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缓了几秒钟, 才从那种手脚冰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他讶异的看向一旁的秋叶,把李晚霞带过来的这件事是秋叶一手筹划的,他想知道为什么中间会出现这种乱子。

  而秋叶的反应却比秋蝉还要慌乱, 他甚至有点脸色发白, 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轮椅手柄, 唇瓣几乎都要咬破了。

  秋蝉心里咯噔一下。

  而这个时候,宴会上的争吵也到了白热化。

  秋定坡被秋夫人下了面子, 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跟低声说:“够了, 别再胡闹了,等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这个时候, 秋夫人还在骂李婉婷。

  “要不是秋枝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你带着这么个贱货在这里开宴呢,秋定坡,你可真是出息了啊!现在就让她陪你来参加宴会, 以后是不是要让她当夫人啊!”

  秋定坡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分外丢人。

  很显然,秋叶和秋定坡偷偷带李晚霞来参加宴会,被秋枝告了状,秋枝带着秋夫人一起跑来捉奸了,所以刚才秋枝进门来, 是先来确认李晚霞在不在的。

  秋蝉意识到了事情超出了秋叶的掌控,所以快步走上前去,想要阻止这场混乱, 但是一直躲在秋定坡身后的李晚霞却回过头来, 近乎凶狠的瞪了秋蝉一眼。

  秋蝉自然从李晚霞的目光中读出了她的意思。

  不要过来, 不要认我,我不需要你。

  秋蝉的脚步悬在半空中,后脊梁紧紧的绷着,秋夫人的骂声不断从耳朵里传到他的脑子里,可是他却不能过去。

  因为他不能在人前喊李晚霞为母亲。

  因为他现在是秋夫人的孩子。

  你看,秋夫人也很懂「规矩」,她会不知道秋蝉是谁的儿子吗?她会看不到秋蝉此时就穿着一身漂亮西装站在宴会里吗?她都看到了,但是她不管秋蝉,她只揪着李晚霞一个人来骂,因为她知道,秋蝉现在是秋家与燕家的利益维护者,她不能骂,所以她只能把愤怒都宣泄在李晚霞的身上。

  反正李晚霞也不敢还口不能还手。

  秋蝉一时间对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分外厌恶,别人看他、看这个宴会,都觉得这里金碧辉煌美好如画,只有身处在最里面的他,才能透过层层华丽的衣袍,看到那一只只藏在最下面、隐隐作祟的虱子。

  在这里,就连发火都要挑准人、时间、程度,从表面上看,这是正牌夫人发现自己丈夫带着情人来参加生日宴后的一场怒火,但实际上,在这一层热闹下面,是更不堪的真相。

  秋蝉紧咬着唇瓣,一言不发的站着,他觉得自己身处一处让他厌恶的漩涡里,可他离不开。

  直到旁边的燕临渊走过来,握住了他发凉的手,拧着眉问他:“怎么了?”

  秋蝉定定的望着这个画面,过了几秒钟,他坚定的松开了燕临渊的手,抬脚走上了前,拦在了秋夫人和李晚霞之前。

  秋定坡觉得丢人,早早地沉着脸躲到一边去了,直接把李晚霞交出来给秋夫人出气。

  见到秋蝉站出来,秋夫人的脸皮抽了一下,硬生生缓和了三分语气,她说:“秋蝉,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让开。”

  李晚霞也站在后面,声音比秋夫人更严厉,她说:“秋蝉,你让开。”

  秋蝉不让开。

  他受够了这种所有人都要利用他,却又都要欺负他的日子。

  既然要用他,那就要承受用他的代价。

  他用很轻很轻,但附近的秋家人都能听到的语气说:“不要再欺负我的妈妈了,否则咱们都别玩了。”

  秋夫人脸上的肉颤的更厉害了,她的声音骤然拔高:“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

  “住口!”秋定坡突然发了火。

  他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说的任何话的声音都要大,将秋蝉的耳朵都震得发聋。

  但是秋蝉知道,秋夫人不会再开口了,因为秋定坡不会允许秋蝉再往下说的。

  再往下,秋蝉就要说出他的身份,说出秋家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了,这会激怒燕听山的。

