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又如何?旻警官,追根溯源,其实我们的职业有很多共通之处,我们都为正义服务。所以,正义的旻警官更应该清楚,证据不是你怀疑,逮捕理由更不能是我觉得是,凑巧能说明什么呢?大概率只能说明,我和那位素未谋面的杀人犯先生,有很多相同的兴趣,比如,十字架?”路庚挥了挥手里的精装版的书籍。

  在邵行洲笑眯眯的念完最后一句台词后,唐最长长的呼了口气。

  一瞬间,“正义的旻警官”被打回原型,成了身娇肉贵的唐少爷。

  他跌坐在沙发上,扒拉着倒了杯水,看了眼身上卸去那股斯文败类杀人犯的气质后变得顺眼的某人,难得真诚夸奖。

  “台词不错嘛,记得挺熟。”

  邵行洲往开拉了拉衬衫领口,有点热。

  今天对戏不是在片场,没有服化道,什么都没有,他还穿着他出去时的那件白衬衫。可只要他入戏,眼神一变便是判若两人。

  现在他又恢复了邵行洲:“记台词可是你给我的专属关爱,当然要认真对待。”

  唐最无语的白了他一眼:“记台词是演员的职业道德,邵影帝,禁止捧杀艺人。”

  邵行洲轻笑:“得令……还有两场戏,都不太好找感觉,不知道我们唐演员愿不愿意辛苦一下,陪我再继续发扬发扬演员的职业道德?”

  勉强听得过去。

  唐最拿自己的剧本点了点他的剧本:“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应该的。”

  邵行洲好笑的看着一脸认真的胡说八道的人,眼睛挺大,鼻子挺翘,看起来挺乖,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顺杆往上爬的本领不是一般的高。

  第二场戏的剧情是旻明和路庚的一段闲聊,没什么主线剧情,但之前聊剧本的时候孙耀华就特意提过这场戏,他的要求是:不能平淡,在充分发挥台词优势和不崩掉人物性格的基础上,达到最好的情感呈现。

  这就是要看两人的情感表现力了,因为真正能体现张力的表演绝不是情绪上的撕心裂肺,而是看似平淡无波,其实眼神中早已藏匿了无法宣之于口的惊涛骇浪,是一种平静下的爆发力。

  这一段戏里的他们是在华安大学的一节公共课上,讲师是艺术设计的一位美学教授,这节课是路庚特意邀请旻明来听的。

  公共课的课题是“偏执欲望与小众美学”,教室非常大,两人坐在中后排。

  他们在房间内选定的场所是落地窗边的一个小吧台,黑色简约,唐最坐在左边,手里懒懒散散的转着一根黑色的中性笔。

  他盯着前方,眼神看得很远,似乎真的身处在一个宽阔敞亮的阶梯教室,他坐在教室后排认真听讲。

  然而事实上是,前面并没有多辽阔遥远,有的只是一个极简的红木色酒柜。

  跳过了讲师的课堂内容铺垫,他们直接到了讨论环节。

  旻明手里转着的笔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旁边笑意温和的年轻教授,眉眼微弯,五分笑意,好像戴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摘下来的面具。

  “不知道路教授如何理解偏执?”

  路庚笑道:“大概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病态的信仰,比如——对爱情,对正义,对法律,或者,对死亡和惩罚。”

  他说完顿住,然后撩起眼帘直视着眼前人的目光:“当然,我觉得可能还有更浪漫的说法。”

  旻明:“愿闻其详。”

  路庚勾起唇角,靠近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警官,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引用汪曾祺先生的诗句大概是——既然钟情于玫瑰,那就勇敢的吐露真诚。”

  微烫的气息喷洒到耳廓,带起了一阵难言的酥痒,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唐最扭头,撞进了眼前人满是笑意的双眸,仿佛漩涡一样。

  面前的人还在念台词,嗓音低沉醇厚,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偏执是欲望的渴望,我的寂寞是认识你却不在一个世界的寂寞,我想偏执的人,一定是爱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唐最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跳戏,他甚至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邵行洲还是路庚,直到耳边又传来一声低低的“你觉得呢?旻警官?”

  旻警官觉得不怎么样。

  因为旻警官呆住了。

  “跳戏了?是我哪里演得不好吗?旻警官?”

  唐最猛地一个激灵,而邵行洲正撑着胳膊认真看他,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调笑意味。

  而唐最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初出茅庐演技拙劣第一次面对镜头的小演员,在搭档精湛演技的碾压下,全线崩盘。

  见了鬼了。

  唐最扔下手里的中性笔,站了起来,迅速远离那个是非之地:“我的问题,我情绪有问题,这段先跳一下,先进行下一段吧……你笑什么笑?!”

  他好烦。

  这王八蛋有什么好笑的?

