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第32章 青铜灯

  第一劫,灵气乱流,狂暴难驯。

  入道时,凡胎肉体向修士仙灵之躯转化,彼时三百六十处窍穴大开,灵气肆意奔涌入经脉,若没有师长护持,灵气足以将人撑得爆体而亡,莫说修仙,便是寻得到一块完整碎肉都算侥天之幸。

  当躯壳洗练完成,五脏六腑生金木生生之元,生元与灵气交汇成一道先天玉露,玉露反哺泥丸宫,塑三魂七魄为一体,进而衍化真灵。

  真灵初成,活泼躁动,易脱窍而出,这便是入道第二劫,脱窍之劫。

  躯壳为生生之火,真灵若长时间脱离失去生生之火滋养,便如耗尽蓖麻油的油灯,只剩燃尽熄灭一条路。

  因此脱窍之后,修士需定心神,寻到躯壳所在,尽快回窍。

  然,以真灵形态离体时,好如凭虚御风,瞬息可行百里,其中滋味妙不可言,若修士定力不足,沉溺于此,便再寻不到躯壳肉身所在。

  若修士坚韧,仙缘深厚,成功回到肉身,也万万不可大意松懈,在真灵未完全稳固心神摇曳之际,第三难便会狡猾地乘虚而入——胎中之谜。

  受劫之人,会再度经历前世轮回之苦,万象森罗重重幻影,若不能唯我独尊,便会迷惘于前世虚露,永堕阎罗,再不复清明。

  生死道消,应在此刻。

  三难中,最为凶险的便是最后一难,数不清无师长同门照应的散修都倒在这一难。

  因此,即使修士大多性子孤介,也多会选择与师门同道相互扶持,非是他们爱结群而居,而是求道路多艰,一人之力难以越苦海,攀天梯。

  从掌门口中得知方才凶险后,殷停不由得倒吸凉气,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就你他妈爱作死啊!

  “此前不告知你三难详情,是怕你怯意先生。真入道之时,为怯意裹足,反倒不美。”

  殷停:“……”

  掌门对他有些了解,却不多。

  若是提早知道了三难,即使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他也绝不肯拿自己的小命去犯险。

  甭管好活歹活,总要先活着吧。

  许是担心说得过于严峻坏了小弟子心境,掌门转而一笑,说到:“胎中之谜可怖只在一时,前世因前世果,不会带到今时来,甚至在渡过之后,修士并不会记得。”

  “可是我还记得……”殷停半张着嘴,他不止记得,还想问问掌门,他为何会在抬谜中看见一柄毫无干系的锈剑,还有“梦”,最后那个奇怪的视角又是怎么回事。

  掌门笑而不语说:“个中缘法,不足为外人道。”

  就是不能说的意思呗,殷停发现,他这师伯人虽和蔼,却有个话只说一半,剩下的叫你自个无悟,去想,美其名曰看悟性,看缘法。

  不知高手是不是都有话只说一半的臭毛病。

  “来,稳住心神,师伯助你凝出第一道法力。”掌门一拂袖,殷停还没回过神,已经来到一间静室中。

  掌门看他的眼神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殷停点点头,坐上蒲团,两手置于膝上,掐无心凝神诀,轻阖双目,放缓呼吸。

  “注意感受,”掌门边把手按上他的百会穴,边催动法力帮他困束灵气,“人分流品,气分清浊,清灵真气为上,红尘浊气为下,聚浊气于魄门。”

  殷停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毛孔中如排汗一般排出黑灰晦物,整个人像刚从泥潭中爬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掌门面不改色,眼神严肃地观察殷停,待恶臭达到一个极点时,他目中射出道精光,高声道:“放!”

