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过来把纪匠带走后，慎南行才知道他的真正来意，纪繁云星的违规操作理出来一堆，公司债务瞬间高筑，他以及所有的负责人都难逃法律制裁。
慎南行看着远山，玉石俱焚四个字溢出脑海。
像纪匠那样的人，是没有感情的，陆笙阔“不听话”，还跑出去挤压他旗下艺人的财路，同时憋着心思好像知道他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这局面，多少会失点心智。
回到休息室，边弈表示不理解：“自己都那个位置了，还不好好做人，栽只是时间问题。”
陆笙阔已经洗干净了手，只有骨节还微微发红，喝了口水：“他一开始就挣得不单纯，后面做大了，收不了手了。”
慎南行看他是想说点什么，看了一眼边弈。
这位经纪人可太熟悉他俩这眼神了，上次把他撵出去就这样，低头理了理衣服叹气：“哎呀真是自己的艺人长大了，老父亲……”
陆笙阔拿桌上的糖砸他。
门关上，慎南行也不帮他藏着捏着了，挑了一下眉：“坦白从宽吧陆阔，诶是现在这个路吗？”
陆笙阔：“……”
他稳了半天：“不是，是马路的路。”
*
陆笙阔又请了几天的假，回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这下半年愣是没清静过，导演也开始不太高兴了，称这是最后一次请假，不然得记账了。
刘医生的样子倒是很轻松：“就睡不着啊？”
陆笙阔牵着慎南行的手，拽得死死的。
在失眠了两天后，慎南行还是觉得有必要去咨询咨询。
刘医生问：“你是有什么没解决？还是遇到了新的事情了？”
陆笙阔摇头。
慎南行看他眼底的阴影深得很，垂着眸子，肉眼可见的憔悴，但这人就是睡不着。
“他说了一下以前的事。”
刘医生的眉头短促地拧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看这样子是都说了。”
的确，陆笙阔都说了，他上高中后才把本名也换成叫“陆笙阔”的名，当时说的是本名太冲，这其中也有不少纪匠的手笔。
那对虚假的父母甚至不愿意给他个正经的名字。
路阔路阔，到底是谁的路阔。
以前他认为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同姓，到最后才愿意面对事实，自己不过是个在这圈子里的工具。
在纪匠手里也未能幸免。
路阔做过很多事，反抗、逃离，说尽一切借口。
以前他发怒的时间很多，纪匠觉得他是年纪小又受了刺激，他对自己的洗/脑能力和财力太过自信。
成为陆笙阔后，经历过一次刻骨且赤/裸的欺骗的路阔，只会“咬”人。
但纪匠的那些话都是戳着他心眼子去的，几乎每一次营销的背后都像是鞭打不听话的笼中兽，野兽奄奄一息间，眼看着自己那可笑的人设立起来。
陆笙阔每次会再把伤口撕扯开一遍，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去盘剥纪匠的语言，用尽全力反击。
所以他其实做了些他自认为不好的事，表面冷峻顺着纪匠的人设走，把自己表现得尽可能完美，在圈子里分辨出谁能对自己有用。
并且故意靠拢并使自己强大起来。
在边弈找到自己之前，他其实只想把纪匠举报了再退圈的。
别人看他完美、帅气高冷、事业正盛，只有他清楚自己，邪恶、暴戾、心思不纯、在深渊里挣扎沉沦。
他看不到尽头。
现在的慎南行仿佛能看见那些刚结的痂被扯出血肉，有点担心：“刘医生，他会不会有事？”
刘医生走上前来看了看陆笙阔的瞳孔反射，又让他填表。
身边的人填表都不愿意松开手。
“我开个CT和脑电图，这次全面看看。”
慎南行同意，领着陆笙阔去做检查，等的时候肩膀被陆笙阔靠着，终于听见了一声“有点累”。
“那就睡，”慎南行捏着手里的单子，前面还有几个人，“到了我叫你，要外套吗？”
陆笙阔摇头，把口罩拉了拉。
过了一会，有两个互相牵着的小姑娘也来排号，他听见一声“为什么陆笙阔那个电视剧更新这么慢？别人都一天一集，他那个周更？”
慎南行的肩膀抖了一下，也把口罩拉高了。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在广播响起“请016号，陆笙阔，到10诊室”的声音时，他感觉身后的空气都安静了。
两人硬着头皮往里走，身后俩女孩几乎是听见名字就抬起头来的。
“陆笙阔？”
“同名同姓吧？陆陆在外面拍戏呢？怎么可能来医院？要来医院也不会来这一个吧？”
但当她俩看见站起来的人，就同时颤了一下。
“那个好像是慎南行……”
“一个神似慎南行的人，和一个同名同姓叫陆笙阔的人，应该很难碰巧吧？”
“……………”
慎南行在外边的椅子上又等了一会，陆笙阔眼睛里的疲惫又多了一层，刚一迈出检查室，就被那两个瞪着大眼睛的女生给拦住了。
女生正要说话，陆笙阔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啊我们知道知道，”女生压低了声音，“是陆陆不舒服吗？还是南南你………”
陆笙阔的声音低低的：“都没事。”
