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车站人很多, 挤压压地塞了一车厢,程澈排了一阵队,好不容易取到票, 跟着到车上找了个座位候着。
到桉城也就两个小时的客车,很快。
程澈抓了一把猫粮伸到猫包里给程有缘吃,有着小倒刺儿的舌头有点挠人,程澈看着它笑了下。
车缓缓开出站, 向南驶去。
一路上天很阴, 压着人。
程澈怕程有缘憋太久,出了车站,直接打了辆出租车。
他住在桉城的郊区, 马路对面就是小村子,这片儿鱼龙混杂, 什么人都有。
“哥,哥。”楼下垃圾桶那儿,一男的手里拿着个外放贼大声的随身听,冲着程澈招手。
挺难分别这人到底多大的,脸皮很糙, 看着小三十了, 但一脸的神色还是孩子,他正冲着程澈招手。
“你怎么又站那儿了?”程澈走到他面前, 把他从垃圾桶那往外拉了拉。
“哥,你, 这猫!猫!”那男人看着程澈抱着的包, 眼睛发亮,“你的?”
“嗯, 想摸吗?”程澈问。
“嗯。”他重重的点头。
这人身上很脏, 靠着垃圾桶听歌,身体跟着晃动,一直拍着垃圾打节奏,挺明显的,智力上有问题。
在这住的这些年,程澈在垃圾桶那一走一过,刚开始挺抵触的,但后来发现这人没什么暴力倾向,应该比程澈大很多,但见着他就喊他哥,慢慢也熟了。
他把猫抱出来,给他摸一下,但他只敢用指尖戳两下。
“嘘奥,好嘘小。”他吐字也不是很清楚,但程澈勉强能听懂。
“它才几个月大。”程澈说。
“嗯。”他重重的点头,看着猫。
“我上楼了,”程澈把猫收了起来,冲着他摆手,“你也回去吧,要下雨了。”
那人笑着点头,牙花全露出来,冲着程澈还是喊着哥,直到程澈上到楼上,都能听见他的喊声。
“我们到家了。”程澈压开门,把程有缘放到了地上。
程有缘进来就到了卧室和客厅转了两圈,领导视察似的。
家里房间很小,地板也鼓包了,一室一厅,原本一进门那里放过一个小床,家里没人了就让他放了桌子,在那上面学习。
程澈去卫生间把拖把浸湿,开始拖地,他想让自己忙一阵儿,适应一会儿,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最后拎住程有缘,给它擦了把脸,程澈才躺到床上。
还是有点烧,身上也乏,后面…还是有点怪怪的感觉。
不知道后面这感觉能持续多久,就他妈的人已经在一百公里外了,还留了点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
跟沈凡这也叫一种艳遇吧,短短的一个月之内,闯进了这么一个人,然后他离开,沈凡留在了那片繁华里,再去回想,感觉一切都是假的。
一场幻影。
这里的他,身边没有人。
外部条件的改变,幻影很快就会消失,他和沈凡之间有着很远的距离。
沈凡的生活轨迹是什么样的?
C大高校开学,有忙碌且高水平的学习,会遇见像好心同学那样的室友,会有更高的眼界,很多的人,而自己跟沈凡没有交集,截然不同。
自己最终会淹没在哪里?
不知道。
激情冲动消退,失联好像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切心里都是清楚的。
但靠近沈凡,或者沈凡的主动上前,每一次,他都忍不住。
忘我。
程澈想嘲笑自己,且听不到乐的声儿。
外面轰隆巨响,打雷了,窗户缝儿漏的细风,直朝着自己心口钻。
下雨了。
“你跟程澈…”沈红在巨大的静默中,鼓足了勇气去打破,“是那种关系?”
“是吧。”沈凡点头。
“你们…”沈红心直哆嗦,想到自己一手搓了这两个人,并不能很好的接受,“你们认识没多久,你跟他…你真的…确定?”
很难接受,同时的,两个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
“确定。”沈凡说。
沈红脸上划过震惊、无奈等等复杂神色。
沈凡开始不耐烦了,不想刻意表露出来这种情绪,拼了命压制。
确定,真的,我和他。
他有答案,不需要任何人向他确认的答案。
沈红看着他的脸沉默了,抬手别了下额前散下来的碎发,需要她慢慢接受的事实又多了一项。
好在程澈回了家那边,沈红做事条理清晰,分轻重缓急,叹了口气说:“医院那边,你还想继续治疗吗?”