  恼羞成怒:“你怎么回事?能不能对后辈多一点宽容……不就跳了一次戏吗?”而且你自己念台词的语气就很有问题好吗?

  “我什么都没说,笑是因为我觉得你演得好啊。”邵行洲无辜。

  唐最更气了。

  主要不是气邵行洲,他是气自己刚才跳戏的原因居然是真的觉得这王八蛋有点撩人。

  是他的问题还是邵行洲的问题?

  一个单身二十五年,一个单身二十七年,大概率是两人都有问题。

  唐最装模作样的躲进吧台开了瓶红酒,顶着某人直勾勾的视线,给自己倒了点。

  伴着满室红酒的醇香,唐最又顿住了。

  自己寡了这么多年,谁说邵行洲就一定也寡了这么多年。

  唐最为自己对邵行洲的自信感到惶恐。

  于是他又扒拉回剧本,打算好好谈谈:“跳戏是我不对,但是我觉得你刚才念台词的情绪也有一点点问题,要么你没入戏,要么你夹带私货。”

  邵行洲抬眼,摁住他的剧本,慢条斯理的笑道:“当然入戏了,不过夹带私货是什么意思?”

  就那发情的语气还有脸问?

  唐最啪的一下把剧本揪回来:“少扯犊子,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我的意思是麻烦你念台词的时候尽量使用朋友之间应该有的语气。”

  邵行洲点着桌子意味深长:“那你来演路庚,我来演旻明?让我跟着唐演员学习一下什么是朋友之间应该有的语气,我还真没琢磨出来这一段路庚应该是什么态度。”

  唐最语塞。

  有点心虚,他慢悠悠的摊开剧本:“我也没想好,这段戏再说吧,不行再请教一下孙导,还有最后一个片段。”

  邵行洲听着气势突然弱下来的唐最,没打算放过他:“那怎么行,唐最,都是进修过很多年表演的专业演员,怎么能说放过就放过呢?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挺好奇我到底哪里有问题?”

  唐最眼神躲闪:“就是情绪。”

  邵行洲偏要看他:“什么情绪?我的情绪让你跳戏吗?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听到我念台词时你的感受?”

  “没什么感受。”

  邵行洲坐在高脚凳上的身子略微前倾:“没什么感受也是大问题啊,我念台词不能让你有情绪波动,那不是很糟糕吗?”

  唐最往后靠了靠,但没靠出三厘米,就被邵行洲长手一把揽住了腰。他顿时寒毛四起,立的草木皆兵:“你干嘛!”

  邵行洲淡笑,不逗他了,只低低的说了句:“小骗子。”

  他不敢逼的太狠,到头来小崽子恼羞成怒,那就适得其反了。

  而唐最心跳如雷,后颈有些说不出的痒,压根没注意邵行洲最后说了句什么。

  因为邵行洲本来演的就没问题,他那么说那么做其实是他自己心虚,他自己先多想了才把两人都带出了戏。

  自己这什么臭毛病啊。

  唐最觉得他好像挺过分。

  扔下酒杯,他踱步到了房间中间,别扭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是我不对。”

  邵行洲很惊奇,这小崽子居然主动道歉了。

  “反正……到时候我不会出问题拖你后腿。”

  邵行洲突然心软了,心软的又想笑又想抱抱唐最,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等到唐最反应过来的时候,邵行洲已经到了他面前,两臂一圈,耳边是压低的声音:“我相信你,所以我们唐少爷第三场戏还继续吗?”

  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拖后腿,唐最为数不多的一些早期作品,邵行洲看过很多遍,虽然基本都是龙套角色,但每一个都能让人眼前一亮,而他一直不温不火到现在,既有剧方太糊的缘故,也有唐最刻意给自己压热度的原因。

  所以邵行洲一直都很相信唐最的演技,只是恰好这小崽子到了发情期,本来就有些敏感,状态不好才是正常的。

  而他把人留在这里对戏,确实带了一些私心,不过绝不是为了让他骄傲的小崽子低头道歉,他只是看到唐最吃饱喝足休息好,就总忍不住想逗逗他。归根结底,他就是舍不得放人离开。

  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了,现在突然有机会靠得这么近,邵行洲想自私一回。

  唐最全身都在冒鸡皮疙瘩。

  他不是没和别人有过这么亲近的举动,陶颜和傅一骞有时候也会突然抱他或者搂他,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反应。

  陶颜和傅一骞都是alpha,所以根本和性别无关,是和人有关。

  他只要一想到现在抱他的人是邵行洲,就连手都颤的稳不住。

  唐最猛地推开抱着他的人,结结巴巴的说道:“继……继续啊,当然继续。”

  其实他现在根本大脑一片空白,台词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更别提什么酝酿情绪。

  他现在在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