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的那个工厂要拆迁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顾却刚考完试，从教学楼出来，正打算回寝室收拾东西。
望着高也拓发来的消息，他恍惚了一下，霎时有点呆愣。
那个工厂有些年岁了，顾却小的时候，那边还十分繁荣，航运也发达，经常有船只停靠，运输钢铁和建材。
只可惜后来慢慢衰落，只剩下一盏太阳能的大工业灯，偶尔会有四处的工人在这边晾晒工服，或者顽劣的少年在这里逃课玩滑板。
高也拓说，这边的老工业区要拆迁了，市政府计划建新的商业街，带动这边的经济。
顾却微微皱眉，心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高也拓问他考完试了没有。
顾却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突然意识到这小混蛋是不是想今天就过来，顿时醒过神来，忙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铃不到一声就接了起来，听筒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哥。”高也拓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考完了。”顾却闷声说，“你今晚别过来，太晚了，没必要。”
大晚上的让他跨省奔波，顾却也不太舍得。
闻言，高也拓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晚上跟杨尧他们出去吃饭。”顾却说了一句，“大概过个一周城市马拉松就开始了，我们后天去志愿者培训。”
“好。”高也拓点头，淡淡笑了，“那我到时候过去。”
顾却“嗯”了一声，抬头看见杨尧正在下楼梯，匆匆跟高也拓道了别，先挂了电话。
考试之后的放松总是格外放纵，一行人吃完饭，还去俱乐部玩了许久，入夜了才散席。
顾却没喝酒，把行李收进车里，打算去出租屋。
最近备考，他来这边来得很勤，好在暖气也足，倒是很舒服。
在高也拓买给他的大桌子上看资料，偶尔想起那些两个人面对面学习的时光，莫名会有些怀念。
看书累了，就坐在吊椅上，听着电视里的新闻，看阳台外面的黄昏，想象着身边坐着那个人，此刻正与他共度。
回了屋子，夜深露重，昏暗清冷，顾却打了个寒颤，缩着脖颈进去，冷得跺脚，连忙把暖气开了，拖着行李，把床铺好。
整个屋子暖起来，他才脱了外套，盘腿坐在地毯上休息。
茶几上摆着一朵干花的标本，十分有艺术感。
顾却无意间瞥到，恍惚了一阵。
那天之后，高也拓就一直送他花，在保鲜剂的作用下，每一次花期都可以延长到半个月。
到了冬天，鲜花变得更贵了，顾却心疼他花钱，自己说不要了。
高也拓也没勉强，亲手做了一束干花，插在平时的花瓶里。
顾却望着那束花，心里对那个小混蛋的思念霎时到了顶峰。
好想见他啊。顾却不甘心地想。
可要是现在承认这件事，一定会被他大做文章吧。
扔下平板，顾却去浴室洗漱，钻进被窝里，身躯蜷缩，躺在大床上，莫名有点寂寞。
两人睡在一起的时候，高也拓常常从后面抱住他，安全又温暖的姿势，不含情欲，只是抱在一起，也十分满足。
昏昏欲睡之际，顾却不满地皱眉，朦胧地嘟囔了一声，将被褥卷得更紧了些，想象着是那人在拥抱自己。
遥夜沉沉，顾却睡了很久，似梦似醒之际，他觉得好像有人在摸他的脸。
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片亮白里，男人倚着床沿，眼睫垂着，低头看手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发顶，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晨起微热的脸颊。
手掌下的脑袋动了动，高也拓知觉过来，垂眸瞥他一眼，屈指撩开他额前发丝，“早啊。”
顾却还没完全清醒，嗓音沙哑，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爬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高也拓把手机收了，“来了不到十分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顾却抓过床头柜的眼镜戴上。
他昨天只跟高也拓说考完了，也没说要来出租屋，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知道你想我。”高也拓冠冕堂皇，一本正经道。
小别重逢的第一面，明媚清冷的冬季清晨，高也拓就挨了顾却一拳。
高也拓毫不在意地笑着，笑容明朗又洒脱，伸了个懒腰，偏头望着顾却，这才不开玩笑了，“你定位没关，我看见你不在学校了。”
顾却这才想起来，以前跟他共享过手机定位。
思索了一下，顾却又皱了眉，一把抓住高也拓的领子，“喂，你以前没有查过我的定位吧？”
