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42章 春尽-2

  “前些日子,你妈妈托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你回许州,没有和你妈妈一起去派出所销案。你是自己去的,过后也不怎么和家里人联系。”叶懿川的目光带着怜悯,“你的父母都很想念你。我受你妈妈的托付找你,想不到,你居然躲在这种地方当志工。”

  郁弭万万没有想到,他之所以找到这里来,是因为陶春丽的缘故。

  叶懿川说得没有错,当年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和梁成轩说的的确是回到许州以后,和陶春丽一起去销案。

  不过在半路上,郁弭改了主意。因为他没有自信能将前因后果和陶春丽他们说明白,包括他在那些年里给家里汇的钱、买的房子,他都无法在一通闹剧以后给出更具体的解释。

  他是逃到常觉寺来的。

  早该想到,假如没有人向叶懿川提起,他又怎么会再找来呢?郁弭在心中自怜自艾地苦笑,说:“不愧是叶总,神通广大。居然能像大海捞针一样,找到这里来。”

  叶懿川错愕,像是还不能习惯他的尖酸刻薄。然而他没有动怒,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温润,说:“要大海捞针,的确不容易。答应你妈妈以后,我也找了你很久。最后,是我的一个助理在一篇营销号的文章里面,偶然见到你的。”

  “什么?”郁弭始料未及,完全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一个专门写文章、编故事的营销号。前段时间,那篇关于常觉寺的文章在微博上很火,不过网友们多是当做故事来看,没有研究真假。那篇文章的配图里,有这座寺院的照片,你在其中的一张图片上。”叶懿川说,“你放心,那篇文章里提到的人物都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那篇文章的存在以后,也联系作者把文章删除了。”

  在寺院里清修的人对网络世界没有依赖,手机里顶多有一两个社交APP,多用来做彼此日常的沟通交流,会上网冲浪的人少之又少。郁弭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出现在营销号的文章里,而现在据叶懿川的说法,文章已经删除了,他也没有办法去考究是不是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问:“那篇文章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会火?”

  说到这个,叶懿川的面色陡然间变得冰冷,说:“写这里的好几个志工都牵扯了人命。”

  一时间,郁弭的脑袋像是撞上了一口钟,嗡嗡作响。

  “你妈妈知道你在这里,叫我把你劝回去。郁弭,如果我这次来,没能让你回父母身边,下次恐怕就是你妈妈来了。”叶懿川语气沉重地提醒,“你妈妈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别到时候真让她亲自找过来,打扰了法师们清修。”

  想起陶春丽有时候歇斯底里的样子,郁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盯着旁边的一盆绣球花出神,俄顷,他问:“我想看那篇文章到底写了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好,我在这里也过得很开心。”

  他没有立即答应,叶懿川皱起眉头。

  半晌,面对郁弭的坚持,叶懿川拿出手机,把之前留存的营销号文章隔空传送给他。

  郁弭没有想到他真能拿出东西来,一时有些心慌。收到文章后,郁弭马上打开浏览。

  文章里提到了好几个人,春姨、王姐、云哥,还要厨房的旺叔,用的全是化名,可是只要是在常觉寺长时间生活的人,看见这些化名,都能知道对应的是谁。

  王译旬的故事,排在文章的首位。之所以说她牵扯了人命,是她得知儿子出家以后,追到寺里,把儿子活活逼得上吊自杀了。这种写法当然是哗众取宠,可郁弭不能否认的是,故事细节和自己所听闻的,当真有吻合的部分。

  这叫他不寒而栗,读到文章中的“春姨”曾因杀害一对夫妻入狱,郁弭倒抽了一口凉气。

  “过去发生了很多事,我能理解你想过平静的生活。其实,我不反对你找寺院修行,陶冶情操,但是这里不合适。这里的人都太复杂了,你最好还是离开吧。”叶懿川说道。

  郁弭面对着文章里的那些字句,明明是摆在眼前的,可是怎么都无法把一句一行联系起来。只要想到这个“春姨”十有八九是苏春媚,郁弭就难以把里面的内容拼凑进脑海里。

  “郁弭,你听见我说的吗?”叶懿川提高了音量提醒。

  郁弭回过神,强作镇定地收起手机,说:“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一个标题党,里面写的东西都一不定是真的。再说了,您不是已经把文章撤下来了吗?”