慎南行也笑了一下：“别担心，我俩都没事。”
两个女生对视了一下，也不知道信没信，眼神有点踌躇。
慎南行问刘医生要了纸和笔，他突然发现，看陆笙阔签好名字递出去，比自己拥有还要开心，特别是看见眼前这两双亮闪闪的眼瞳。
她们说：“南南你能也签一个吗？”
慎南行一怔：“我？”
纸上都是鼓励的话，她俩马上要高考了，但都生了病，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病症耽误考试，但陆笙阔还是祝她俩金榜题名早日康复。
在陆笙阔的旁边，慎南行签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一个女生抱着纸嘿嘿笑：“南南你一定能成为顶级设计师的，你俩我们都关注了，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最好的自己。”
陆笙阔这次的声音高了一点，眼尾上扬：“祝你们也是。”
这是个欢快的小插曲，这两个嬉笑离开的女生像是偶然闯入的小精灵，留下一小串魔法般的亮粉，慎南行看见陆笙阔的情绪好了不少。
他压了压靠背：“还难受吗？”
陆笙阔眨眼：“我一直都不觉得难受。”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刘医生也没看见有什么难受地，“嗨呀”了一下：“从你的测评和脑部检查、身体检查上看，除了有点心动过速——是你太久没睡觉了，其他就没什么。”
陆笙阔：“那我为什么还睡不着。”
刘医生看着他的脸：“可能是心事解脱后的持续性亢奋。”
慎南行和陆笙阔：“？？？？”
“放松点，”刘医生笑了笑，“有些人心里的大事情放下了，会很疲惫，甚至会昏倒，但有些人恰恰相反，会精力旺盛。”
“回去适当健身，然后转移一下注意力，实在是很疲倦了，不要控制自己，躺床上把眼睛闭着，如果很久没有进入睡眠也不要烦躁，当让眼球休息一下就好。”
慎南行在回去的路上搜了搜放松的方式，但陆笙阔都兴致缺缺，他把车调了个头：“去我那儿吧，听听海。”
陆笙阔斜了一下眼睛看他，没说话，收回视线后看着辽阔的马路。
*
刘医生说加半片助睡眠的药，慎南行点了馆子里的饭，连着锅那种，还有一煲海参鸡汤，给他补补，也正好给药打底。
“慢慢吃，”慎南行又开了八百年没动过的音响，找了点舒缓的音乐，“要想睡觉了咱们去屋里睡。”
陆笙阔伸手搂住他，眼睛往书房那边瞟。
这人拽他一上午了，慎南行侧了侧身子：“诶先吃东西，我跑不了。”
陆笙阔的眼睛很沉：“你别走。”
他的声音透着点哑，熬出来的，慎南行有点心疼他，却在这些言语里听出了端倪。
刘医生说，陆笙阔被纪匠说了这几年，心理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之前很抗拒与人交流，每句话都能揣摩出花来，百分之九十都是不信任的。
到底还是不自信，觉得自己很差劲，现在慎南行都知道了，怕这样的陆笙阔不是那样完美的人，慎南行会介意。
慎南行盛了碗汤，伸手摸他脑袋，碎发浅浅的响：“我不走的。”
陆笙阔一点一点的吃完了所有的饭菜，下午什么都不想做，两人就窝在沙发里看服装设计的走秀。
“诶，”慎南行窝在他怀里，“今年我要是得了第一名，模特也会穿着我设计的衣服走这个秀。”
陆笙阔把头窝进他的脖颈里，睫毛扫得脖子发痒。
“你一定能得第一名的。”
慎南行仰脖子，后脑勺蹭着他脑袋了：“你今年也能得——”
他想了一下边弈给他说的提名，笑得眼睛弯弯：“飞天奖最佳男主角！”
身后的人发出笑声，慎南行接着说：“明年你不是要演电影了吗？那以后就百花金鸡华表……还能拿影帝！”
陆笙阔的膝盖曲了起来，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抱住了他。
慎南行任他抱着，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小阔，我们都能成为最好的自己。”
陆笙阔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睡意是什么时候来的，两人都不怎么清楚，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慎南行趴在他的胸口，看着他的眼珠子。
陆笙阔将睡不睡眨眼的时候特好看，慎南行伸手把他的眼睛给捂住了：“要睡就好好睡。”
陆笙阔：“你陪我一起睡。”
慎南行点头：“陪你的。”
呼吸在耳边窜动了一阵，慎南行轻轻拍了他两下：“别熬了，好好睡觉，待会睁开眼我一定还在你身边躺着。”
陆笙阔：“嗯。”
像是恋恋不舍，他抓着慎南行的手腕轻轻啄了一下，搂紧了。
什么时候入睡到呼吸平稳的，慎南行记不明白了，只听见耳边的心跳一点一点平缓下来，像轻拍在身上的手。
窗外的海浪冲刷海滩的石块，天气还是有点热的，只有几个躺着晒日光浴的人，他们都很安静。
午后的静谧，仿佛时间已经静止，只留下日头缓慢移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