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
“我这就过去,”沈凡朝着讲堂外面走,“你姐我顺道一起带去,你回来, 及时联系。”
“好。”程澈沉默过后,答应他,声音听着还算冷静。
他放下电话,朝着讲堂外面走。
“沈凡, 你去哪?”向炳迎面走了过来,“不是说演讲两点就开始了吗,怎么出来了?”
“我不去了,”沈凡冲向炳摆了下手,“顺便帮我跟导员请个假。”
“啊…”向炳愣了愣,看着沈凡匆忙的背影。
养老院那边, 院长把电话打给了沈凡,分不清他跟程澈,一直以为他是程志东的儿子。
沈凡跑回家,把车开了出来,打电话给程澈他姐, 在路边接到了他姐。
程澈通知的他姐, 可能是接到消息就没受住的哭了,沈凡看到她的时候, 眼圈已经揉红了。
他快速的开往去到桉城的高速,这一路飙得很快, 程澈他姐浅浅得抹了几次眼泪。
沈凡不会安慰, 伸手扒开副驾前面的储物盒。
程澈他姐朝里面看了眼, 有一抽纸巾。
就用了一小时, 沈凡就开到了, 进到养老院里面,乱哄哄的,老头老太太都围着门口往里面看。
院长看见沈凡过来,立马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搂住他的肩膀:“来了啊,你爸这个情况,我跟你说一下。”
沈凡跟着院长进到房间里,看见程澈他爸躺在床上,面容像是睡着了,并不狰狞可怕。
“今天早上大家就都说没看见他出来打饭,中午也没出来,”院长说,“我们的护士进去看了,这一摸,人已经是没气儿冰凉了。”
沈凡点了点头。
“来之前,其实我都说过,我们这是养老院,”院长说,“有病的,我们不收,你看着突然之间病情复发吧,我们也没办法发现,要是发现了,我们也肯定给你打120,这真是我们也没办法。”
程澈他姐哭着进来,跪在床边喊了声:“爸。”
悲痛的气氛一下浓郁了。
院长上去拉了他姐一把说:“孩儿,你爸是去享乐去了,哪边不遭罪。”
他姐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起身来。
“脑出血都很突然,”院长说,“这也是我为啥不愿意收脑出血,走道费劲那种病人,那个…小伙儿,我们这门口也不能摆灵棚,我这一院子的老头老太太,看不了那个,而且你这人得抬走,尽快抬走,不能在我们这处理那堆事,希望你们理解。”
“可能不是脑出血导致的,”沈凡突然开口说。
“咱们这可没人…”院长以为他要讹人。
“或许是心脏疾病,更为突发,之前他也有这方面的问题,”沈凡打断了院长,去扶程志东,“帮个忙,放我背上。”
“沈凡,你别…”程澈他姐惊异地看着沈凡。
这程志东对沈凡来说毕竟是外人,很多人碰都不会碰一下,怕沾上点什么不好的,但沈凡已经弓下腰,把程澈他爸的双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我不忌讳,”沈凡感觉程澈他爸的身体已经出现僵硬,关节弯曲有些困难,“帮我一把。”
程澈他姐摸了把脸,和院长上前推了一把。
沈凡腰压得很低,身后程澈他姐扶着,沈凡把程志东放在了他的后车座上。
程澈他姐挤在后面,防止他爸掉下来。
沈凡刚把车钥匙一拧,准备开走,院长敲了敲车玻璃。
沈凡把车窗摇下来。
“我这有殡葬的电话,”院长从车窗外面给他递了个名片,“给爹妈扔我们这的,都有难处和恩怨,我都理解,但现在你爸走了,你俩好好送送吧,人活这一遭,养你们俩一次,不容易。”
“谢谢,麻烦了。”沈凡收下名片。
院长摆了摆手。
沈凡启动车子,先朝着外开。
程澈他姐挤在狭小的后座,一手扶着他爸,问沈凡:“咱们直接去殡仪馆吗?”