  秋夫人果然不开口了,甚至还忌惮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燕听山的所在。

  燕听山拿着一杯酒,远远的看着他们,并没有过来,想来也没听见这里的声音。

  秋夫人松了一口气,又愤愤的看向秋蝉,然后一转头直接就走,秋枝赶忙跟上秋夫人,秋定坡倒是没走,只是回过头,用一种沉沉的目光看着秋蝉。

  秋蝉不想看秋家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妈妈,他觉得疲惫又厌烦,他转身,往角落里走。

  反倒是秋定坡和秋叶继续在宴会上缓和气氛。

  秋蝉走回来到燕听山身边、任由燕临渊把他拉到了宴会的洗手间隔间里。

  洗手间一共三个隔间,他们俩进了第一个。

  洗手间里的灯光是冷色调的,木板门一关上,四周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可以短暂的用来躲避外面那些人,让秋蝉一直疲惫的、紧绷着的心有了一个短暂的休息的地方。

  这个时候,秋蝉也顾不上什么沈独行燕听山陈相见白晓秦延了,他把自己的额头顶在燕临渊的胸口前,闷声闷气的说:“我想离开这。”

  离开这里所有混乱的人。

  燕临渊自然能从秋蝉的语气中分辨出来沮丧的情绪,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他只是拍了拍秋蝉的背,说:“那我们出去走一走?”

  秋蝉沉默了片刻,突然昂起头看向燕临渊。

  燕临渊也在看他,黑暗之中的燕临渊的眼像是某种琉璃一样的光泽,通透的,明晃晃的映着他的脸。

  燕临渊还在等着他回复。

  秋蝉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不是秋家的孩子呢,你会喜欢我吗?”

  燕临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说:“那太好了。”

  那样,他和秋蝉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不是窝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他可以给秋蝉任何东西,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秋蝉微微红了眼眶,又说:“万一,我是很差劲很差劲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呢?”

  “不管你是多差劲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你都是我心里——”燕临渊似乎把最后那几个字想过了很多遍,说出口的时候分外顺滑:“唯一的小天鹅。”

  秋蝉眼眶更红了。

  他现在觉得三皇子馋他身子都没那么可恶了,最起码,三皇子是真的喜欢他。

  完蛋,他要变成秋金莲了。

  “哭什么?”燕临渊拧着眉,搞不懂秋蝉今天到底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之前秋蝉和秋家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太小了,燕临渊离得也不近,根本就没听见。

  “没事。”秋蝉红着鼻子说:“就是觉得他们太烦了,不想见他们。”

  燕临渊揉着他的头,把秋蝉的脸摁到了自己的胸口处,说:“放心,沈独行马上就会去找燕听山的,到时候——”

  恰好这个时候,洗手间的门被人踹开,秋蝉听见了南梨高喊了一声「沈独行,你别在这发疯」,然后就是人跟人相互拉扯,俩人一起到隔壁洗手间隔间,并且有人重重摔在隔间上的声音。

  秋蝉和燕临渊都愣了一下,他们俩同时意识到,沈独行和南梨就在他们的隔壁。

  秋蝉用眼神询问燕临渊:“要不要阻止一下?听起来很激烈。”

  他们似乎是在用自己的嘴唇子疯狂甩对方的脸,期间似乎还夹杂着什么摩擦的动静,秋蝉已经不想听得再仔细了。

  燕临渊伸手点了点门外,意思是他们俩得赶快走。

  秋蝉点头,心想,确实得走,还得悄悄走,免得旁边那两个人听见了尴尬——他们俩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史上最贴心的朋友了。

  但是就在他们俩刚要开门离开的时候,洗手间外面又跑过来两个人,这一次,这俩人直接在洗手间的洗手台附近吵起来了。

  “刚才那个小明星来和你喝酒了吧?你为什么跟他喝酒?你从来不让我跟别人喝酒,但是你自己跟别人喝酒!”是白晓。

  “他是我叔叔家的孩子,我们小时候见过。”秦延在解释。

  白晓当场捂住耳朵高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秦延懒得解释,直接把白晓摁在洗手台上打屁股。

  这个时候,第二个隔间里的人也诡异的沉默了。

  秋蝉站在第一个隔间里,面无表情地想,真巧。

  秋金莲和他的西门皇子,霸道总裁和他的在逃小娇夫,海王和他的鲨鱼,要素过于齐全。

  够了啊!住手住口住脑吧!