  “这篇撤下了,别的呢?”他说,“互联网不是没有记忆的。既然这篇文章火了,就会有人继续关注。假如里面写的全是真的,这座寺庙只会越来越受到关注,有越来越多的记者和自媒体报道而已。或者,你是希望我送佛送到西,一直帮你盯着这类事吗?”

  郁弭离开叶懿川以后,不是没有想象过假如有朝一日他们重逢,会是怎样的画面。可惜,他的每一次想象,都和这次的事实没有相近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直觉告诉郁弭,如果自己提出那样的要求,叶懿川搞不好真的会答应。不过,在此以前,郁弭已经感觉到他的不耐烦了。

  “寺里也有自媒体平台,还有融媒体工作室。我觉得这件事,工作室的师兄们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我们罢了。”郁弭垂着眼帘,“我只是一个志工。既然连师父、师兄们都不怕被人知道,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是希望你妈妈亲自找过来吗?”叶懿川冷冰冰地问。

  “她会理解我的,毕竟我是她唯一的儿子。”郁弭说完,抬头看向他,“倒是您,为什么怕常觉寺被注意?是担心我的故事也被人挖掘,写进营销号的文章里,被有心人猜到和您有关吗?”

  听罢,叶懿川瞪直了眼睛,剔透的眼珠子里似乎迸出光来。

  “您放心,我没有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郁弭自嘲地笑了笑,“虽然,非要编一个和人命有关的故事,也不是编不出来。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叶懿川原本的面色泛着浅浅的桃红,十分美丽,可听见这些话以后,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像是一张白纸。

  这样的失态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很快,从容又回到了叶懿川的脸上。他柔声细语地说:“郁弭,我来之前,给寺院捐了一千万元。你觉得自己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志工,能给寺院省下一千万吗?”

  郁弭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失望透顶,说:“叶总,他们是出家人。”

  “对,他们是人。只要是人,没有区别。”叶懿川说道。

  郁弭急得在原地打转,每次和叶懿川的目光对上的时候,都因为生气,憋不出半个句子来。

  他烦躁地挠头,好不容易站定以后,忍无可忍,大声说道:“叶总,您太过分了!”

  叶懿川不予苟同地摇摇头,说:“这只是随喜功德,本来可以和你没有关系。只要你离开这里,向你妈妈报个平安,就算不回许州,我也不会阻挠。郁弭,我知道,你想过平静的生活。可是要过平静的生活,第一条,就是要远离有故事的人。这里不适合你。”

  “当初您说,只有我收了您的钱,我们才能两清。我依您所愿收了。现在您倒是担心我把您以前做的丑事抖出来?”郁弭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发烧了一样热,“我不会走的。您以前包养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我知道您不在乎这点名声。但是,您如果让寺里的师父赶我走,我就把您谋害我姐夫的事告诉记者。”

  “我没有谋害你姐夫。凶手已经自首入狱了。”叶懿川淡淡地说。

  “是吗?”郁弭冷笑,“当年我姐夫调查出你在花马州的过去,你是不是给了他一笔封口费?那笔钱在他死后下落不明,案件调查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知道那笔钱的存在。但是,好死不死,我知道那笔钱现在在哪里。”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叶懿川的目光越来越冷。末了,叶懿川说:“郁弭,你和从前很不一样了,一点都不乖。”

  “你一直把我当做你养的一条狗,然后把我抛弃了。你是觉得被弃养的狗,见到以前的主人,被主人打骂以后,还是不会反抗吗?”郁弭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经过思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但无疑他所说的话起了效用,叶懿川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他说得太激动,说完以后,大脑还是嗡嗡响,胸腔也起伏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稍微平静了一些,淡漠地说:“我不会永远在这里当志工,可是我想什么时候走,是我的事情。你别逼我。我没有你的能耐,但是把知道的事情写进遗书里,然后自杀,这我还是能办到的。反正我这条命本来就不值钱。”

  不知为何,叶懿川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很轻松,答说:“你不会的。”

  郁弭疑惑地皱眉。

  “过去我可能相信,你会为了我死。但现在,你有别的在乎的人了,对吗?”叶懿川说完,将目光投向远处。

  郁弭转身一看,见到曾砚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斜廊里远远地望着他们。说不定,曾砚昭已经看见他刚才情绪激动,大喊大叫的模样。

  “他知道你以前为了三百万,卖了自己的初夜吗?”叶懿川幽幽地问,“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他,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