沈凡其实也没有目的地,皱了皱眉说:“问问程澈。”
沈凡先把车停靠在了路边,程澈他姐拨通了程澈的电话。
沈凡听不大清楚电话里程澈那边都说了什么,但能听见这边他姐把所有事都扔给了程澈决断。
挂断之后,程澈他姐说:“人送家去吧,灵棚…小澈说就搭在咱们家楼下,他已经上车了,很快就能回来。”
沈凡点了点头。
程澈他姐拨通了殡葬服务的电话,那边人几乎是同时和沈凡到了程澈家楼下,一切交给了他们办理,程澈这里是城边子。
但也属于城里,以前农村都会搭台子唱小戏的,这几年也没有了,就悄无声息的摆了个棚在楼下,现在人基本也不会在灵棚里,只有个照片。
程澈他姐通知了老程家里那边的人,他们来得慢,灵棚前一直挺冷清的。
“小伙儿,人那边收拾完,就送殡仪馆,你们就在这儿守着就行,你家没其他人啊,”殡葬管事的人递过来孝衫,“把这个穿上吧。”
沈凡拿到手,转过递给了程澈他姐。
那人看他一转手:“哎?这儿子穿的。”
“他是那个,我弟弟朋友,”程澈他姐解释,“我弟弟没回来呢。”
“是哦!我一直合计你是这家人呢,忙里忙外的,小伙儿,你胆也挺肥啊,”那人很惊讶,“这得是拜把子的兄弟吧。”
沈凡没接这话茬。
程澈他姐说:“人再等等吧,等我弟回来,人再送。”
“行吧,”那人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程澈他姐说。
天见黑的时候,程澈下了高铁,神色有点恍惚,他打车回到了家,远远地看见灵棚,感觉步子特别沉地朝着那迈。
前面影影绰绰,已经来了有几个亲戚,但他也不认识,估计也不认识他,没人招呼,他没在楼下看到他姐,拐进了楼上,门开着。
他钻进去,屋里停着他爸。
楼上人也有人,在说话,见他进来,突然都静了声。
“回来了啊,”程澈他姐看见他,从一堆安慰她的亲戚堆里站起来,上前说,“小澈,你看一眼。”
程澈目光在他爸身上扫了一眼,冷淡地说:“送走吧。”
程澈他姐愣了愣,缓缓地点头说:“好,看完就走吧。”
殡葬的上来了几个人,大家伙儿一起把人抬下了楼,送上了车。
程澈又到了楼下,他跟他姐站一堆儿,大家立马就知道他是谁了,一个不知名的亲戚过来说:“就等你了啊,去跪着,给你爸守着去。”
程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扫了一眼周围。低声问他姐:“沈凡呢?”
“他去把车停一边了,”程澈他姐看着程澈说,“是他给咱爸从养老院背出来的..也是他的车拉的,怕不好,让他去给自己那车里系个红布。”
程澈皱头一紧,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这是那孩子不?”管事儿的过来问。
程澈他姐点了点头:“是,我小弟回来了。”
“行,人是不是也就送走了?”那人问。
程澈他姐点头。
“好嘞,先给你爸磕一个,”那人拉了一把程澈,“然后你到一边跪好,一会你家亲戚拜,你跟着磕啊,这我刚问的,你家的规矩。”
程澈站到灵棚前卑躬屈膝,跪在软垫上,冲着他爸的照片磕了一个头,起身又跪到两侧的位置。
他家的亲戚陆陆续续过来悼念,程澈木着脸,看着对面一拜,他就机器似的一磕。
伏下,抬起,让他感觉昏沉,眼前是晃来晃去的天与地。
程澈不停的叩首,在陆陆续续还有人往的街道上。
没有真实感,他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偶尔有几个带点儿哭声会提醒他这是他家的丧事。
他们这一家分明人情淡薄稀疏,那些眼泪让他意外。
“还行,”管事儿的人冲着程澈感叹,“你家你爸年轻,来的这人啥的不多,我见过那嗑了几百个的。”
程澈感觉那火盆烤眼睛,揉了一把,往前看,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从楼的背面走过来。
“哎,这你朋友,”管事儿那人也看见了,喊道,“小伙儿,你那车弄完啦?你也过来,行个礼吧。”
沈凡走到近前,腰间系着白布条,看了一眼程澈,冲着照片鞠躬。
程澈眼神在这一瞬微微一动,眼角有些发痒,缓缓地双手撑地,磕了个长头。
倒春寒。
三月份还有点冷,地上凉,很快从膝盖冰到了腰。
吊唁的人一拨一拨的来,一拨一拨的散。
程澈跪在那,神色冰冷,口中却咬着肉,让唇角看起来带着不耐烦,一旁,她姐坐在一侧的凳子上,眼泪不止。
“这程澈一滴眼泪都没掉啊。”亲戚说。
“还是养女儿,”另一个说,“你看这小子就心硬,跟爸也不亲…”
“这跟丫头小子没关系,”一个说,“这就东子跟这孩子处得不好…也正常,久病床前…”
闲话的声音往程澈耳朵里钻,但他也没什么反应,就这样一直跪到了半夜,感觉跪不住了,站起身来,腿上传来一阵酸麻,他用手撑在膝盖一会儿。
“小澈,”他姐心疼地说,“累了吧,你起来坐会儿,后半夜我在这儿。”
程澈摇了摇头,他转了个身,正面着灵棚,又跪下。
添了两把纸,火光起,他微微闭上眼,突然感觉身边的垫子一陷,程澈睁开眼,余光就扫到了沈凡的侧脸。
沈凡居然还没走。
“你回去睡吧,”沈凡跪听到他旁边,看着燃烧着的香,“我在这儿守着。”
程澈不敢转过脸来:“都是儿子守的。”
“你爸,”沈凡说,“认我当干儿子了。”
程澈忽然扯起一侧的嘴角,咧出个难看的笑。
“跪一宿,”沈凡说,“你的腿就可以去截肢了。程澈垂下眼,捏了捏大腿,麻得没什么知觉了,想撤出一条腿站起来,结果一抬腿,整个人不受控的往沈凡身上倒,沈凡把他擎住,扶起他,拽到一边的凳子上。
程澈他姐上去帮忙揉了揉程澈的膝盖,转头看到沈凡在添火盆里的纸,站起来说:“沈凡,不用你,我来。”
“没事儿。”沈凡不动。
“今天都那么麻烦你了,”程澈他姐说,“你也歇会吧,我们都不跪了,在这旁边坐着就行。”
“沈凡。”程澈喊了他一声。
沈凡转过头和程澈对视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纸,缓缓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三个人坐在一侧,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凳子,沉默着,一时无话。
“墓地得选吧,”程澈他姐开口跟程澈商量,“咱给爸选个什么地方?”
