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10章 一雨惬群情-1

  想来曾砚昭要在长秋寺中随意走走,多有经行之意。又或者,他生性寡言,哪怕是和别人结伴同行,如果同伴不开口,他也是不出声的。

  郁弭跟随他的脚步在寺院中闲逛,起初遇到自己好奇的、认为曾砚昭知道的,会开口问一问,但后来察觉了曾砚昭的沉默,就算后者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郁弭也不问了。

  曾砚昭果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郁弭一度为彼此之间的不语感到困窘,可渐渐地,心境像是平静了下来。

  曾砚昭的身上有一抹淡淡的香味,郁弭平时在禅堂里会闻到。所以即使只是这样结伴走一走,郁弭也能感受到像是坐在禅堂中那般清净。

  二人沿着寺院的中轴线将整座庙宇走了一遍,除了寮房、居士楼这些地方没去外,基本都看过了。

  曾砚昭在碑亭停留的时间最久,郁弭猜测他是在为设计千叶戒坛做准备,而他究竟想些什么,郁弭不得而知。

  碑亭中的石碑,郁弭仔细看了,上面雕刻的字迹早已模糊,加之全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和繁体字,他几乎认不出上面写了什么。

  天色有了变暗的征兆,郁弭就开车和曾砚昭一起回常觉寺。

  这段山路因泥石堆积,在雨后变得泥泞不堪。

  郁弭小心谨慎地开着车,光是听见车轮的声响就预感走过这一段后轮胎和挡板肯定惨不忍睹,明天无论是不是下雨,都得把车洗一洗了。

  二人回到常觉寺,郁弭照旧把曾砚昭在第一道山门前放下,自己去停车场停车。独自停好车后,郁弭总算可以好好地看看这辆车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四个轮胎和挡泥板上全是黄泥,后面的车牌也沾满污泥,连字都看不清了。

  他打算找纸巾把车牌上的泥擦一擦,打开车门却先看见了曾砚昭的雨伞。

  怕是因为没下雨,曾砚昭下车时就忘记了。

  郁弭拿出伞,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天光,也不知是天黑了还是快要下雨了。

  他关上门,给车上了锁,拿着伞匆匆往山门赶去。

  这时正值晚课,师父们念诵着《慈云忏主净土文》,诵经的声音在寺院中回荡着。

  既然已经念诵至《慈云忏主净土文》,郁弭猜测曾砚昭应该不可能赶往禅堂,中途加入晚课了。

  他往居士楼的方向走,果然在罗汉殿外看见了曾砚昭和他的同伴们在一起。

  曾砚昭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学生和他站在一起,两人与方训文说着话,不知正在讨论什么事,其他人则在罗汉殿旁做测绘。

  曾砚昭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使得郁弭在不远处看了,不由得停下脚步,犹豫着是不是该走上前去。

  正巧曾砚昭发现了他,虽然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继续和方训文说话,郁弭也因此决定把伞送过去。

  “做不来七开间,周围的建筑限制住了。”曾砚昭说完这句话,瞄见郁弭朝他们走来。

  郁弭上前说:“曾老师,您的伞,刚才落在车上了。”

  “哦……好,谢谢。”他接过雨伞。

  他笑了笑,看他们没有继续交谈,自己便没有马上走。

  没有想到,方训文却说:“找了个小跟班?”

  闻言,郁弭险些被唾液呛到,喉咙哽了一哽,脸上就被气堵得有点发烫了。

  曾砚昭解释说:“今天去市里开会,拜托他送我去的。后来一起回来,我要去长秋寺,就一起去了。”

  “哦……”方训文对郁弭笑道,“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

  郁弭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一旁做测绘的杨念棠听到他们去过市区,问:“从这里开车去市区,要花多长时间?”

  “看天气,像今天,路熟的不到一个小时。”郁弭回答说。

  “啊……”他了然点头,又问,“寺里的车能借我们开开吗?我们有驾照,能自己开车,这样就不用麻烦你们接送了。周末想出去吃饭。”

  周启洁打趣道:“这才多久,就熬不住了?”

  杨念棠伸了个懒腰,说:“这一天天的,干的都是脑力兼体力劳动,光吃斋可扛不住。你看郭青娜,才吃了两天斋,气色就变差了。”

  被提及的郭青娜只是冷漠地瞟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少来了,想出去high就直说。”周启洁扁扁嘴巴。

  “直说了,你们和我们出去吗?”麦承诚听了笑道。

  “就是就是。哎,方老师、曾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搞个团建联谊吧?”杨念棠说,“我们对佛主是尊敬的,所以对佛主不敬的事情才不好在寺院里做不是?都来一个多星期了,连顿火锅都没吃上呢。”

  他的话音刚落,长鱼和云板声就相继响起了。他立刻接话说:“又要喝粥了。方老师,总不能天天吃斋嘛!”

