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50章 春尽-10

  曾砚昭原本希望郁弭在听完他说的话以后,能够立刻做出解释,假如没有,起码也应该说一声抱歉,正如他平时清醒时常做的那样。

  在他们相识的这段日子里,郁弭时常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态度,曾砚昭常常听见他说“对不起”。刚才,郁弭也说了。可是,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希望郁弭还能再说一声。

  偏偏,郁弭没有说。他的眸子颤动着,如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曾砚昭没有办法从他微微发抖的唇间预判将会有什么句子吐出。他看得出来,对于自己喝醉后的所作所为,郁弭找不到理由辩驳。

  一夜过后,曾砚昭还是那么疲惫。

  他不能忽视自己心里的失落,总觉得这滋味像是春蚕结的茧,轻轻一拨,丝就断了。

  曾砚昭垂着眼眸,脑袋空空,不由得想:他们之间,接吻也好,更亲密的举动也罢,在郁弭的眼中究竟是什么呢?

  假如郁弭和叶懿川从前过的总是云朝雨暮、干柴烈火,他好像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郁弭总是对情欲有需求。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因为与之相比,他和郁弭之间所发生的,实在是大巫见小巫。

  他却总要为这些小巫去佛前三拜九叩,难怪郁弭会觉得他莫名其妙,要发脾气了。

  在郁弭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想法从曾砚昭的脑海里冒出来。他来不及反省,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思绪就已经被这些问题死死纠缠,打成一个又一个的死结。

  良久,曾砚昭忍不住问出心里的好奇:“如果他回来找你,要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他吗?”

  郁弭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怎么都想不到曾砚昭会这样问,可郁弭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太荒谬了。

  “他不会的。”郁弭荒诞地笑了一笑,“他有他的挚爱,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

  关于这个问题,曾砚昭想,郁弭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吧,而这也是郁弭给自己的答案。他想,却又不敢想。曾砚昭心怀怆悢,问:“如果呢?如果他的挚爱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离开他了。如果,那个人去世了。他回来找你,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郁弭怔怔地站着,想象力沿着曾砚昭的提示往前延伸。前方的光明和美好令他畏惧,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我见过他。他告诉我,如果不是要开始新的生活,他愿意一直保持你们之间的关系。”曾砚昭轻声说道。

  闻言,郁弭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看见那一秒钟郁弭眼睛里闪烁的光,曾砚昭遗憾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不是这样的!”曾砚昭眼中的落败让郁弭条件反射般叫出声。他终于在看见那抹残缺的笑容时,找到了发声的正确方式。他激动得颤抖,着急道:“你不可以用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来怀疑我,这样对我不公平!”

  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曾砚昭的心隐隐作痛。可是,他的痛不足以解开心中的结。无助感盘桓在曾砚昭的周身,他能感觉得到郁弭的痛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了。

  “对不起。或许我们都还得静下心来想一想,之后各自应该怎么做。”曾砚昭抱歉地抿起唇,转身往外走。

  为什么?为什么连曾砚昭也要这样?郁弭无助得在原地打转,眼看着他要走出门去,忍不住喊道:“你们不是总劝人‘放下’、‘放下’吗?我已经很努力放下了,只不过还没能办到。就因为这样,你就要抛弃我吗?!”

  抛弃?曾砚昭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恍然间想起自己曾在郁弭醉得连人都认不出的时候答应过,不会不要他。

  曾砚昭缓缓转过身,看见郁弭迅速地擦掉了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一颗泪珠。

  郁弭不断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能够稳定一些。但是,这太难了。他蹙着眉头,每说一句话就得停顿,好好呼吸一回。

  “我躲在寺院里,每天吃斋念佛。他们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他们说广播福德就会得到菩萨庇护。我不要什么庇护,我只是想要忘记他而已,连这都不行吗?”郁弭望着曾砚昭,发出痛苦的诘问。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无数次地想问大殿里的菩萨。

  “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想要忘记他。可是,他来以后,把一切全都毁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过新的人生,哪怕只有在心里,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了。为什么不可以?”