沈凡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愿意你在那里待着,物理治疗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沈红说,“马上开学了,再拖下去,你的病会影响到学业,那时候咱们之前付出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我会去上学,”沈凡说,“再治疗下去,我可能才真的上不了学。”
创伤就那么一下,患上很快,治愈却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沈红知道需要给沈凡时间,她不想沈凡没碰到新生活,就停在了这个假期,权衡之后,点头说:“那我们等开学,看情况之后,再做治疗。”
沈凡嗯了一声。
“过来跟我一起生活吧,”沈红又说,“你和你爸之间有矛盾,他不一定能够理解你,父与子之间相处总是困难的,可能你也无法理解他,需要给彼此点儿时间,你过来跟我一起住,你也能辅导辅导琪琪也好,姑照顾你也方便。”
“你怕我搅合他和那个女人是吗?”沈凡说。
“姑不是这个意思。”沈红有点惊讶地看着沈凡,不明白他怎么曲解成了这样。
“我不需要他理解我,我更不想理解他。”沈凡没感情地说。
去面对他们的时候,沈凡总能轻易地摆放出自己所有冷淡,他的躁狂也很分人,面对程澈的燥,是最鲜活的,面对这些家人,这些燥会在克制下,会让他感到扭曲。
成熟的他们,为他打造了镶了金边的框,要他钻进去,不准出格。
反叛的后果在他面前一一展览着。
一双无辜、担忧的眼,一双冰冷、审度的眼…麻药,镇定剂,心境稳定剂…
沈红什么时候走的,沈凡不清楚,他进到房间内换了一身衣服就关上了门。
迷迷糊糊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是沈红给他留下的。
他起身去桌子上拿东西的时候,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房间的角落,空了。
姓程的都走了。
沈凡听到了细碎的雨声。
手机上程澈没有发消息来,没有什么能缓解分离。
然而手机一直在震,他收到数条好友与群组的添加。
被拉进了新生群,班级群,大学寝室也分下来了,室友照着名单给他从人海里打捞上来,分到了四人寝,一一同意后,又跟着进入了四个人的寝室群。
-大家好,我们学校的规矩是1号床是寝室长,也就是我,我把我们四个凑到一起了,以后就是室友了,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你好,寝室长;
-你好…
沈凡皱了皱眉,跟着队伍,回复「你好」。
-我提前到校了,你们到了,有行李搬可以叫我!!
-【ok】
沈凡终于打开夹在书架上的录取通知书,看了眼上面的日期,时间是三天后。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倒计时变成了「他离开就是今天」。
开学当天C大校门口充起那种巨大红色拱门,在主干路上搭了一排,很气派,校门口人和车很多,大都是父母送孩子来的。
沈凡就简单背了个书包,下个楼,自己就过来了。
在他跑出医院之后,沈建毅没再露面,也没再逼迫他治疗,可能是他姑在中间做了调和。
太多关于沈建毅的,沈凡也没怎么关注,跟以前也没差多少,只是终于撕破了那张脸皮。
开学了,学校里面彻底热闹起来了,C大里面他也来过几回,很容易就找到了签到的地方,就是没看见是哪个棚。
“同学,你是临床的吗?”一个棚子下面坐着的学姐看他在旁边站了半天。
沈凡点了点头。
“几班的?”学姐问。
“三班。”沈凡说。
“那就是我这儿的,”学姐递过来一根笔,“签一下名字,你没有行李吗?”
“没有。”沈凡说。
“那就让那个小学姐带你去认认寝室门吧。”学姐指了指另一边站着的女生。
沈凡点了下头,跟着去了。
这里头其实他逛得也差不多,没什么看的,学姐很热情,四处给他介绍。
“这儿是我们的人体展览馆,”学姐指了指旁边一个楼,“你们应该很快就会组织去参观的。”
沈凡默默听着,没说话。
“你还没上课,”学姐笑着说,“可能看完会不太适应呢,以后习惯了就好了,都能对着那里面东西吃饭…”
沈凡瞟了一眼,漠然地转过头。
寝室里另外三个人都已经到了,东西收拾得也差不多了,几个人看他什么都没拿,挺纳闷的。
1号床的寝室长率先介绍自己:“你是沈凡吧,我叫吴乘,加减乘除的乘。”
沈凡点了下头。
“你是4号床,靠门那个。”吴乘给他指了一下。
其他两个人跟着报了自己的名字,但沈凡没记住,大概率是没留心,感觉自己压根就没听见这俩人说话。
“你要去买被褥没?我可以带你去!”吴乘挺热情的。
沈凡想了下说:“谢谢,我有被褥。”
“啊,没看见你行李,你爸妈给你拿着呢?”吴乘问。
沈凡含糊的应了一下,把书包放在了床位上,起身走了出去。
“哎,这新室友看着可不怎么好处啊,”坐在3号床的男生说,“都不吱声。”
“是有点。”吴乘说。
沈凡出了寝室抬头看了看太阳,辨了一下位置,朝着后面的宿舍楼走去。
“来错了同学,这边不是新生宿舍楼。”宿管大妈站在门口看见他走过来。
“我来取被褥,301,沈凡。”沈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