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 好久不见。”
若是旁的人如此打招呼，周孝涵多半是不想理的，但是打招呼的人是钱西洋, 这客套的话就带上了许多真诚在里面。
于是外形温婉的女子点了点头, 玩笑般开口道：“钱叔叔, 好久不见。”
钱西洋：“……”
他不想说话，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虽然苦得要命, 倒也是驱散了几分寒意。
他们这种小城市，能逛的地方并不多, 外面天寒地冻，不如在咖啡厅里泡着舒服，跟京都的快节奏生活有所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很慢，行人走路很慢，车开得也慢, 咖啡喝得也慢。
毕竟没什么地方可去, 在这里度过上午的时光也算是悠闲。
两个京漂聊着天，内容是生活给他们的重担，吐槽自己的老板、工作、同事，说说在京都租下来的房子, 周孝涵问他：“当明星有赚很多钱吧, 有没有想过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钱西洋摇摇头：“我也只能在郊区买房了，市区买不起，郊区又离公司远。我三十多年的积蓄能在一环买个厕所都不错了。”
周孝涵笑了：“我倒是比你好一点, 我在市中心不远的地方买了个lofter。”
钱西洋挑挑眉毛：“呦, 富婆, 深藏不露啊。”
周孝涵微笑着看向他，一语双关：“怎么样，你还想努力吗？”
钱西洋听懂了她的意思，这富婆把腿伸给他，问他想不想被她养着。
钱西洋一时没有说话，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女人。
她的外形无可争议的优秀，是成熟御姐的气质，那份岁月沉淀给她的温柔具有极强的魅力，她有学问，懂礼节，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女人。成熟、贤淑、知性，她拥有所有钱西洋曾经最喜欢的样子。
这个人，曾经一无所有的钱西洋没有选择高攀，现在的他也不会。
然而，他问道：“我能碰一下你的手吗？”
周孝涵愣了愣，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将手放在桌子上，向着对方的方向挪了挪。钱西洋的手掌温软而宽厚，周孝涵的手掌纤长而细腻。
钱西洋只与她触碰了一瞬，便分开了。他的话语声轻飘飘的，却格外的笃定。
“我想，我喜欢男人。”
面对周孝涵，他并没有隐藏。
“对不起，富婆的腿我是抱不了的。”
他说：“耽误你半天的时间，很抱歉。”
他站起身来向着对面鞠躬，他想，他碰她手的时候，想到的却是苏嘉上，他想苏嘉上是否会因此不开心，即便他们分开了，钱西洋也无可避免地会想起那个小心眼又幼稚的男人。
苏嘉上除了那张欺骗性极强的脸，还有他装出来的清冷人设。他整个人完全和钱西洋的理想型不搭边，他幼稚又爱吃醋，粘人又任性，甚至还无情，喜欢时不时地说出些渣男语录。
他还是个家务废柴，什么都不会做，活得不太像个能陪伴钱西洋柴米油盐的人。
但是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就像以前他哄骗苏嘉上时说的那样：【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因为你是苏嘉上。】
现在想想，这句话居然是他的真心话。
苏嘉上与钱西洋的择偶观背道而驰，他的存在本身却成为钱西洋新的择偶观，苏嘉上身上的毛病更是有一大堆，他暴力、自恋、爱脑补，细细数来全身都是缺点，但是他是苏嘉上啊，所以他怎样都好，无论怎样，钱西洋都喜欢。
爱情这东西，姗姗来迟，又不讲道理。
它打破了钱西洋的所有规划，也逼着他直视自己。
迎着周孝涵诧异的眼神，钱西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语气疲惫：“我之前不愿意结婚，我总觉得是我还没做好相应的准备，现在细细想来不过是借口，我妈的婚姻不幸福，她与我的爸爸很早便感情破裂离异。”
“我在内心深处就抗拒结婚，我有些恋母情节，我喜欢成熟又知性的女性，最好比我大一些。我曾经一直都这样想。我还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多么好的感情最终还是会变质成愁人，分开后，恨不得生啖对方的肉。”
“我不喜欢这样，也不想要这样。”
“我在感情里总是保持着三分理智，在意识到它变质之前，先行离开，我认为这样便什么事情也不会有，至少我之前就是这样做的。”
钱西洋抬眸，真挚的眼神与周孝涵对视：“现在我却发现，这些是我抗拒婚姻的部分因素，还有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我是一个同性恋。”
“抗拒男女婚姻，不想相亲，只想一个人独自生活，有一定的原因在于，我是个未觉醒的深柜同性恋，所以在我家庭逼迫我与女人恋爱时，我本能的选择逃避，后来的我根本不喜欢女人。”
“我曾在大学时代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过，分手时她带给我的失落不比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白月光的一半多。”
“我即将三十二岁，我终于明白，我是一个同性恋，我与自己和解。我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接受这个身份将会带给我的一切。”
钱西洋说完话，半响，周孝涵问他：“阿姨知道吗？”
