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睡到半夜, 邱闵被一阵翻身声吵醒,他迷蒙着眼看向旁边,王知远背对着他睡的, 手臂半撑起, 像在捂着肚子。
邱闵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问:“你怎么了?”
王知远缓了缓, 额上沁出丝丝冷汗, 压着嗓子说:“没事, 你睡吧。”
还说没事, 嗓子都哑了。
邱闵翻了个身起来,掰着王知远的肩膀, 冷冷道:“我看看。”
王知远揉了两下腹部,说:“真没事, 你这心理医生还能看病不成?”
邱闵抓着他的肩膀没作声。
王知远服气道:“胃痛, 老毛病了, 你快点睡吧,别管我,明天还要起来看日出。”
邱闵爬起来穿上外套,死要面子, 硬声道:“谁还稀得管你。”
他一拉帐篷, 出去了, 王知远喊了声,“你干什么去?”
邱闵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说:“你别管。”
胃里又一阵抽搐, 只怕是白天贪凉, 王知远用毯子捂住肚子, 蜷了蜷腰,打算硬抗着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邱闵又回来了。
半梦半醒间,王知远怀里被塞进装了热水的塑料瓶。
“热的,你想喝就喝一口,不想喝就抱着。”
夜里安静,邱闵的话很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王知远摸了下怀里暖烫的水瓶,低声说:“谢了。”
帐篷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静下去,帐篷外月亮高悬,虫鸣鸟叫。
天慢慢亮了。
周朗最先醒来,一旁是宋意融睡得安静的侧脸,他轻轻看了两眼,悄声从被子里钻出来。
然后起床先去服务站买了条新短裤,商店里缺货得紧,纯色的一概没有,只有好些卖剩的花短裤。
周朗红着耳朵挑了一阵,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条小狗图案的,幼稚可爱,但总比豹纹和大红玫瑰要看着顺眼。
太阳还在山后,但隐隐有光从后面透出来,山间飘着一层软白的雾气,扑在脸上带着凉意。
周朗回到帐篷里,把一时不慎弄脏的短裤换下来,刚穿上那条新短裤,宋意融就翻了个身醒过来,眯着眼睛戳了一下他的大腿。
声音缠缠绵绵的,带着睡醒的哑,“你怎么穿小狗。”
周朗脖子后面都泛起点红,耳廓红得像朝阳,问:“这么早就醒了?”
“你做什么坏事了。”宋意融揉揉眼睛,贴在枕头上看周朗,诱骗道,“跟我说说。”
“不说。”周朗硬邦邦地拒绝,弯腰把宋意融抱着坐起来,揉揉他的后脑,“起床洗漱了,太阳要出来了。”
宋意融透过帐篷打开的缝往外看了一眼,说:“好吧。”
周朗起身说:“我再去叫一下他们。”
宋意融点点头,同意道:“嗯,你去。”
周朗找到邱闵和王知远在的帐篷,正欲开口,结果正碰见两人掀帘走出来。
王知远身上穿着的外套很熟悉,像邱闵昨天穿过的。
见周朗的视线停顿,邱闵率先解释,撇清关系,“他外套湿了,借了我的。”
王知远看上去情绪比昨天要好,附和道:“我借他的穿一下。”
周朗「哦」了一下,没在意太多,道:“我正打算叫你们起来看日出,宋意融还在等着我,既然你们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宋意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没睡太好,神思还有点发愣,“就回来了?”
周朗解释:“他们已经起了,所以快。”
一晚上过去,四个人再坐到一起,气氛显得融洽不少,周朗带了三明治,一人分了一块。
王知远吃了两口,嘴里塞得满当,一张巧嘴,说:“是我秀姨的手艺吧,好吃。”
周朗道:“下次来我家,我妈再给你做。”
说话间,太阳已经露出半边,柔和的橙色洒在人脸上,把细小的绒毛都映得发光。
天和地仿佛都是一色,云层泛金,有一种开天辟地之初的模糊感。
《去山》这本书,即将进入尾声,宋意融一直没太想好要怎么去写,才能让这个结局不留遗憾,如今看完这场日出,心里的感受却翻涌起来。
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把一些灵感尽数记录。
山间的草木香悠悠荡荡飘入鼻间,人坐在其中,其实是倍感宁静的。
他低声感叹:“这次爬山没来错。”
周朗碰了碰宋意融的背,说:“高兴就好。”
邱闵错开距离,背往后靠了一点,视线刚好落到宋意融身上,却看见了周朗放在宋意融背上的手。
宋意融不闪不避,甚至微微靠过去些许,两人毫不避讳地挨得很近。
邱闵看了两秒,妥协地收回眼神,抬眼看向远处的山川美域,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他一低头,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他手背上。
他们本来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他强行抑制过自己的念头,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喜欢这件事好像就是这么突如其来,把他打了个猝不及防。
可所有念头的终点,他还是只想看宋意融好。
邱闵怔然看着那片枯焦的叶,虽然落下,但来年还会迎来新生。
人也一样。
这一瞬间,那些强求的念头,好像都拨云见雾,柳暗花明。
其他的,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寻到一个宋意融一个人的时机,邱闵走过去,站到宋意融边上,问:“最近好些了吗?”
周朗去还帐篷,王知远也陪同去了,留下宋意融和邱闵守着背包和物品。
宋意融软了身上的刺,语气温和,“好了很多。”
邱闵找不到话题,于是又沉默下去,宋意融忽然再次开口,叫他:“邱医生。”
邱闵抬头,眼睛亮了几分。
宋意融眉目浅淡,但神情真挚,看着邱闵道:“真的很谢谢你,我现在变好了很多。”
“不用谢……”邱闵心头一梗,说不清的酸涩浸到肺腑,让他脊背发麻,一句话含在舌尖百转千回,最后还是问出口,“你喜欢他?”
