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寄人篱下就是要以身相许>第51章 自由

  两人从教学楼往外走时,谁都没有说话,江逾白努力回想着是否收到过这么一封信,但记忆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并没有。

  裴山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妥,只是牵住他的手再放进大衣口袋里,慢慢悠悠地走着,身后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

  “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没有给你寄过信。”江逾白动了动手指,说,“那些信本来是被我藏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寄出去了。”

  裴山青说:“不是你寄的,那还能是谁?叔叔婶婶?”

  江逾白沉默片刻,回答:“应该不是吧,他们工作很忙,没空干这种无聊的事。”

  竖立在操场四周的围栏摸起来有些冷,刷过一层漆的铁网将视线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棱形,裴山青临走前查过天气,分明是没有雨的,可现在不过在外面走了短短几分钟,就飘下来了细密的雨丝。

  雨不大,但江逾白穿得不多,裴山青拉着他走得快了些,上车后开了暖风,想了想问道:“我能下去抽根烟吗?”

  裴山青烟瘾不大,再加上江逾白平时不许他抽,基本上算是戒了,眼下忽然提出来,江逾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更不会阻拦。

  江逾白隔着车窗看过去,他站在灰扑扑的水泥墙旁,脊背挺直,打火机的火苗跳动着,点燃烟卷后就被风吹熄了,剩下一个橘红色的亮光时隐时现。

  裴山青像是在犹豫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该干的事情正确与否,会不会让江逾白感到不舒服,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这边的车窗被敲响,江逾白落下车窗,看见裴山青的短发上蒙着一层晶莹的细水珠,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卷上连着一长段还没来得及抖掉的烟灰。

  “你想去看看他们吗?”裴山青问。

  江逾白偏过头,看天空尽头处雾蒙蒙的深蓝,很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自从葬礼过后,江逾白刻意地去回避有他们存在的地方,仿佛连带着从前的回忆也一起埋进一方墓碑中,标记好时间范围,再篆刻上一段毫无意义的哀悼语。

  他是爱他们的,但与此同时,那些被冷落和忽视的眼泪,也是真真实实的。

  裴山青耐心地站在车门外,眼也不眨的注视着江逾白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直到最后一点烟卷烧光,飘飘然坠在地上,才听见江逾白很小声的应了。

  “嗯。”

  裴山青绕到驾驶位那边上车,升起车窗后又帮他系好安全带,他没有开导航,直接上了路。

  江逾白猜他应该去过很多次,不然为什么对这条路这么熟悉,他清晰的记得哪条街上开了花店,哪家的百合开得最好,哪家的郁金香颜色最多。

  江逾白立在花店门口,看他和老板娘寒暄——

  “嗳,这个月来得这么早啊?还是要白色的百合花吗?”老板娘问。

  “嗯,原本的日子有工作安排,正好过来这边,就提早几天了。”裴山青说,“还是老样子,用防水的纸包起来。”

  “不要百合。”

  裴山青和老板娘皆是一愣,江逾白半垂着头,视线落在脚边那一桶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上,说道。

  “不要百合,要玫瑰。”

  去墓园的路上,江逾白怀里抱着那束红玫瑰,嗅着芬芳馥郁的香气,指尖掠过根茎上尖锐的刺。

  “我妈妈以前最喜欢玫瑰。”江逾白忽然说。

  “据说我爸当年追她的时候,每天都会送一支,直到她答应和他约会为止。”

  裴山青默默的听着,雨刷擦过玻璃的声音时不时响起,而江逾白充耳未闻,目视前方,神态自若。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甚至直到我小时候,每天也都能看见,餐桌上的花瓶上插着一支新鲜的红玫瑰。”

  “搬家到英国后,花圃里种了各色的玫瑰,就不再买了。取而代之的,我爸每天都会去后院转一圈,拿水壶给它们浇水。”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语气尽量放得平缓。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宁愿把空余的时间留在花圃里的玫瑰身上,为什么都不肯花十分钟的时间,来问问我今天一天在学校都干了什么,有没有交到朋友,带去的便当有没有吃。”

  “我想不明白。”江逾白说,“哥哥,你明白吗?”

  车子停在墓园门口,裴山青拉紧手刹,坐在座位上同他对视,江逾白没有再掉眼泪,只是眼神有些迷惘。

  裴山青把手搭在他肩上,轻吻一下他的额头,用腕间的皮筋把他的头发松垮地扎起来,说:“走吧。”

  墓园里,每一方小小的石碑上都有一张照片,上面的人或悲或喜,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在世的人们所失去的亲人。

  很少有人会选在这个时间来,似乎在所有人的观念里,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沉寂,代表着不幸与结束。可为什么,人们既盼望着逝去的人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又畏惧着亡灵的存在呢?

