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第73章 神道之国

  流碧府付之一炬。

  岩壁河的凡水止蕴含法力的灵火,在熊熊烈焰中流碧府像一块燃烧着的碧绿晶石,发散出最美,最后的光辉。

  水府中的妖族四下逃命,恐怕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河底居然还有遭受烈焰焚身的一天。

  河面沸腾翻滚,绿焰的光芒从河底透出,如同天际尽头闪现出的极光,极光在白色的氤氲蒸汽中往返折射,宛如一弯横跨河面的彩虹。

  殷停高坐云头,听着河水中不断穿来的惨叫,心疼得快滴血。

  倒不是为了那群或多或少吃过人肉的水妖,而是因为那满宫殿的珍宝,竟然就这么!一件都没拿!一道化成灰了!

  他看向姜太平,眼神幽怨,说道:“走吧。”

  快些走,越看越痛心!

  姜太平点点头,回头看了眼,确认所有人都去坐稳之后,吃力地掐动法诀,催动了足有一间房子大小的祥云。

  如不是这么大的祥云,委实是坐不下这么多人的。

  殷停他们从水府各处水牢中共找到了活人一百余名,加上鸟妖送来的童男童女,合计约莫三百人。

  要把这三百人悉数带走,是在很不容易。

  殷停也想过分批次护送,却被祝临风否决了,说是怕逃逸的水族对他们下手。

  担心这点无可厚非,也就只好挤着一趟送走了,这就苦了殷停和姜太平这两个出力的。

  仅靠一人是万万唤不出如此体量的祥云,他们一人坐云头,一人坐云尾,全程全神贯注,一面控着风,一面驾着云。

  待回到草源镇,殷停已汗透衣背,精疲力竭,发丝一绺一绺的黏在额上,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姜太平比他还不如些,直接脱了力,两眼一番晕了过去,砸得殷停显些吐血。

  然而最令殷停抓心挠肝的却不是被掏空这件事,而是为了——错过了一桩现成的出风头的好机会!

  想他殷少侠,出魔窟入虎穴,几经生死之险,历九九八十一难,为常人所不能为的救出了好几百人。

  正该是打败妖魔的英雄接受百姓的崇拜和感激涕零的时候,岂能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殷停无论如何也不甘愿!

  “可恶……啊……”他用手指抠着地面,面色狰狞地往草源镇的方向蠕动。

  “省省力气吧,”祝临风淡淡的说了句,轻轻踩住他的手指,瞥了他一眼说:“便是去了,你想让他们看什么?看你爬都爬不起来的狗熊之姿吗?”

  狗东西,出力的又不是你,站着说什么风凉话!

  殷停恨狠地看着全程没出过一成力,片尘不沾身而显得霁月光风的祝临风。

  尽管他说得有些道理,但殷停却像是如鲠在喉,咽不下这口气。

  他倔强地抓了把灰,往祝临风腿上一洒,权当出口恶气。

  祝临风怎让他?

  蹲下大大抓了一把灰,往他鼻子眼里扬,呛得他直咳嗽,眼睛酸涩地流下泪来,洇红着眼尾,好不可怜。

  祝临风慢悠悠抽出手巾,细致地擦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完事后,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殷停。

  “就你这三脚猫工夫,别出来卖弄了。”他丢下这么句,飘飘然走了。

  殷停气得直捶地。

  被这么一搅和,他也没了出风头的兴致,待力气稍微恢复些,他唤出云,带着方才醒转的姜太平,此行营救的目标狗文,难伺候的祖宗祝银凤,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云夫,回到了显应观。

  狗剩刚听见动静,便将狗芽藏进稻草堆,警惕地从内室的打的孔朝外观望,待看请是殷停一行人他大松了口气,目光落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另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上时。

  他先是愣了愣,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拼命扇动着眼帘,想以此来确定真实。

  最后他确认了,鼻头一酸,薅出狗芽抱着,光着脚涕泪滂沱地跑了出去。

  “大兄!”