  眼眶太热了,郁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揉。鼻腔里也有热流,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却有些喑哑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忘记他。难道,因为有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人,我就不配拥有新的生活吗?那我要怎么办才可以?”

  “有哪一个神明可以帮帮我?”他颓然坐在床上,通红的双眼生生地望着曾砚昭,“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无边的苦海,一叶扁舟,要摇摇荡荡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尽头?直到郁弭的发问,曾砚昭才猛然间意识到使自己混沌的是什么。

  他明明知道“回头是岸”的道理,偏偏还是难以躲过执念的劫。

  不甘心,还是很不甘心。

  而郁弭口中的放下,仿佛变成了他们都得要放下。

  曾砚昭回到郁弭的面前,跪下来,把手轻轻地放在他冰凉的膝盖上。

  他的手心很热,郁弭怔了怔,看向他,无力地说:“对不起。”

  曾砚昭的心像是被一枚针挑弄,他分不清痒或刺痛。

  “是我该说抱歉。”他摩挲着郁弭的膝头,“我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你,不再让你寂寞的。”

  闻言,郁弭委屈地抿起了嘴巴。他拉住曾砚昭的手,紧紧握着。

  这力道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怨怼,曾砚昭感受着他指节的力气,嘴角扯起一个宽慰的笑容,说:“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希望都过去了。”他嗫嚅道。

  曾砚昭擦掉他的眼泪,点点头,说:“那就,都过去了。”

  郁弭是因为在寺里受了气,落下气话以后离开的。曾砚昭出门时请了假,在外面过了一夜,眼看着半天时间又要过去,他得回寺里一趟。

  当他把这决定告诉郁弭,后者满脸的不情愿,既是无颜再面对寺里的师父、师兄们,也是咽不下那口气。

  曾砚昭看他生莫舒云的气,也在意寺里对他另眼看待,不由得觉得,他平时虽然喜欢委曲求全,心底还是有些意气在的。

  中午,二人在街上随意找了一家烧卤店吃简餐。

  郁弭闷闷不乐,不愿意和曾砚昭一起回常觉寺,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曾砚昭哪怕是为了工作的缘故,也是一定要回去的。

  “你捐给寺里的钱,要或不要,住持最后会定夺。我和住持认识了很长时间,他的为人,我算是清楚。他不会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潦草做决定的。”曾砚昭安慰说。

  “我不干净。”郁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钱是被包养换来的,也不干净。”

  他这样破罐破摔的妄自菲薄,曾砚昭无声一叹,说:“这世上有谁是干净的?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脏得很了。”

  这话有道理,但还不足以让郁弭放下芥蒂。他沉默地吃了两口米饭,想了又想,问:“那篇文章里……说莫师兄也牵扯了人命?”

  曾砚昭愕然,失笑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那么耿耿于怀吗?”

  他努了努嘴巴。

  如果连自己都有着不可告人的、不光彩的过去,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正直无瑕呢?曾砚昭能够理解郁弭的不爽,淡淡笑了一笑。

  郁弭看得出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让他在背后谈论别人的事,郁弭知道这是为难他了。

  见郁弭郁郁寡欢地闷头吃饭,曾砚昭思忖片刻,说:“他是男众,在寺里做志工那么长时间,却没有受具足戒,总是有原因的。寺里有寺里的规矩,法律也有记载,虽然师父们老说‘众生平等’,其实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剃度出家。”

  曾砚昭虽然没有把话说明,郁弭却听出了足够的暗示。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嘟哝说:“反正,我不会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曾砚昭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烦闷地吐了口气,“在市里随便找一份工作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前前后后,曾砚昭已经看出来,郁弭根本不信佛,也没有皈依的意愿。他之所以去常觉寺,只是为了能够放下过去。现在,曾砚昭却觉得,他反而比自己看得更通透了。

  既然如此,曾砚昭不想勉强。可是,他的决定还是令曾砚昭有些不舍。

  “怎么了?”郁弭听见他叹气,紧张地问。

  曾砚昭赧然笑了笑,说:“你在市里待着也挺好。不过……我们就不能常常见到了。”

  郁弭怔住,想了想,很快改了主意,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