宋意融坦坦荡荡,道:“喜欢啊。”
邱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宋意融,你提防着点,有些人并不一定是真心。”
“我看得清。”宋意融听了,冷静的眼神看向他,道。
邱闵嘴张了张,没再说什么。
下山的路上,还去庙里买了做纪念的佛珠手串,宋意融买了之后就戴上了,周朗看了看,也跟着戴在手腕上。
邱闵什么也不打算买,还是王知远自己买了一对平安扣,说什么也塞给邱闵一个。
邱闵说着不收,但最终还是放进了口袋里。
到了山下,邱闵就不再与他们同行,一个人先走了。
回到家里,宋意融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抱着电脑靠在沙发上,继续写后面的故事。
山中的日出和日落照常进行,可张见山没发现的是,白天和黑夜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
天空中总团着不散的云雾,雨也整夜的下,整座山都萦绕在潮湿的水雾里。
梁春来好像生病了,总是无精打采地倚着门框,看山外的云雀,看葱绿的树木,就是不看张见山。
张见山从后面慢慢抱住梁春来的背,呼吸很轻,像是怕吓跑他。
梁春来摸他的手背,轻声说了一句:“梦很快要醒啦。”
张见山眼眶酸胀,双目死死盯住那轮太阳,以为这样就能留住白日。
……
刚好按下文档的保存键,手机嗡地一振,收到一条消息。
简冉:出版社那边说,很快就能印刷出来,到时候会给你发几本样书。
宋意融:好。
许是觉得字难打,简冉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我明天就回市里,买的车票太早,就不来跟你们道别啦,你帮我跟周朗也说一声哟。”
嘟的一声,语音条结束播放,宋意融打字回:一路顺风。
他已经好久不登微博,今天再一登上去,消息已经挤爆了,有好几条简冉的编辑号艾特他的微博。
【和松容大大一起吃火锅。@松容】
配图:火锅。
【撸了作者的可爱猫猫^^@松容】
配图:某噜舔爪子。
……
简冉心思单纯,细心记下生活的点点滴滴,宋意融一路看下来,条条都给她点了赞。
人生太多变幻莫测,亲人,朋友,又或者是爱人,总有要面对分别的时刻。
他给周朗编造美梦,自己也沉溺其中。
因为自己体会过和家庭闹崩的痛苦,所以他不想要周朗重蹈他的覆辙。
再有一月,就再和周朗相爱一个月。
就不再续租,离开这里。
把痛苦带走,把美好的回忆也带走。
什么也不留下。
现在,他只需要让周朗快乐。
让他们多积攒一些快乐的事情,分别后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
接下来好几周的时间,宋意融都没怎么出门,因此和周朗见面也少了很多,周朗工作有了大的起色,所以愈发的忙,甚至好几次晚上回来已经是深夜。
不是适合见面的时间,想亲昵的冲动也被耽搁下来。
宋意融也忙,忙着给新书做宣传,忙着给《去山》一个结局。
直到今天他在家转了一圈都没看见那只胖乎乎的傻猫。
一扭头还刚好看见门被挤开的一条缝。
猫跑出去了?他想也没想,换上鞋子出门去找。
中午的太阳已经很晒,滚烫的阳光照在脸上,一阵灼人。
宋意融想也不想,顺着小路一楠`枫直找,暑气把他的脸和耳朵蒸得通红。
平时噜噜都很乖,几乎不怎么出门,今天怎么就跑不见影了呢?
宋意融看见池塘,碰到低洼坑道,心里也愈发着急起来,多少个不好的念头都冒出来了。
村里镇上的,野狗也放肆,噜噜吃得那么胖,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边走边喊:“噜噜?噜噜?”
乡间的小道狭窄,宋意融只顾着低头找猫,迎面碰上从地里干完活回来的方文秀也没发现。
等他抬起头来,发现方文秀,下意识笑了笑打招呼:“阿姨……”
可方文秀眼皮垂着,看也没看他,沉默地侧过身擦着他过去了。
宋意融在原地愣了愣,突然遭受的冷待,让他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只好把嘴角的笑容僵硬地收回。
宋意融抿了下嘴,看着方文秀慢慢走远的背影,暂时收束好情绪,继续找猫。
猫一直没找到,他一个人在太阳底下寻了快两个小时,却连根猫毛都没看见。
宋意融有些丧气地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听见一声绵长的猫叫,他加快脚步,连鞋都忘了换,径直走进客厅。
猫叫声好像是从卧室里传来的,宋意融循着声源往里找,也许是听见脚步声,猫啪啪拍了拍柜门。
宋意融拉开柜子,对上猫泪涔涔的圆眼睛,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你跑哪里去了!”他难得厉声,“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要乱跑啊!臭猫……”最后两个字,宋意融压着委屈嘟囔出口。
猫缩在柜子的角落,胡须微微颤抖,似是有些害怕。
它慢慢低下头,从柜子里咬了一件衣服出来,小声叫:“喵……”
宋意融眼神一凛,声音哑了,“你怎么找到的?”
他藏了周朗一件短袖。
在夜里偷偷抱着睡觉。
或许以后也会用到。
猫很通人性地凑过来,轻轻舔宋意融垂在身侧的手背,像人一样,在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