  狗文豁然抬头,视野中出现了两道奔他而来的瘦小身影,顿时鼻头一酸,踉跄着跑上去,一把将他们揽住。

  三人哭作一团。

  围观了片刻感人泪下的手足重逢之景,殷停瞥了眼跟着抽鼻子的姜太平,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祝临风,绕道了后院,随后将姜太平支开,哄她抓蚱蜢玩去了。

  待只剩下他和祝临风,他打算直接摊牌。

  殷停点了点手臂,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祝临风,像是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祝临风也很稳得住,既不问殷停和他单独相处所为何事,炙烤在炎炎烈日之下也不急不躁,像是拿定了殷停沉不住气。

  该沉不住气的是你吧!殷停气结,看祝临风这副不急不忙的模样,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在对峙与僵持中,他好像还从未赢过。

  他泄了气,找了块屋檐下的青石坐了,拔了根野草吊儿郎当的含在嘴里浑身的气势放松下来,这是认输的信号。

  “你到底瞒了什么,眼下人也救出来了,总能据实以告了吧?”

  祝临风垂下眉眼否认了,“没有。”

  “得,”殷停也没指望他能爽快的承认,那也不是祝临风了,“那你说,你在那螃蟹身上想找到的是什么?”

  “妖丹。”

  “好,”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殷停只好发挥久违的三寸不烂之舌,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礼了,他站起身,和祝临风对视。

  “师兄,你该知道,这虚为天中险恶无比,稍有行差踏错出了差池,便有可能害了我们性命。”

  “如今你没有法宝护身,别管师弟说话难听,仅靠心意剑,师兄能自保吗?又何谈保护太平?”

  祝临风的脸色难看一瞬,殷停知道这话正戳中了他的心坎,于是又加了把火,接着道:“咱们三人中,能勉强有一战之力的,只有师弟我,若师兄有事连我都瞒,真遭难时,我措手不及,岂不是害人害己?”

  祝临风眸色闪动。

  “我先时能明白师兄为何不告知事情,无非是担心我知道后不肯前去救人。但到了这一步,人我救了,妖我也杀了,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真有何隐患,我还能自个儿跑了不成?”

  殷停说这话时,心中极其忐忑,既希望真如祝临风所说的没有隐情,只是在找妖丹,又希望若真有什么事瞒着没说,祝临风能坦白,好让自己有掂量和应对的时间。

  然而,祝临风接下来的话,却让殷停心中不详的预感一一应验。

  “已经迟了……”祝临风喃喃道。

  殷停耳中嗡的一声,只觉大难临头,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见殷停郑重的模样,祝临风也知道再瞒着也是于事无补了,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如今大乾中神道不存,仅有寥寥几人得神道遗泽。”

  殷停自然记得,他当时还纳闷过,为何被乡人供奉的黄大仙从未显出什么神异。

  “那螃蟹精和神道能扯上关系,你不说他是伪神吗?”殷停拧着眉头问。

  “那是诓你的,”祝临风说得顺畅。

  殷停:“……”

  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那蟹妖所使用的是传统神力无疑,也就是香火信仰之力。”

  “你不是说神道道统早已断绝了,他一小小蟹妖哪来的能来?”殷停忍不住插话。

  “能不能先听我说完。”祝临风语气加重,师兄的派头出来了。

  殷停闭了嘴。

  “神道道统断绝,要牵扯到千四百载之前,青君与无妄生双双道陨之后。”

  听到青君二字,殷停心中一咯噔。

  “神道根源所系是一件神器。古有皇者封禅于玉衡山,天下万万生民之念系于皇者一人之身,诞生出这么件承载凡人气运的神器,人皇玺。”祝临风道。

  这倒是殷停听说人皇玺,但既然能被尊称为神器,那想必也是神道中和仙道仙器等阶的至宝。

  “此后,凡是一统诸国山河,得天下民心之人皇,便能于玉衡山中封禅,得此神器青睐。”

  “开煌煌之国祚,定乾乾之山河,荡魍魍之妖魔,是为人皇玺。”

  殷停心中涌气个猜测,猛地看向祝临风,“难道说……”

  “人皇玺有封神之能,”祝临风肯定了他的猜想,语气凝重道:“分八千地神,共治山河安定。”

  “保家安户者为土地公,传达福信者为福神,斗治精怪者为门神,引领死灵者为城隍。”

  想象着那诸神灿灿的光辉时代,殷停颤栗不已。

  很快他想到不妥,如今凡间连年征战,人皇不显,百姓民不聊生,也从未见过诸神踪迹,见过能称之为神的也只是明水法王那等邪神之流。

  以前的土地公,城隍都去哪儿了呢?

  “死了。”

  祝临风像看穿了他,吐出两个字。

  “所有地神依托于人皇的册封,人皇玺的神力,如今人皇不现,神器已碎,八千地神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死了?碎了!”殷停惊得窜了窜。

  我的老天爷啊,那可是神器,谁有能耐将神器打碎?