钱西洋闭上了眼睛：“她马上就会知道的。”
下午暖阳融化了部分积雪，北方特有的暖气让室内炎热无比，离居民楼稍微近一些的地方雪融化得更快一些。
不知道这是否包括人们心上的积雪。
“这个不孝子！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看着跪在地上一样不发的钱西洋，钱淑培目眦欲裂又给了他一巴掌，“同性恋是变态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放在几十年前是要被pi斗的！”
就在刚刚，自己的儿子回到家里，她还没来得及问相亲结果，她儿子便跪在地上，说自己喜欢男人，是同性恋。
尽管之前有过诸多猜测，但从儿子口中亲口说出事实的那一刻，钱淑培还是无法接受，她情绪几近崩溃的边缘。
她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着钱西洋的脸，哭着问他：“你错了吗？你说话啊！你快说你错了！”
她越来越激动，她在钱西洋对面跪下，给钱西洋磕头：“求求你，我错了行不行？妈认错，你也认错好不好？”
钱西洋跪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座大山，他的泪水顺着红肿的脸颊流下，他表情悲悯地看着疯魔的母亲，他的内心积雪愈发的多，他冷静地问：“您这样，没有用的，我喜欢男人这件事不是我能选择的。”
“您总是这样，以退为进，逼孩子做出符合您心意的选择。您总是说我不按照您说的去做，就是自私。”
“我不顾自己的感受，按照您说的去做，您就不自私吗。”
钱西洋平静的话语，逐渐拔高音量，他红着眼睛怒道：“您就不自私吗！您到底在怕什么！您是怕儿子过得不幸福！还是怕街坊邻居的闲话呢！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能代替我生活吗！”
“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说什么没有孩子的人生就是不圆满的！难道我这个人生存的意义就在于生zhi吗！”
“孩子，呵，孩子又有什么用呢！”钱西洋悲凉地笑起来，“您和我父亲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办离婚手续吧？明明都已经分居几十年了，还拖着做什么呢？”
“每次我劝您离婚，您总是说为了我好，不能离，说西洋啊，我的人生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长大了，大学毕业您又说，您这一辈子活着都是为了我，街坊邻居说相亲对象不会喜欢单亲家庭，您又快六十的人了，为了我，您就不离婚了。”
“哈哈哈哈，”钱西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您总是说为了我好，说您的人生就是为了孩子活着，哈哈哈，您知道吗，您的孩子要活不下去了啊！他在您的期待里要活不下去了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扶起地上的母亲，他的手却被她重重地拍开，他慢慢收回手，站直了身体，说道：“我自卑又懦弱，离不开您这日复一日的悉心教导，您的掌控欲太强，可曾想过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思想，也有自己的灵魂和喜好？”
“我不想再做妈妈的乖宝宝了，我要做自己，我是钱西洋，其次才是您的儿子。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不为了儿子或者母亲的身份而活着，只为了自己，不可以吗？”
他说：“妈妈，您好好想一想吧，我也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向着铁门走去，钱淑培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喊：“你干什么去——！”
钱西洋回头露出一个惨笑：“我出去走走，看看海。”
他关上门后，都能听见屋内的哭嚎，他的灵魂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是他□□上的习惯还在，双脚凭借着本能前行着，将他送到了海边。
钱西洋站在那里看着宁静的海面，看了很久，久到太阳落下去，月亮自海上升起，他迈着冻麻了的双腿向家里走去。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钱淑培，她的眼睛红肿着，迎着他向屋内走去，那里，提前放学的钱湛恩正吃着饺子，他的妈妈说道：“吃吧，趁热。”
当天夜里，钱西洋抱着被子进了自己妈妈的房间，钻进了她的怀里，仿佛已经过了几十年，又仿佛只是过了几天，他还是一个幼小的孩童，他的妈妈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他知道，他们两个和解了。与世界。与彼此。
“儿子，你幸福就好了。”
钱西洋抖着嗓子，在妈妈的怀里发出孩童般的呜咽。
作者有话说：
唉，熬过这一关就好了，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勇气感谢在2020-09-20 23:38:17~2020-09-21 22: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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