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四五点，姐姐要回去过元旦，就早早关了门。
两个人走在街上，节日气氛很浓，夜色渐沉，到处都是繁华灯火。
顾却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暖手，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我跟我爸妈说了。”
高也拓看了他一眼，“今天吗？”
“嗯。”顾却点头，“上午说的。”
“他们怎么说？”高也拓问。
“不知道。”顾却轻轻摇头，脸上看不出表情，“说完我就出门了，让他们自己想。”
“你晚上还能不回家啊？”高也拓失笑。
顾却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平静，“不是说一起跨年吗？”
高也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淡淡笑了，悄悄牵住他的手，“嗯。”
滨海外滩很是热闹，人山人海，都等着塔楼的钟转到第二年的时刻。
时间尚早，他们便走着去了海港工厂。
“好冷。”顾却缩了缩脖颈，眯着眼，有些懒洋洋地靠在集装箱边，望着面前昏暗翻涌的海洋。
海风很大，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我身上暖，”高也拓微微勾唇，眉梢半挑，“哥哥来我怀里坐着？”
顾却目光半敛，倒是没了平日的戾气，盯着他，半晌，真的起了身，毫不犹豫地钻进高也拓怀中，猛地推了一下他的胸口，趁着男人身形后仰，慢悠悠地坐到他身前。
高也拓笑骂了一句，“真幼稚。”
顾却没搭理他。
怀里人的身体有几分寒意，凉凉的，高也拓抱着他，给他暖了一会儿，微微颔首，下颌抵在顾却肩窝上，两个人呼吸此消彼长，十分缱绻慵懒。
顾却喝完奶茶，手插在口袋里，垂了眼睛，一时有点出神。
高也拓垂眸看了一眼，见他兴致不佳，也没说什么，只略笑了笑。
“哥哥。”他开了口。
顾却感受到从背后抱住自己的身躯动了动，而后低低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新年礼物。”
男人声音淡淡，手伸到顾却面前，修长指间挂着一条很细的银色项链。
顾却低眼看去，有些呆呆地看了半天，才伸出手，捻起项链，摸了摸。
质感很好，比上次那条地摊上中的质量好多了，拿在手里的时候有微凉的感觉，在月光下，更是反射出莹润色泽。
项链的底端，挂着一个镀金的小狐狸挂坠，橙红色的，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顾却恍惚了一下，指腹抚过项链，微微抿了唇。
高也拓单臂抱着他，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撩开他的领口，把藏在领子里的那条解开，拿了下来。
“之前就看你很喜欢，可质量是真的不行。”高也拓垂眼看着他的脖颈，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上面被劣质项链磨出的隐约红痕，“给你换了条好一点的，戴着就不会疼了。”
脖子上突然一空，顾却有点不自在。
高也拓拿起他手里的新项链，细心地给他戴上。
顾却低头，抬手摸了摸，低低道，“好看。”
“我也觉得。”高也拓笑了，望着他颈上纤细的项链，心中微动，稍低了头，轻轻吻上去。
干燥温热的唇贴在颈上，十分敏感，顾却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又听见高也拓低声问，“我的礼物呢？”
说完话，顾却脸色有点不对劲了，眉峰微蹙，像在思索，又像在犹豫。
高也拓看他这样，心知肚明，却还是恶劣地逗他，“啊，哥哥忘记给我准备了吗？”
顾却刚要说话，他又开口，十分善解人意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被堵得心烦，顾却瞪了他一眼，啧声道，“我才没忘，别装得那么可怜。”
“那我的礼物呢？”高也拓偏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期待。
“在家里，忘了带。”顾却没好气地敷衍他。
“真的吗？”高也拓笑嘻嘻地问。
顾却跟他对视，目光里带着倔强的执拗，却偏偏抵不过这男人过分平静而澄澈的眼神，先败下阵来。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甩到男人怀里，“拿去！烦死了。”
顾却脸颊微红，生硬地抿着唇，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甩手往海边走。
