大老爷又没续弦,正经该太太做主母总管家业,却一直让谢瑾当家,是何道理?
纵然老太太怜爱谢瑾,太太也该早劝二老爷分家才是,二老爷作为当朝首辅家大业大,分家后,太太做当家主母何等威风!
魏姨娘觉得,大约是谢宁曜总能宽慰太太的心,太太便舍不得分家,怎就摊上这么个没成算的糊涂太太,将来家业怕是真要舍给谢宁曜,这可如何是好。
谢宁曜听了这番话,不用猜也知道魏姨娘的那点小心思。
不过就是又想挑拨婶母和姑妈的关系,继而想让婶母劝叔父分家过,可叔父的几个妾室也不止魏姨娘有儿子傍身,怎么成天就她跳的高?!
谢宁曜一直都知道婶母虽表面大度能容人,甚少对妾室动气,那是婶母不愿自降身价,但心里还是膈应,只这么多年来已经看淡罢了。
他很喜欢叔父,唯独对叔父最不满的便是纳妾,他很不喜欢谢启,但对谢启最满意的就是,这么多年也不曾续弦,更没有妾室通房之类的。
谢宁曜时常觉得大概人都是多面的,谢启再不好,但他承诺娘亲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真正做到了,只这一点就比全天下男人都好上千万倍!
虽则在古代社会背景下,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哪个不是美妾如云,但这才愈加显得能坚守者的难能可贵,谢启这种就实属凤毛麟角。
他目送着婶母往姑妈院里去了,心里是五味杂陈。
等回过神来,他又想起魏姨娘还说三哥在军营里闯了祸,不知又是为何,那魏姨娘成天让谢宁昭到处打听军营的事,消息倒是比谁都灵通。
他这样想着,也不再去找二哥,随意叫住了个婆子,让将谢宁昭找来,他就在池塘边喂鱼乘凉等着。
谢宁昭此刻正在二门上与家仆赌钱玩,又输了个精光,还赖了人几吊钱,家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认栽。
那家仆见婆子来传人,又听得是府里的宝贝疙瘩六少爷传的,忙笑嘻嘻的说:
“我的五爷,您在六爷面前美言几句,多少赏钱不能得,您指缝里再给我漏点下来,紧够了。”
谢宁昭怒道:“少来胡搅蛮缠,我有钱还同你们玩?早去大酒楼了!六弟脾气不好,不耐烦等人,我先去应付,你只管等我回来,不许走。”
那家仆嘴里嘟囔着:“谁乐意同你这样的爷玩,那日我们不过替六爷把风,他随意撒了点碎银子下来,就有三四两,我这辈子若能在六爷跟前效力,死也瞑目了……”
谢宁昭自然没听见这些,往池塘疾跑而去,不刻就到了,气喘吁吁的说:“六弟,我深怕你等急了,恨不得飞过来。”
他虽极不喜谢宁昭的谄媚奉承,到底想着庶子地位低,生活不易,又有那么个姨娘只教坏的,便笑着说:
“你倒是乖觉,我也不耽误你去玩,只是听闻三哥在军营闯祸了,到底怎么回事?”
谢宁昭便细细道来:“六弟所有不知,自从二哥回家筹备婚事,三哥又极得圣上赏识,军营里以往就与三哥不对付的那几个校尉竟联合起来意欲逼走三哥,他们不就是怕三哥将来抢他们的功劳嘛……”
他是越听越气,三哥向来很能忍的,竟被逼的对这几人大打出手,可见不是寻常找麻烦那么简单。
谢宁昭忙道:“六弟,你也不必着急,虽则那几个校尉与三哥都受了军棍,但在军营效力的太医可是我们府里出去的,定会照料好三哥。”
他将荷包里的碎银子都与了谢宁昭,并说:“不许拿去赌,盯着军营那边,我要随时知道三哥的情况。”
谢宁昭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保证道:“六弟,你只管放心!以后还有什么活,全派给我就好,若我有一点儿做得你不满意,随你打骂,我绝无一句怨言。”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快去罢。”
谢宁昭如今是打定了主意不听姨娘的,姨娘只想让他去建功立业,全然不想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他深知自己吃不了什么苦,还不如帮家里做事领月钱稳当,以后多多巴结六弟,手头就能宽裕些。
谢宁曜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去绍武院,径直回了宝辉院。
此后好几天,他每日都让谢宁昭去打探情况,得知三哥伤势不重,并已恢复日常训练,他才放心,且总是去宽慰姑妈,直到姑妈不再生气担心。
这日午后,他想着去找二哥再商量一些细节,便急匆匆往绍武院去了。
后天就是跟随皇帝去霜山围猎的日子,这还是李及甚几次进宫面圣才争取来的,届时永淳公主也会去,他们必须抓紧这次机会。
其实他觉得有点奇怪,李及甚到底为何突然就如此得皇帝信任?
