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到洛大门口的时候，顾却一眼就看见站在路边的人。
男人闲散站着，没玩手机，刚上完课，手里拎着书，视线虚无地落在马路上，在发呆走神，薄唇翕动，像是在吃糖。
车子在路边缓了速度，顾却没降车窗，不想让其他人注意到他。
面前停了一辆车，高也拓习惯性瞥了一眼，目光扫过车牌，这才醒了神，眼睛都亮了几分。
拉开副驾的门坐进来，顾却看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他手中的书，微微皱眉，啧了一声，“你笔呢？”
高也拓眨眨眼，有点茫然，“什么笔？”
“你上课就带书啊？一支笔都不带，你不做笔记啊？”顾却沉声呵斥，“这什么态度！”
高也拓顿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说，“我上课跟阿呈坐一块儿，用的他的笔，我懒得带。做了笔记的。”
说着，高也拓把手里的书翻开给他看，有些得意的意思，“你看，我写了这么多。”
匆匆扫了两眼，高也拓的字很好看，棱角分明，潇洒飘逸，跟他的人一样。
顾却不耐烦地拍开，闷声道，“带支笔都不愿意，哪像是学习的样子。”
“我明天就带。”高也拓乖乖说。
“这还差不多。”顾却瞪他一眼。
车子开到家门口，顾却瞥见路边停着另一辆车，本来以为是高也拓自己家的，又想起他说家里的车高一那年就卖了给母亲治病。
提着礼物走进去，顾却微微皱眉，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另一辆车，心里有些恍惚。
还没等他开口问，屋内传来的声音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阿拓，我要喝茶——”
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顾却脚步一顿，眼神微微变了。
打开门，就看见李陆呈从客厅走过，懒洋洋地将自己摔在柔软的沙发上。
“把脚给我放下来！”高也拓立刻指着李陆呈怒喝。
李陆呈吓得一抖，翘着的双腿顺着沙发滑下，落到地上。
高也拓的家并不大，东西杂物很多，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顾却环顾四周，只觉得家里人情味儿还不错。
“却哥也来啦？”李陆呈见了他，笑嘻嘻地打招呼，拍了拍沙发，“过来坐。”
顾却礼貌颔首，依言坐过去，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张慧在厨房忙活，间隙匆匆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要他们自己玩儿，别拘束。
“是啊，你别拘束，”李陆呈把薯片塞到他手里，“就当是自己家。”
张慧也笑呵呵的，拉了高也拓一把，“你俩好好招待客人，小顾，你别拘着，想吃什么喝什么让他俩给你拿啊。”
“嗯嗯。”
顾却淡笑，微微抿唇，只觉得一瞬间，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李陆呈把薯片给他了，又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走去柜子里拿了其他零食，抱在怀里扒拉了一阵，不知道在找什么。
高也拓给顾却倒了水，放下的时候犹豫一下，问，“哥哥你喝茶还是饮料？”
顾却刚想说都行，李陆呈先开了口，大喇喇地嚷嚷，“我要喝茶！你把茶包藏哪了？”
“等着。”高也拓堵他一句，低头看着顾却，“喝茶吗？”
顾却抬头望着他，恍了一瞬，匆忙点头，“都行。”
虽然说要他自在一点，顾却还是觉得如坐针毡，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李陆呈放的电影，有些心不在焉的。
李陆呈好像对高也拓家十分熟悉，也很自在，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还招呼顾却好好玩。
好像一整个家里，只有顾却是客人。
捏着水杯，温热茶水氤氲着淡香，沁人心脾，也难怪李陆呈吵着要喝。
高也拓进厨房帮妈妈做饭。
顾却微微偏头，依稀可以看见男人低着头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张慧就把他推出来，要他陪陪朋友。
高也拓无奈地笑了笑，还是出来了。
李陆呈正半躺在沙发上，惬意地边吃零食边看电影，舒服得没话说。
路过顾却的时候，高也拓俯身，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顾却低头一看，是两颗海盐柠檬的糖。
见他动作，李陆呈目光追着顾却的手游走了一会儿，片刻，才微微凛眸，看不见眼神。
被他这么扫一眼，顾却有点不自在，悄悄把糖藏了起来。
“阿拓。”李陆呈视线从顾却身上挪开，喊了一声。
高也拓正站在柜子前拆茶包，问声回头，“嗯？”
李陆呈看着他，声音平淡，“我也想要一颗糖。”
高也拓回过头，没听清，“什么？”
抬手指了指顾却，李陆呈看了顾却一眼，又望向高也拓，“你给他的糖，能也给我一颗吗？”
话音落下，顾却稍怔片刻，望向李陆呈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李陆呈恰巧抬眼，跟他对视片刻。
顾却先移开视线。
“你要吃吗？”高也拓不解，“我记得你不怎么吃甜食。”
“那我不管，”李陆呈脸色平静，声音却带着一点坚持，直白道，“你为什么只给他？我也想要。”
高也拓也愣了一下，微微皱眉，“你怎么连这个都……”
后面的话没说，他在口袋里摸了摸，遗憾地摇头，“已经没有了。”
高也拓走进卧室，拿了一包没拆的奶糖递给他，“你拿这个吧。”
望着他手里的奶糖，顾却握着硬糖的手都收紧了些。
“谢了。”李陆呈笑了一下，也没忸怩，接了下来，放到桌上。
喝着茶，看着电影，顾却时不时就不自觉瞥到桌子上放着的一袋大白兔奶糖。
是新的，大概买回来不久，一小包里有十多颗。
顾却盯着那包糖，突然觉得正在喝的茶有点苦，心中升起隐约妒意。