高也拓失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霎时有些怔愣。
是一个小巧的绒布盒，微微挑眉，高也拓屈指抵在盒子边缘，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戒指，孤零零的，可怜兮兮地等待它的主人。
高也拓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趴在栏杆上，面色不善，默默抽烟的人，眼眸染上笑意。
跳下集装箱，高也拓撩了撩头发，十分欠打地凑过去，“你买的啊？”
“地上捡的。”顾却冷声道。
“哪能捡到这么好看的戒指？”高也拓问。
“要你管？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还我！”
“我要啊。”高也拓无辜地眨眨眼，将戒指取出来，爱不释手地戴上，“哥哥就算送个盒子，我也天天带在身上。”
顾却瞪了他一眼，咬着烟，没说话。
“就一个啊？”高也拓问。
“你还想要一打是吧？”顾却烦躁地啧声。
高也拓看着他，笑了，“你的那个呢？”
顾却只装不懂，“我的什么？”
“这应该是一对儿啊，”高也拓摇了摇盒子，漫不经心道，“对戒拆开卖，哪个商家这么缺德？”
顾却不说话了，别开脸，视线慌乱又没有目的地落在海面上，耳尖通红，高也拓垂眼看时，还能看见耳朵上细小的绒毛。
忍着笑意，高也拓注视着他，观察他的脸色，目光慢慢下落，落到顾却手臂上。
他撑着栏杆，指尖夹着烟，十分性感勾人。
另一只手却始终放在口袋里。
高也拓了然些许，微微挑眉，伸出了手，探向顾却的口袋。
顾却怔了一下，正要躲，又被这人抱住，仿佛桎梏似的。
“别动。”
高也拓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单手抱着他，把人抵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探进去，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顾却的口袋里很暖，手指屈着，无谓地挣扎了一下，又被高也拓握住。
掌心贴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高也拓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指尖，指腹触到一个坚硬温暖的圆环，眸中泛起兴致，手掌握着顾却的手，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指尖上，挂着一个与他一样的戒指，没有戴上，好像只是想尝试，又不敢真的戴上，怕抓不住似的。
“好看啊。”高也拓低声笑着，“为什么不戴？”
说着，握着他的手，就要替他戴上。
顾却下意识缩了缩手臂，却被抓着腕不让他躲。
高也拓垂着眼，十分认真地捏着指环，慢慢戴到他的手指上。
月光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手上的戒指泛着相同的冷然的光。
高也拓有些满意地笑了，指尖深入几分，与他十指相扣。
“真合适。”他说。
顾却呼吸有点促，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片刻，才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谢谢哥哥。”高也拓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瞥他，“不过，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啊？”
莫名其妙的怪话，顾却猛地皱眉，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见他被逗得有点恼羞成怒了，高也拓懒散地跟着，伸手轻轻扯住哥哥的衣角，摇来晃去，可怜兮兮地求他别生气。
·
午夜将近，外滩聚满了人，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亮如白昼。
离1月1号还有半个小时，人群已然按捺不住躁动，海湾上空有无人机表演，很受欢迎。
两个人走在人群最外围，耳边是海浪翻涌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有些躁动。
“最近心情好些了吗？”高也拓看着他，随口问。
前段时间顾却很心烦，那种随时会被替代的感觉，摇摇欲坠的，十分不安。
本来也没希望这小混蛋能理解自己，顾却觉得他根本理解不了，平日懒散惯了，也不在乎学校政治，肯说几句话安慰一下他就挺不错了。