  “噗噗噗!”他话音未落,便响起接连的崩屁声,殷停垂至臀下的外衫被吹得涨起。

  即使闭着眼,也能从他剧烈颤抖的睫毛和大张的嘴,看出他内心的震惊和羞窘。

  “定心,”掌门没给殷停消化窘迫事实的时间,掌心散开光晕,说道:“浊气已除,注意感受,将体内灵气运行大小周天,凝法力入丹田。”

  百会穴传来阵阵清气,殷停为之一振,咬咬牙将灵气沿着经脉运行,不知过去多久。

  殷停感觉舌根下涌出股津甜甘液,思绪为之一清,整个人好似褪去千重枷锁一般轻松。

  就像,今日才叫活过。

  他猛地掀开眼皮,眼中神采奕奕。

  “道友,贺脱樊之喜,”掌门收回手,大拇指交叠,稽首道:“往后路途多艰,你我皆行路之人,望不坠逍遥之志,不改求道之心。”

  殷停怎敢受掌门的礼,急忙从蒲团上站起来,侧开身,深深拜下,

  “师伯深恩厚意,弟子拜谢,往后您便是我的亲师伯,闲隐门便是弟子的家。”句句情真,字字无虚。

  殷停惯会油嘴滑舌,但此刻所言皆是发自肺腑,甚至在他心中,处处照应他的掌门师伯比起来无影去无踪的浪子师父更像他的师父。

  “好孩子,”掌门搀着他。

  闻到自己一身的恶臭,殷停脸皮臊得慌,“师伯,能否容弟子先行沐浴?”

  “我让童儿帮你引路,”掌门露出了然的微笑。

  沐浴结束,换了身干净衣服,殷停只觉神清气爽,再回到静室,污浊的空气被涤静一空。

  原本放置在石台上的蒲团被一只颇具古意的香炉取代,炉里点着三根大香,白烟并不消散,在香炉上空变化不同形态,虎、豹、鸡,个个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要发出啼叫。

  “属神驱邪香,”掌门负手站在香炉旁,瞥了眼燃了四分之一的大香,说,“如今你已修出法力,褚寂给你种下的相合印已然能打开,来,师伯为你护法。”

  这等要命的大事殷停当然不敢忘,他这么费力修行,不得不说那见鬼的相合印居功至伟。

  他点点头,在香炉边盘膝坐,肉身闭目,端坐泥丸宫的真灵豁然抬眼。

  甫一内视,殷停发现,除却不是血肉之躯,真灵有手有脚。

  视线下移,殷停轻咦一声,只见真灵透明的左胸中横着团不断变幻的乳白光晕,一时拉长成剑,一时加宽成刀。

  他内室的时辰有限,此时已头晕目眩,顾不上再探究,慎重凝出第一缕法力。

  拇指压住二指,食指中指骈成剑诀按住眉心,隐一点亮光忽闪而过。

  只听开锁似的“咔”一声,两样笼罩在白光中的事物从眉心飘出。

  一把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一枚拇指大小的漆黑丹丸。灯座中没有灯油,麻线上却燃火光,并不温暖,并不醒目,好如太阳升起前,凝在叶片上的即将消散的残露,脆弱无比,却又固执地燃起幽绿光芒。

  不知为何,在见到灯盏的一瞬间,殷停陡然生出不能把灯盏交出去,不能让任何人见到灯盏,否则他一定会后悔的笃定预感。

  灯盏似乎有让人信任的力量,预感又如此强烈。

  “师伯,”殷停睁开眼,把从相合印中取出的漆黑丹药递给掌门,“这就是魔修留在相合印中的东西。”

  “究竟是个什么?”语气好奇。

  “哼,”掌门一压手把丸药压得粉碎,菩萨般和蔼的面孔上罕见地挂上怒容,“好个褚寂,竟行这般阴毒手段。”

  “这叫秽真丸,以一百味死时痛苦至极的魂魄作引,采四十九之数的阴邪秽气炼制而成,沾之则觉缘全污,再无修行可能。”

  殷停听得背脊发凉,尽管知道秽真丸仅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那盏青铜灯才是褚洄舟真正的目的所在,他仍止不住地想骂娘:

  狗娘养的褚洄舟,等老子再遇见你,非把你大牙打掉!