他悄悄看着李陆呈，看他面色平静，大方惬意地躺在高也拓家的沙发上，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他想要糖，就开口管高也拓要。
他觉得不平衡，就开口跟高也拓说。
顾却垂了眼，望着手里的杯子，因为手腕的抖动激起圈圈水波。
李陆呈跟高也拓那么像，张扬恣意，桀骜跋扈，爱憎分明。
而他呢。却在每次高也拓问他有没有想念自己的时候，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和否定的答案。
即便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想他。
饭很快就做好了，顾却想着礼貌一下，去帮忙端端菜什么的，可张慧坚称他是客人，不要他动。
李陆呈帮着拿碗拿筷子，跟高也拓一起，颇像家里第二个主人。
张慧手艺很好，一桌子菜照顾了所有人的口味。
“阿呈，你看看阿姨这个鱼，手艺退步了没？”张慧招呼李陆呈。
“好。”李陆呈笑了笑，戳了一块鱼肉，“还是好吃的，跟以前一样的味道。”
“是吧？”张慧眉开眼笑的，“小顾，你爱吃什么就夹什么，也没做什么好菜。”
顾却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都挺好的。”
一顿饭吃得和和睦睦，有说有笑，顾却静静地望着他们，再可口的菜肴也尝不出味道了。
饭后，张慧还是没让他动手，却让李陆呈帮忙收拾餐桌。
“哥哥，你去坐着吧，”高也拓小声对他说，“那边有水果，这儿我俩来就行。”
顾却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坐回沙发上。
临走的时候，李陆呈顺走了高也拓家一包茶，高也拓看着他吃不了还兜着走的强盗行径，无奈地摇头。
李陆呈开车走了，顾却还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车影，心情十分复杂。
日近西山，到了黄昏十分，顾却回头看着高也拓，问，“你要去滑冰场吗？我可以送你。”
高也拓惋惜地摇头，“最近要开庭了，我可能要再跟律师联系一下。”
顾却淡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站在门口许久，抽了两根烟，高也拓看着他，微微敛眸。
“哥哥。”
“嗯？”
“你今天晚上不开心吗？”高也拓问。
顾却恍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瞥他一眼，“没有啊。”
高也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那你都不笑了。”
温热掌心贴在脸颊上，顾却心跳都乱了几分，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男人的手掌，“我挺开心的，你别乱猜。”
高也拓眨眨眼，“是我招待不周吗？”
顾却沉默了一会儿，“不是。”
“我就知道，”高也拓弯眼笑了笑，懒散地垂眸，“哥哥最疼我，肯定舍不得怪我。”
以往这种轻浮话语，总是让顾却不耐烦，甚至燥得跳脚，非冲上来给他一拳才好。
可顾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落在面前枯萎的草地上，安静得有点过分。
片刻，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塞进高也拓掌心，“自己留着吧，我不爱吃。”
说完，抬腿往路边走，潦草地摆手，“走了。”
高也拓还没回过神，就看见他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低头一看，掌心是两颗海盐柠檬糖。
·
开庭的日期定在四月中旬，天气稍微转暖，阳光灼得人眼睛有点疼。
高也拓拎着材料出门，拢了拢外套，面庞有些疲惫，脸色暗沉，并不好看。
站在路口抽了根烟，高也拓跟律师打电话交流了一阵，正准备过马路去对面坐公交，一眼瞥见停在路边的车子。
微微愣了一下，高也拓目光移动，看见倚着车门玩手机的人。
顾却没看他，低着头，单手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高也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偏头笑了笑，“哥哥。”
顾却正点在屏幕上的手一顿，慢慢抬眼，看向他。
视线交汇，顾却看见男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没什么表情，收起手机，拉开车门，“走吧。”
看他动作，高也拓怔了一下，也没多话，按他的意思坐进去。
两个人有段时间没见了，从朋友圈里，高也拓知道他跟好友一起去了云南，在那里待了近一个星期。
高也拓注视着他，目光扫过男人温淡面庞，想要看出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被盯得有点心悸，顾却皱着眉看他，“干什么？”
高也拓倚着车门，屈肘支颐，懒散又认真的望着他，微微勾唇，声音有点低，“你好像变好看了。”
或许是低纬的日光更灼热，男人五官硬朗了许多，眸子像是经过洗涤一般，清澈又透着醒目的寒意，眉峰微微拧起，愠怒里带着一点隐晦的撩人。
欲语还休的模样很是好看。
高也拓望着他，忍不住笑了。
顾却没搭理他，垂了眼，转身从后座拿了一个小礼盒，塞到高也拓怀里，“给你带的礼物。”
有些惊讶地望着手里包装精致的盒子，高也拓眨了眨眼，眼眸染上笑意，瞥他一眼，“在云南玩得开心吗？”
顾却盯着前车窗，“嗯。”
高也拓歪着脑袋，慵懒而惬意地看着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开口，“那哥哥想我了吗？”
顾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瞳色也微微变了。
过了许久，就当高也拓以为他又要像以前那样骂自己的时候，顾却开了口，声音低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