高也拓虽然真的不太在乎这些事，但也的确一直放在心上。
顾却心里有点熨帖，抬眼瞥他，还是诚实地说，“还是有点不甘心，但是已经好多了。”
高也拓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顾却耸肩，叹了一口气，“毕竟明大就是比洛大要好很多，他能考上明大的本科，只能说明他本来就比我强，也不一定就是导师偏心。”
“不。”高也拓坚决开口，脸色严肃，非常笃定地看着他，“就是导师偏心。”
顾却皱着眉：？
“不要责怪自己，要埋怨他人。”高也拓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哥哥是完美无缺的。”
听他语气对自己百般推崇，又很欠打，顾却额角突突地跳，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这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高也拓摇头，“这是当代圣经。”
顾却拳头硬了，“你别逼我。”
笑嘻嘻地握住男人手腕，顺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与他悄悄牵手，“我又没瞎说，把所有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就是很爽啊。”
顾却看着他坦坦荡荡的模样，甚至也有点被说动了。
“也就你这种没责任心的人会说这种话。”顾却不情不愿地嘀咕。
“没责任心就没责任心吧。”高也拓满不在乎，“对你负责不就好了。”
顾却冷笑，“行啊，那你给我把明年的学费出了”
“那不行。”高也拓毫不犹豫，“要人可以，要钱不行。”
顾却：“……混蛋啊。”
两个人游走在人群边缘，望着天上的无人机已经开始三分钟倒数，外滩也更加热闹，跨年的时候，还会卡点放烟花。
看着那边玩得开心，顾却也动了心思，悄悄挠了挠高也拓的手，“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行。”高也拓从栏杆边直起身躯，拉着他往里面走。
人很多，想在视野好的地方观演很不容易，顾却看了一圈，都找不到地方过去。
高也拓咬着烟，隔着银灰色烟雾，眼眸微敛，染上一点意味深长的思索。
“算了，人太多了，过不去。”顾却有点失望地回来。
“撞过去。”高也拓说。
顾却：“啊？”
高也拓随手一指，“如果是我一个人来，我绝对会撞过去。”
“人很多啊。”
“推开。”
“……你还真是不怕丢人。”
“我就没素质啊，怎么了？”
顾却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高也拓游目四顾，突然灵光一闪，朝他招手，转身往外滩外面走，“过来。”
“去哪？”顾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分茫然。
高也拓带着他过了马路，路边是一片交通局的居民楼，前后看了看，发现后门边的围墙很矮，适合翻过去。
指了指楼栋，高也拓说，“这栋楼的楼顶，我赌它绝对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顾却冷眼看着他，“你要翻过去，我赌你绝对会被保安抓住。”
“试试看啊。”高也拓看着他，眉眼带笑，想起什么，揶揄了一句，“再说，你又不是没翻过。”
说的是那天晚上被锁在机房，这混蛋骗他翻墙的事。
顾却拳头硬了。
猛地把人推开，顾却恶狠狠地骂，“要是被人抓住，我绝对全推你身上！”
“行，就说是我把你绑架来的。”高也拓点点头。
顾却利落地翻过去，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高也拓轻笑，抬手攀住围墙边沿，纵身跃上，翻到另一边。
顾却走在前面，小心而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人巡逻，才一溜烟到了消防通道边。
“哥哥挺专业啊。”高也拓笑着，微微挑眉，“反侦查这么熟练，也逃过课？”
“要你管？”顾却忤他。
两个人上了楼顶，好在门没上锁，拉开横闩，悄悄溜到了天台。
小区离外滩很近，视野广阔，还可以看见很远处隐约灯塔的光亮，顾却一上去，就忍不住睁大了眼。
“好漂亮啊。”顾却不由自主叹了一句，慢慢走近了一些。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刺骨，天空飘下一点点细小的绒毛，像是很小的雪，落到衣服上，一会儿就融了。
高也拓不紧不慢地衔着烟，看他玩得开心，冷厉眉目间也染上温和意味。
身旁的男人像是十分喜欢从高处俯瞰城市的夜色，眼睛都亮了起来，笑容清朗明媚，眸子里印着无人机不断变化的数字，心里默默跟着倒数。