  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洗手间而已啊!

  为什么要让一个洗手间承担这么多啊!

  出了这个洗手间,还有大型宫斗权谋现场。

  秋蝉一想到李晚霞就觉得头疼。

  这个时候,秦延和白晓抽着抽着又亲上了,俩人在外面腻歪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了。

  第二个隔间里的沈独行和南梨不知道商量了什么,沈独行强行拽着南梨也走了,秋蝉和燕临渊等所有人都走了,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秋蝉出来的时候,宴会几乎都要结束了——本来这宴会才刚开始,但是因为被秋夫人搅和了一通,所以宴会上的客人都识趣的告辞了。

  秋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燕听山和李晚霞都走了,燕听山是知道秋蝉接下来会和秋家人单独说话,所以给他留下了空间,李晚霞则是单纯的没有理由再留下了。

  秋定坡与秋叶正在送客,燕临渊在秋家人面前不好跟秋蝉表现得太亲热,所以也走了,顺便还把秋蝉的所有朋友都送走了,等客人都离开了,秋定坡才看向秋蝉。

  秋蝉见了秋定坡,脸上的表情渐渐麻木,也那样冷冷的盯着秋定坡看。

  之前谈联姻的时候,就是秋定坡和他谈的,那些条件也都是秋定坡给他开出来的,不过,那时候的秋蝉只是一个很好掌控,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小傻蛋,现在小傻蛋长大了,还能自己当间谍了,今天的骨头也硬起来了,不知道秋定坡会不会后悔。

  “秋蝉。”但秋定坡显然不会那么容易失态,或者说,就算他后悔了,他也不会那么清楚的表现出来,他只是拧着眉,叮嘱了一句:“爸爸会保护好你妈妈的,你做好你应该做的。”

  秋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知道了」,随即转头就走。

  他才不会信秋家人的任何一句话,他现在就等着他的西门皇子把婚约解除,然后带妈妈离开,让秋定坡后悔一辈子。

  ——

  当秋蝉从秋家五星级酒店离开的时候,燕听山已经坐上了他的副驾驶。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他的车旁走过。

  那是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人,裙摆摇曳,高跟鞋有十几厘米,这个女人走得很慢,显然是因为高跟鞋不方便,四周的人都上车离开,唯独她没有车可坐,四周有人看她、指指点点,她都摆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硬咬着牙往酒店外面走,看样子是打算打车。

  正是今天出现在秋定坡旁边的那个女伴,燕听山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还记得这个女人叫做李晚霞。

  他坐在车上,手里拿着手机,转头和正在上车的司机说:“查一查今天那个叫李晚霞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和秋蝉是什么关系。”

  燕听山何其敏锐的一个人。今天在宴会上,秋蝉站出来为了那个情妇和秋夫人对峙、秋夫人一脸愤怒却不敢发火,并且偷偷看了他一眼的时候,燕听山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燕听山的念头才一转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一阵颤动。

  三个文件被送到了他的邮件上,还有一段话。

  燕听山拧眉打开。

  第一个文件上面写的就是秋蝉全部的,详细的资料,从秋蝉小时候一直到秋蝉上大学,包含了他为了钱嫁进秋家的事情。

  第二个文件上写的是秋叶和几个供货商的录音,录音里,他要求那几个供货商那一批【鲜亮货】来。

  鲜亮货是他们的行话,就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非常高大上,但是内里就是普通货的那种货,专门用来坑人的,但是一般人还检查不出来。

  第三个文件是秋父与其他人开会的片段,音频上说的是如何通过燕市打开市场,然后又如何压榨燕市。

  最末尾的一句话写的十分嚣张。

  “秋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他们拙劣的手段匹配不上他们的野心,你有更好的合作伙伴,比如我。”

  最后一个落款,是一个【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