  他如此想,也如此问,含糊地说:“莫非是你说的那位?”

  “无妄生?”祝临风不像殷停一样忌讳,冷笑了一声,说:“他虽有心却被青君钳制无力施为。他二人已道陨,如今这世上除非神器、仙器自毁,否则无人能损伤宝体万一。”

  殷停问:“那究竟是怎么碎的?”

  祝临风叹了口气,说:“这就是神器较之于仙器的弊端,神器威能随宏,却极为依赖外力。人皇玺是从万民气运中诞生,换而言之,他就是万民之运的具现化,如今凡间人皇不出,人心涣散,邪魔阴郁之气滋生,气运被坏得一干二净。”

  “你觉得人皇玺还能有好下场?”祝临风反问。

  殷停咽了口唾沫。

  那是早八百年前就该碎了。

  祝临风话锋一转,语气中戾气外显,充斥着深恶痛绝之意。

  “不过,神器陨落虽不是无妄生直接施为,却和白莲魔教以至于魔道脱不了干系,”祝临风说:“正如我等修士注清灵之气,远离俗世红尘,那魔道修士也剑走偏锋,下品浊气对他们的修行有极大裨益。”

  “包括邪魔妖宝的炼制也少不了下品之浊气,若人间乾坤大定,山河清明,他们又该从何处夺取浊气,寻觅豢养邪魔之所呢?”

  祝临风声音冷得掉冰渣,“青君死后五百余年,在魔道的摆弄之下,彼时的夏之王朝分崩离析,天下大乱。魔道传人挑拨离间,加之暗下毒手,杀戮有治国之能的明君诸侯,挑拨各国征战连年,将人间变成他们的蛊场。”

  殷停没问为何正道不出手制止的蠢问题,以他对修士的了解,正道虽自诩正道,却都大多性子孤介,恐怕不愿伸手沾染一身腥。

  况且还有因果之罚高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君不见猖狂如魔道也不敢直接对人间下手,而是选出傀儡操纵,逐渐蚕食吗?

  殷停不由得想起了,初见褚寂时的天平城,狡诈难测如褚寂也是以张佑麟为靶子,将大多因果转嫁到他头上。

  他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自己幼时横遭苦难的根源,既不是姜国,也不是和之征战的诸国,而是高高在上,如神明拨弄棋盘的修士了。

  但若说殷停至此便不痛恨姜国了,那也不能够,谁叫他心眼比针尖还小呢。

  听祝临风说了如此多的隐秘,殷停也渐渐厘清了自人皇玺碎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脉络。

  人皇玺碎,却还能出现明水法王等邪神,只有一种可能,人皇玺的碎片,被明水法王得一块去,因此他才能转生神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人皇玺之伤正是魔道在白莲教的牵头下一手造成,大部分的碎片应当也在白莲教掌握中。

  “那这螃蟹精走狗屎运得了块碎片,因而封神了?”

  前因后果一串起来,殷停立刻明白过来,祝临风再找什么,正是人皇玺碎片。

  只是碍于他也没见过人皇玺,并不清楚齐碎片的模样,这才在水府中四下翻找。

  祝临风一反常态的翻箱倒柜,和手掏生蟹的举动也有了合理解释。

  “你找到了吗,人皇玺?”殷停的声音颤抖,既兴奋,又忧心。

  喜的是,人皇玺啊,若是真找到,岂不是发了?

  忧的是,人皇玺碎片可是魔教禁脔,即使真找到,他们恐怕也是有命找没命拿。

  在殷停既忐忑又兴奋的视线中,祝临风缓缓摇头,“他身上没有人皇玺残片。”

  “什么意思?”殷停迷糊了。

  “依我推测,蟹妖的神力应当是被赐予的,他只是主神的从神之一,真正用人皇玺残片封神的,恐怕另有其妖。”祝临风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给了殷停足够的消化时间,但殷停始终是一副瞪眼张嘴的模样,好似打击过大而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见状,祝临风一咬牙,把最后的,最可怕的猜测说了,

  “这虚为天,或许是同当初的夏朝一样的——”

  “神道之国。”

  轰隆隆,平地起旱雷,厚重的云层被一只手拨开,日光下澈,照得殷停脸色青白,不见一丝血色。

  殷停:?

  您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