看他难得一见地喜形于色，高也拓觉得有点新奇，又忍不住跟着一起勾了唇角。
临近午夜，倒计时只剩下十秒。
人群像是被点燃的绡棉，欢呼的声浪愈演愈烈，远在楼顶也听得极为清晰。
低头看去，顾却望着下面人头攒动，开始有些庆幸自己已经跑了出来，不用跟别人挤。
看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又愣住，别扭地抿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副看不上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
高也拓也没拆穿他，捻灭烟蒂。
“三！”
“二！”
倒计时临近关键，顾却莫名有些紧张，心跳都加速几分。
“……一！”
归零的一瞬间，海港对面爆发出巨大的声响，绚烂烟火直冲云霄，在漆黑的夜空炸开，将暮色点得亮如白昼。
顾却一抬头，灿烂的烟火就落进他明亮的眸子里。
他满怀憧憬地望着满头烟花，高也拓垂眸望着他。
“哥哥。”男人低低开口，声音平静，又带着隐隐可察的温柔。他淡声说，“新年快乐。”
顾却恍惚了一瞬，有点呆呆地回过头，对上男人平淡又暗含波涛的眼眸，整颗心都毫无预兆地震了一下。
“……新年快乐。”
胸腔都漫起一阵阵的暖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那样。
他看见了高也拓眼里的欲望。
却并非情欲，而极度纯粹，不含半点杂质，注视自己的时候，目光似远似近地笼罩着他，仿佛可以代替双臂，将他拥入怀中。
他们那么亲密，他们接吻，拥抱，交换彼此的体温，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床。
他的眼神顾却一看就懂。
高也拓盯着他，眉目含笑，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稀疏平常，像是在阅读一本书。
顾却知道，他想要自己。
可是想要什么，他不知道。
想要吻他吗？还是抱他？
顾却呼吸慢慢重了起来，掌心发热。
周围一片嘈杂，充满喧嚣与骚动，火药的味道弥漫在周身，烟火燃放后升起蒙蒙雾气，渐渐朦胧了面前男人的脸庞。
高也拓盯着他，许久，突然笑了，朝顾却伸出手。
顾却怔了一下，望着悬在面前的手，喉结滚动，片刻，才犹豫着伸手，缓缓握住男人的手掌。
温暖，干燥，带着薄茧，握住时，掌心可以感受到指骨的流畅线条，和虎口隐晦而蓬勃的结实力道。
他们那么亲密，他们接吻，拥抱，交换彼此的体温，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床。
却从来没有握过手。
以致于这样单纯而不带杂念地被他握着手掌，顾却都有点面颊发热。
高也拓偏头看着他，长身挺立，漆黑如墨的发丝在寒冷的夜风里凌乱不羁，神情却是说不出的专注和恳挚。
“明年，也一起过吧。”他说。
顾却垂眸，望着交握的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安安静静地握手，好像此刻不再是恋人，而是伙伴，是挚友，是不受任何感情桎梏，却仍然想要走到彼此身边的个体。沉默无言地签订着契约，无声地表达尊重，感谢，祝贺和礼遇。
相互支持，相互理解，相互鼓励。
“谢谢哥哥去年遇见我，”高也拓说，“今年也想陪在你身边。”
顾却眼眶有些酸涩，半天没缓过来，许久，才默默地，幅度极小地点头。
“好。”
顾却抬眼，意外地发现面前男人眼睛也带着微不可见的绯红，淡淡的，在夜色下险些被忽略。
微微怔愣，顾却很少见他红了眼睛，却不想散漫如高也拓，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像表现的那样漫不经心。
他还是有在乎的东西。
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顾却盯着他，突然啧了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围墙上，低吼了一句，“小混蛋……哭什么哭？”
高也拓唇角微抿，眉目低垂地看着他。
“过来啊，”顾却故作大声地说话，掩饰喉中破碎干涩的哭腔，“过来抱我！”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下一秒便重重落入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直直地撞进去，顾却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力回抱住男人颀长而干净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