  他们十指相扣,经过那些逝者的家,来到江逾白父母的碑前。

  “叔叔婶婶,我把他带过来了。”裴山青说着,也没有放开江逾白的手,“曾经跟你们二老提过的,我很爱他,很爱很爱。”

  “之前我做错了事,伤害到了逾白,十分抱歉,请你们原谅。”

  他冲照片上笑得和煦的两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沉声说:“我以后,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周遭只余下风吹过的声音,江逾白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终于动了动僵直的身躯,他蹲下身,把玫瑰放在墓前。

  “是我不好,你们不要怪他。”江逾白小声说,“我一直没勇气跟你们说,关于我喜欢他的这件事,也不敢出柜,直到……”

  “直到你们都走了。”

  说到这儿他苦涩的笑了一下,“你们夫妻俩真的有些讨厌,平时感情深、不理孩子也就算了,连去世投胎也要手拉手一起吗?”

  裴山青无言的立在他身后,挡住大部分吹来的风,江逾白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又说:“我本来也想去找你们的,但是没死成。”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顿了顿,指了指裴山青,“你们都不理我,只有哥哥对我好。”

  “所以,你们可不可以同意我们在一起?”

  这话自然不会得到回复,江逾白垂下头,盯着大理石的缝隙看,半晌,在双腿都变得麻木,体温也在寒风中渐渐下降时,他忽然蹙起了眉,开始抠起了照片下面的那条缝隙。

  裴山青吓得不轻,连忙蹲下来去抓他的手,“你干嘛?”

  “嗯?”江逾白吸了一下鼻子,疑惑的盯着那条缝隙,“你看那里面是不是夹了什么东西?”

  裴山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真发现漆黑的缝隙中夹着一抹白,两人对视一眼,裴山青问:“你送葬的时候,有这个吗?”

  江逾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裴山青倒吸一口凉气,掏出银行卡和钥匙来够那个东西,江逾白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扒开他的手,掏出自己钥匙链上的掏耳勺,“你那不行,起来,让我来。”

  幸亏园区的看门大爷没进来,否则就有幸能见识到,两个大小伙子大晚上蹲在墓园,手里捏着掏耳勺在抠墓碑的缝。

  江逾白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把那东西弄了出来,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发觉这是一封做过防水保护的信,展开,里面夹着银杏叶书签。

  雨逐渐下大了起来,两人只好先回车上,在车厢内的夜灯下,逐字读着上面的话语。

  “亲爱的孩子: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和你父亲,已经和你分开了。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是高了还是瘦了。”

  英国伦敦的某个雨夜,好不容易结束工作,又去学校解决好打架斗殴的事情后,回到家里的父母在卧室中没找到年幼的孩子,慌乱的寻遍了每一个角落,才在阁楼上找到他。

  他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玩偶,那封还没写完的信摊开在地上,胡乱地写了百余遍的我好想你。

  有了端倪后,他们找出了藏在书桌后的几十封信,看着每一封上面用工整字迹标好的名字,顺理成章地推测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妈妈要和你说一声抱歉,那些你不敢公之于众的信件,我替你寄了出去。我认为,只要是你想表达的东西,不论对方是如何看待,都应该勇敢地送到他面前。”

  异国的街头上,她将粘贴好的信封投进邮箱,远处的阁楼响起阵阵钟声,白鸽扇动着翅膀飞向空中。

  “那时你还小,我们不敢妄加揣测你以后的长相、性格、想法甚至是性取向。但唯一确定的是,我们不会成为你追随自由的枷锁。”

  那时正值事业上升期,但他们依然带他回到了熟悉的城市里。

  整理好的书桌,一尘不染的地板,寒冬夜里厨房中总是温热着的牛奶,盛夏茶几上摆放着的切好的水果……还有病床前,在手心中画下的单词。

  他们只字不提爱,却句句充满爱。

  “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一直以来忽略了你所经历的一切,也没有真切的站在你的角度,去理解你的感受,是我们错了,请你原谅。”

  江逾白的指尖颤抖起来,连呼吸都放得缓慢轻盈。

  “逾白,人这一生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来源于不同的观念,而非真实存在的差异,我们不愿看你一辈子都在冲破着这无谓的牢笼,所以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裴山青眼眶中蓄着一汪热泪,他移开目光,将江逾白抱在怀里,颤抖着去吻他的额角。

  江逾白一只手捂在脸上,控制着自己不呜咽出声,艰难地默读完最后一段。

  “不管成功与否,都不要丧失希望。你送出去的每一分真挚的感情,终有一天会绕过千山万壑,跨过沧海桑田,重新回到身边,成为亘古不变的存在。”

  他翻到信纸的背面,是与其截然不同的,由他父亲写下的,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不要为偶然,而放弃必然。”

  在江逾白不知道的岁月里,他们早已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并冥冥之中鼓励着他去追寻想要的自由。

  而远在海外的裴奕时不时抬头望着阴雨连绵的天空,会想起自己亲手塞进缝隙里的那封信,愣怔地出神,随即释怀的笑了笑。

  一对爱人之间有着亲属关系,是偶然。

  而他们爱上彼此,是早已决定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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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山见完家长就给我原地结婚!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