高也拓微微挑眉，坦白道，“有啊。”
顾却一怔，“你……你查我定位干什么？”
“喜欢你啊。”高也拓轻轻耸肩，却不做隐瞒，“偶尔会看一看，想知道哥哥去哪些地方吃饭，去哪些地方玩，也想过去体验一下，就当是我们一起去的。”
“干什么啊……”顾却声音低了一点，“像个变态一样。”
说着，顾却幽幽地抓过手机，把定位关掉。
高也拓看着他谨慎行径，眸中闪过几分可惜，又很快恢复过来，笑着看向他，“那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去玩吗？”
顾却瞥他一眼，“看我心情。”
男人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肩膀也微微滑下，顾却最看不得他这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啧了一声，烦躁道，“行了行了，有机会，别那样看着我了。”
仿佛计谋得逞，高也拓满意地勾唇，凑上去软绵绵地亲了亲他唇角，与他厮磨一阵，才懒洋洋地哑声道，“我想你了。”
顾却对他这样直白得有点蠢的示爱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每次听，还是会觉得心动不已。
每次分开，这小混蛋总会情意绵绵地抱他，凑上来低声细语地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手臂缠上男人细窄结实的腰身，顾却埋在熟悉的怀抱里，轻嗅着朝思暮想的气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你去给我买早餐。”顾却闷声说。
“已经买了。”高也拓答。
顾却抬起头，“我要吃蟹黄包。”
“嗯。”高也拓颔首，“买了。”
顾却有一瞬的惊讶，转而是不信，迟疑地看着他，“你真买了？”
上次他们出去玩，偶然碰到一家很好吃的店，里面的蟹黄包顾却十分喜欢，可离这边很远，每次都要开好久的车，穿过半个市区去买。
“真买了。”高也拓笑着，“不信你可以自己去客厅看。”
顾却跪坐在床上，头发还是凌乱的，呆愣模样，盯着高也拓看了许久。
那家店离明大很远，要是早上特地去那边买早餐，肯定要花很久，那这混蛋岂不是……很早就起来了。
顾却一阵心疼，眉头拧起，下了床，去客厅一看，果然有两份蟹黄包，还配了热气腾腾的皮蛋粥。
都是他爱吃的。
心里熨帖不已，顾却揉了揉眼眶，回头看身后的人，抬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别扭低声说，“谢谢啊。”
“不用谢。”高也拓十分认真地淡声回应了他的感谢，“快吃吧，我也没吃饭。”
闻言，顾却动作极快地进了盥洗室洗漱，出来的时候，高也拓把早餐拿出来了，正等他一起吃。
“以后别那么早过来了。”顾却低头喝粥。
高也拓不以为意地笑笑，声音低沉，“想早点见到你。”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答案，可顾却还是有些面热。
默默喝粥，顾却咽下口中食物，勺子搅着滚烫的粥，慢悠悠地说，“说真的，你以后别那么赶了，特别是现在冬天，早上不安全。”
高也拓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了，心疼我啊？”
顾却一记眼刀过去，桌子底下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见他笑意愈发深邃，不由得十分烦躁，却还是皱眉道，“是，我确实有点心疼，行了吧？”
高也拓笑着不说话。
“你要是累病了，我良心也过不去，知道吗？”顾却咬着勺子，含糊地哼声，“看上我这么有良心的人，你他妈就偷着乐吧。”
高也拓弯了弯眼睛，漂亮的眸子里尽是温和色泽，他诚恳道，“虽然早就知道，但听哥哥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很开心。”
顾却轻哼一声，没搭理他，不经意抬眼扫过，看见对面男人面色温淡，眉宇间的笑意却格外醒目，夹杂着疲惫，却仍然明朗又勾人。
顾却不由得微怔。
他……是真的很开心啊……
被人心疼就这么高兴，这小混蛋，也太好打发了吧。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顾却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睫，又将目光埋进了蒸腾的雾气里。
如果他真的很喜欢，那以后……就多说一些吧。
“工厂那边要拆了吗？”顾却迟迟开口问道。
“嗯。”高也拓点头，“前几天下的文件，那一带好多人都在议论。”
“哦。”顾却有些失落地低头，心里乱糟糟的。
高也拓见他这样，微微勾唇，抬手揉了揉他发顶，开玩笑道，“完了，秘密基地没有了，哥哥又要哭了。”
“滚蛋。”顾却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我哪那么容易哭？”