  方训文无奈地笑,摇了摇头,对曾砚昭说:“改天出去聚聚?你吃斋,孩子们可不能跟着你吃素哎。”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曾砚昭身边的郭青娜。

  郭青娜避开他的目光,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

  看见她的耳根子泛红,诧异从曾砚昭的心头一扫而过。他说:“我无所谓,你们定时间吧。但寺院晚上关门得早,要是晚上吃饭,得先做好安排,和他们打个招呼。”

  “这当然。”杨念棠已经合上他的本子,来到他们身边,“郁师兄,车能借我们开吗?我试过了,从这里叫辆车,真不方便。”

  “车说寺里的,能不能出借,我做不了主。”郁弭为难道,“不过智空师父交代过我,要是你们有需要去市区,就接送你们。到时候你们说一声,我送你们出去也可以的。”

  坐在架子上的高填艺听了笑说:“你也想出去吃火锅吧?”

  郁弭忙道:“不是的。”

  周启洁哈哈笑起来,说:“她逗你的!”

  郁弭顿时犯窘,不知该说什么好,却见其他人都笑了,唯独曾砚昭的脸上没有笑容,像是不明白有什么值得笑的。

  “先吃饭去吧。”曾砚昭说。

  那几个学生为了出去吃饭,一唱一和的,怕是已经蓄谋已久了,郁弭若说全然没有心动,就能算得上是妄语。

  毕竟一个人的饮食生活习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全改过来的,更何况他没有受戒,做不到一心向佛。

  常觉寺从来不限制志工外出用餐,遇到休假的日子,就算是出去花天酒地,只要不是违法乱纪,寺院也不会管。

  在寺里住了一段时间以后,郁弭才知道,原来是挂单参学的居士犯了戒,寺中同样不会管,耽误的只是自己的修行。

  药石在斋堂中过堂,吃的是咸菜粥。

  大概是晚饭前听几个学生抱怨过在寺里只能吃斋饭,郁弭吃粥时,多少有些烦闷,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心似乎也跟着发慌。

  药石过后,郁弭打算跟着师父们去禅堂跑香。他刚离开斋堂就被苏春媚叫住了,说有个义工就要到山门外,怕不认识路,让郁弭出去接一接。

  郁弭早听说寺中出志工外,平日里偶尔有义工。只不过是才开春,在家人多为了新一年的工作学习奔波,没有时间到寺院里结缘。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义工来了,郁弭问:“是一个人吗?”

  “嗯,一个。大学生,年纪比你稍微小一点。他刚刚才给我打的电话,说看导航快走到门口了。”苏春媚说。

  郁弭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寺中的路灯不多,到了夜里,黑得几乎看不见路,遇到阴雨的天气更甚。郁弭趁着天色没有彻底暗下来,快走到第二道山门前,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哑然,脱口而出道:“曾老师!”

  走在前面的曾砚昭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郁弭忙不迭地跟上去,笑问:“这么晚了,您要出去?”

  “现在很晚吗?”曾砚昭反问。

  不晚,才不到晚上七点钟。郁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您要出去?”

  他点头。

  既然他没说要去哪里,郁弭就不便追问了,说:“等会儿门就要关了,您要出去的话,要先和师父们说一声,留门啊。”

  “嗯。”曾砚昭继续往前走,问,“你是去关门?”

  “不是,苏师兄说有个义工要来,到山门外了,让我去接一接。”郁弭说完,想了想,说,“不过,接到那位师兄以后,应该也要关门了。”

  寺院要关门的时候才姗姗来迟的义工,或许对佛门中的规矩还不了解。曾砚昭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你给我留门吧。”

  郁弭微微一怔,点头说:“好。哎——”

  话刚说完,郁弭脚下突然踢中了一块石头,他向前一步趔趄,很快站住了。

  余光里瞥见曾砚昭收回往前伸的手,郁弭赧然笑道:“太黑了,看不太清。”那块翘起的砖石很大,他脚上穿的是帆布鞋,忽然踢着一脚,过后仍隐隐作痛。

  “小心。”曾砚昭说。

  “嗯。”走着走着,郁弭依稀听见不知何处传来诵经的声音,他不禁四处张望,果真看见有一名女众正跪在山坡旁的龙爪槐下诵经。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王译旬,顿时大惊。

  “王师兄怎么在那里诵经?”郁弭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是什么经文。”

  曾砚昭蹙眉,说:“《无量寿经》。”

  郁弭至今还没有听过这部经文,不知道其中说的是什么,听罢一脸懵懂。

  “那个义工到了吗?”曾砚昭提醒。

  “啊。”郁弭连忙加快了脚步。

  到了第一道山门外,举目望去,仍不见任何人影。

  曾砚昭先一步顺着台阶往下走,没说道别的话。郁弭明明是站在山门前等人,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去在夜色中,居然有种正在送人的感觉。

  可曾砚昭要去哪里,他一直没说。

  “曾老师!”见他走到台阶下,郁弭忍不住叫道。

  曾砚昭停步转身。

  郁弭抿了抿嘴唇,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还参加禅修吗?”

  “我会晚一些,今晚不去禅堂。”他回答道。

  现在自然不能说是“大半夜”,但山中的寺院都要关门了,他能去哪里呢?这毕竟是在山中,郁弭免不了担心,说:“您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曾砚昭微微诧异,俄顷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