“就我爷我奶旁边吧。”程澈说。
“行,”他姐点头说,“出殡那天,我估计来不了这么些人,我爸也没什么晚辈,可能得需要人抬那些纸的东西,然后找个空地儿烧了。”
“我让我朋友来,”程澈沉默了一会说,“我妈知道吗?”
“说过了。”程澈他姐语气很轻,“她不想来。”
程澈没再说话。
守灵三天。
沈凡看程澈几乎没怎么合眼,眼下乌青很重,面瘫似的,只会眨眼。
张铭他们几个过来之后,也一起帮着程澈把最后的事收尾,楼上楼下都收拾结束。
凌晨四点,几个人去到火葬场,送了他爸最后一路。
烧出来的东西捡了捡,放在了骨灰盒里,人活到死就那么一小捧。
程澈把他爸放在了在农村山上,爷爷奶奶墓地的旁边。
那坑也是张铭他们几个大小伙子事先刨的,程澈放完,跟着他们又轮铁锹,把土填好,最后的活是程澈的,他垒了个坟包,拍完了最后一锹,他和他姐脱下了孝衫。
“爷、奶,爸回家了。”程澈他姐怀里抱着一团白,带着哭腔说了最后一句。
程澈心中被狠狠刮了一下,双眼像是被冰封,仍然不露声色。
下山的时候,天还没亮,繁星闪烁。
程澈仰起头,感觉很熟悉,好像是小时候见到过一模一样的星空,景色。
但小时候爷爷奶奶家门前那片葱地现在长满了荒草,那个家也不再属于他们,曾经的人已经全部消失。
人都说父母是孩子与死亡之间隔着的一道门。
这扇门开了是这样的感觉么?
像是一眼就看见了门外的终点,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
程澈回过头,想看一眼沈凡,刚转过头扫到他的衣袖,突然被张铭重重地拍了下肩膀。
“农村空气就是好啊,”张铭感叹,“看什么呢?”
“没什么。”程澈转过头,往山下走。
“哎,都注意点,”张铭提醒说,“我感觉这道有点滑呢?”
“报今天有雨呢,”余鸿说,“别一会儿泥石流了。”
“这有关系吗?”张铭皱起眉,推了余鸿一下。
余鸿刹不住闸的往下跑,边跑边骂。
“我就请了两天假,”张铭说,“今儿我得回去了,程澈,你行吧,什么时候回学校?”
“再看。”程澈语气很冷。
“行,”张铭点头,“你休息休息也好。”
程澈没说话。
“你怎么了啊?”张铭低声说,“看着这么反常呢?我看沈凡都来了,你俩好点没?”
“我没事。”程澈笑了下,一放即收的笑,在夜里根本看不清那是笑,只会让人觉得鬼魅。
张铭叹了口气,放开程澈,去追上余鸿聊天。
程澈身边的位置腾开,缓缓走上来另一个人,沈凡。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扯,直到山下,并肩站在了一起。
程澈长个了,也可能是瘦了显得,看着比沈凡高了。
“小澈,”程澈他姐的声音像是融在凌晨的夜风里,带着哭后的声音,温柔悲伤,“都忙完了,我回去了。”
程澈点了点头。
“姐,去哪?”张铭搭话,“回省城啊,我捎你回去!”
程澈他姐笑了笑:“好。”
张铭带着他姐走,余鸿和邓宇没班,跟着沈凡的车,一道送回了家。
最后车里只剩下程澈,停在了他家楼下。
他挺怕沈凡就这样走了,但沉默的空间里仍然有忸怩,他没说话的下车等着,站了一会儿,听到车熄火,沈凡打开车门下来。
带着尴尬的默契,两个人一起上楼,进到房间里,程澈径直走进厨房,烧了壶水。
凌晨露重,身上凉而粘腻,他倒了倒烧开的热水,感觉差不多了,拿回到卧室。
没开灯,卧室里视线昏暗,程澈只能依稀看见床头靠着个人。
“喝点水,”程澈递过来温热的水杯,“暖一暖。”
沈凡接过抿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
上山下山的半宿,都累了。
沈凡身体往下窜了窜,把头挨在枕头上,把着床边儿,闭上了眼睛。
程澈知道沈凡陪着他没少熬,垂着眼,心疼地看着他,盯了几息后,他接着沈凡的水拿起来喝了一口,胃里暖了暖,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上了床,躺在了沈凡身边。
都结束了。
程澈感觉身上松了这几天绷着的劲儿,微微阖眼,一股热流从眼角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