往年圣上夏日围猎一般是八月中旬左右,现今才六月,正是热浪滔天,可不是围猎的好时候,皇帝竟也被说动了。
不过正因如此,更好行事,永淳公主最爱玩,又善骑射,一切都好推动了。
他想得出神,不觉已呆站在绍武院大门口许久。
谢宁晔疾步出来,训斥道:“呆子,我在楼上就看你站这毒日头底下,快些进去乘凉,往后可不敢再这样!”
他神秘兮兮的轻声道:“二哥,我又想到个好主意……”
两人一行说一行往里走,刚到堂屋,谢宁曜突然犯恶心,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谢宁晔急道:“这定是中暑了,快请御医!”
早有婆子飞奔出去传命,许多丫鬟上来,有的收拾地面,有的擦嘴,有的递水漱口。
他笑着说:“可能是我中午贪凉多吃了碗冰面,有些积食,吐出来就好。”
谢宁晔一把将幼弟抱了起来往卧室去,谢宁曜兀自逞强:“二哥,我真没事,放我下来……”
他见没用,又说:“二哥,我还想吐,快放我下来吧,我真要吐了。”
谢宁晔道:“不妨事,吐我身上,你以往又不是没吐过。”
他也是真还有点想吐,极力忍着,被放到床上后,就扶着床沿吐在了丫鬟刚放下的银盆里。
谢宁晔急的不行,不住的问:“御医怎么还没来,快去催!”
见幼弟难受,他只恨不得自己替了去,坐在床沿上轻抚着弟弟的后背,一面帮忙擦嘴,一面喂水漱口,亲自照料,不让丫鬟们来。
谢宁曜吐了后仍是头晕目眩,不能再逞强,只躺床上闭目养神,却怎么躺都不舒服,翻来覆去的难受,谢宁晔忙将弟弟抱在怀里,
他摸着弟弟身上滚烫,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他忙帮弟弟将衣物都脱了,只裹着吸汗的纯棉薄被,汗湿又立即更换。
谢宁曜靠在二哥身上也还是只觉天旋地转,脑子越来越迷糊。
他也不知御医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觉周围乱糟糟的,又被喂了很苦的汤药,他原就脾气不好,只摇着头说:“我不喝,我没事,你们都出去,让我睡一觉就好……”
谢宁晔根本喂不进去药,急的威胁:“阿曜,你再不喝,我可把大哥喊回来了,让他来喂你,看你敢不喝!”
他根本不怕二哥,也知道大哥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并且他真觉得自己好多了,流了许多汗,脑子都清楚了,勉强笑着说:“二哥,我真的没事,你摸,我身上都不烫了……”
御医还说要刮痧,谢宁曜气道:“庸医,一点儿小病反让你们治大了,我现已好,不用你了,快些去罢……”
谢宁晔正急的抓天,谢宁昀快步走了进来,接过药碗亲自喂。
他唯一怕的就是大哥,忍着苦喝了,嘀咕着:“哥,我真没事,他们也太小题大做,值得把你喊回来……”
谢宁昀训斥道:“让你别贪玩,这么大热的天,你又去哪里疯了,弄的中暑!”
他连忙说:“我没去哪里,你不信问二哥。”谢宁晔也赶忙帮着解释,
谢宁昀怒道:“你就不该让他大中午的往你这里跑!”
只因谢家都是兄长管弟弟,即便谢宁晔已封冠军侯,在战场上如何英勇无畏,却也还是怕毫无武力的状元哥哥,唯有垂首听训。
这时,李及甚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谢宁曜惊讶不已的问:“你在学里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李及甚解释道:“风住在二门上听到传御医就多问了几句,又赶来国子监让学监带消息给我的,你听话些,别让两个哥哥着急。”
谢宁昀心知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只急着给弟弟看病,没空审问,忙说:“王太医,给他刮痧,别管他怎么挣扎,做你的,有我抱着他。”
谢宁曜:……谁来救救我!
李及甚心知若昀大哥不在这里,应是没人能意识到他在说谎,如今却也没更好的说辞,更不必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