  当然,以他惜命的程度,假使真倒八辈子血霉和褚洄舟再当面,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相合印中没有旁的东西吗?”掌门突然道。

  面对突如其来,一针见血的问话,殷停激出一身冷汗,为了不被看出心虚,他强压着扭头的念头,迎向掌门和煦的目光与他对视,硬着头皮道;“弟子不敢欺瞒,确实只有秽真丸。”

  掌门的压下眼,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不知为何没有多问。

  “没有便好。”

  殷停心如擂鼓,把不知因何鬼迷心窍的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谎话已经说出去,再如何懊悔也于事无补了。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由于过于心虚,他甚至没敢问真灵胸口贯穿的那团长梭形灵光是何原由。

  “你……”掌门的话被门间弟子的急传打断,“掌门真人,弟子容禀,静虞师兄只怕是不好了。”

  话音未落,殷停蹭地站起身,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掌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勿要急躁,该是喜事。”

  殷停闹不明白,都说不行了,怎还是喜事,喜丧吗?

  掌门没多作解释,卷着他闪身从静室消失,殷停没回过神,只觉眼前一黑一白,便来到了抱朴斋中。

  顾不上感慨没有飞剑白衣的飞行不算飞,殷停紧跟着掌门走向姜太平居住的木屋。

  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童儿见了他们仿佛见到主心骨一般,纷纷露出安心的神情。

  掌门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行走进木屋,殷停落后几步,也进去了。

  姜太平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毯,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半点没有童儿说的快不行了的死人相。

  “师伯,师弟他这是?”

  “入道。”掌门注视着姜太平,眼神柔和。

  殷停:“?”

  “三难呢?”殷停张大嘴,不敢置信地问。

  “他心思纯澈,好如赤子,脱窍难胎谜难于他而言并不算难事。”掌门说着探出手搭在姜太平腕上,徐徐帮他梳理真气。

  殷停几乎气个仰倒,这不公平!

  真真人比人气死人,某个修仙奇才,来日小剑仙,为了入道险些丢命,而胆小如鼠的人却只用美美睡一觉?

  他恨恨打量姜太平,酸溜溜地想,等这厮醒了,新仇旧恨一起算!

  掌门为师弟护法,不好相扰。

  殷停放轻手脚,掩上门,坐在门口石阶上托腮出神。

  他那师父是真好命,两个徒弟入道都不见人影,反是掌门帮他上下操持。

  嘿!果真懒人有懒福!

  过去约莫半个时辰,掌门推门而出。

  “在想你师父?”

  听见声音的殷停回过头,掌门站在他身后,阳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殷停站起身,说道:“回师伯话,弟子在想师弟何时能醒。”

  掌门的目光有种看透人心的力量,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让人觉得宽厚,包容。

  他眺望远方,话里带着追忆的意味。

  “昔年师父仙逝,门下只余我一名弟子,传承道法险有失传之危,而我师徒缘寡,命中只一场缘分。不得已之下,我行代师收徒之举,将两名天资卓越,心性赤诚的稚子记入师父门下。”

  殷停意识到掌门话里的稚子指的是谁,但他是晚辈,涉及长辈之事万万不能插嘴,只在心中惊诧。

  掌门对上他的眼神,笑道:“那两名稚子,正是你师父余明和师叔余英。”

  “他们名义上是我师弟师妹,实则由我一手教养,因此对明师弟的心性我自认有几分了解,他绝不是那等不管弟子的糊涂师父。”

  “望你莫误解于他。”

  师父的好,殷停从祝临风口中听过,掌门口中听过,却从未亲眼见过,心里是不怎么认的。

  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师父余英和掌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看似师兄弟,实际上是师徒才对。

  他忍不住感概,这辈分也乱得厉害。

  “弟子曾听师父与师叔唤祝师兄师弟,莫非祝师兄也是挂在先掌门名下的徒弟?”提起长辈冒犯,同辈的祝临风总可以问了吧?

  掌门摇摇头,“非也。”却不肯多说了。

  殷停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有何隐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