“嗯……”男人思索半晌，答非所问道，“哥哥掉眼泪的时候很好看。”
顾却正想反驳几句他什么时候掉过眼泪，猛地意识到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突然想起些什么，立时噤了声，脸色涨红，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次高也拓故意逼他坦白心意，一天之内惹哭他两次，把这小混蛋弄得自责得不行。
后来就真的没再让他哭过，除了……
顾却拳头攥紧了。
除了在他妈床上的时候。
把他折磨得声音都是软的，眉眼带着雾气，倔强又期许地看着他，渴求他给自己带来欢愉。
高也拓喜欢笑着亲他，看他身躯颤栗，看他薄汗涔涔，看他压不住喘息和呻吟，看他只为自己展现的，不属于顾却的一面。
“好性感。”高也拓低声在他耳边道，“好喜欢哥哥这个样子。”
顾却语不成句，毫无章法地扯着他的衣服头发，嘴里都是谩骂，身体却只能靠在他怀里颤抖。
又听他提起这一茬，顾却额角青筋暴起，拳头已经蓄势待发。
高也拓见好就收，忙给他顺毛，安抚道，“工厂没了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在哥哥身边的。”
“你算什么东西啊？”顾却气笑了，横了他一眼，还为上床的时候掉眼泪的事儿羞怒着，冷言冷语地刺他，“那是工厂吗？那是我第二个家，你懂不懂啊？我认识它几年，认识你才几年？”
高也拓当然不会吃一个死物的醋，不过看顾却欲盖弥彰，张牙舞爪的模样，还是挺有趣的。
“没关系。”高也拓望着他，“秘密基地没了，你还有我，我任打任骂的，不比工厂强啊？”
“别把我说的那么暴力。”顾却忤他，却是在他半调笑半安抚的话语中，心中郁闷也消减了一些。
想起那些烦闷的夜晚，一个人跑去海港工厂，其实心里也是存着点点心思，期待能跟再次碰见这个混蛋的。
后来，到底是想要拥有秘密基地，还是想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发脾气，顾却自己都分不清了。
“真烦。”顾却嘟囔一声，甩开手里的抱枕。
高也拓哭笑不得，“我哪里又烦了？”
顾却皱着眉，脸上不情不愿的，“我认识的人，都挺喜欢我的，只有你，第一次见面就阴阳怪气我，还把我当傻子耍。”
说的是最先的时候，他们在医院里碰见的事儿。
高也拓一张嘴伶俐极了，后发制人，把他训得说不出话只能气得跳脚。
听他提起这事儿，高也拓也有几分怀念，弯了弯眼睛，垂眸望他，“哥哥不也是一样吗？对谁都温柔，跟我第一次见面就无理取闹追着我骂。”
顾却自知理亏，撇了撇嘴角，暗自嘀咕了几句，却是不再缠着他理论。
往往他这个表情，就是心里知道错了，高也拓也不为难他，顺势给他台阶下。
“我要是知道下个楼梯能撞到个男朋友，我天天去医院蹲着。”
听他话语荒谬，语气却真诚得不行，话里话外都在维护他的自尊心，顾却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低着头想了想，顾却抿唇，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
“喂，小混蛋。”
“嗯？”高也拓偏头看他。
顾却犹豫许久，才皱着眉问，“你没有在心里骂我吧？”
“为什么要骂你？”高也拓眨了眨眼。
“因为……”顾却也说不出来，抓了抓头发，十分烦闷，“因为虚伪啊。在老师面前那么乖，人模人样的，其实背地里糟糕得不行，还非常负面非常愤世嫉俗……”
说着说着顾却自己都有点不自在了，声音越来越低，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身后的男人沉吟片刻，缓声开口，“我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
顾却没动。
高也拓抬手，轻轻勾卷着他的头发，“人都有两面，甚至很多面，我也是这样。”
他笑了笑，“哥哥是脾气不好，爱吃醋，一点就炸，还爱耍性子……”
顾却猛地回头，不悦地盯着他，“你他妈别给我得寸进尺啊！”
“但是我喜欢你。”高也拓不以为意，指尖轻轻掠过他的脸颊，掌心摩挲男人微凉的皮肤，低声道，“就是连你的虚伪也一并很喜欢。”
“就会说好听的话，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顾却小声抱怨，又不自觉微微低头，贴在他温暖的掌心上。
“以后哥哥在我面前耍性子就行。”高也拓笑着低头亲他，“我们也会有第二个家，好不好？”
顾却抬着头，看他深邃眼眸，一时有些失神，被那双深意别蕴的眸子盯着，竟然没有丝毫拒绝的力气。
许久，他才微微抿唇，握着高也拓的手腕，点了头。
“嗯。”
顾却看着他，只在一如既往懒惰又没干劲的神情中看出一丝温柔坚定。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是啊。
这小混蛋在哪，他的秘密基地就在哪。
听上去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