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29章 失控

  这天晚上魏暮又做了梦。

  梦里他也是躺着,身下却不像是床,而是硬得如同铁板,他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布,又或者只是因为周围太黑了,因此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了很轻微的声音,如同剪刀划破绸缎,刺啦啦的,虽不大,却连续不断。

  他不知道那声音是因何而来,正疑惑着,突然感觉手臂上有东西在滑动,一路游走至肩膀,划过腋下到腹侧,还在继续往下走,方才的那声音也仍旧轻轻巧巧地在耳边响着,他的头脑空了一瞬,而后忽然意识到,那声音是来自他自己身上,有一把刀正在将他一点点剖开。疼痛遽然炸裂开来,他浑身疼得要命,而眼前的黑暗被一下扯开,有其他的颜色灌入进来,他惊恐地睁大眼,只看到铺天盖地的鲜血的红色……

  魏暮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喘息急促地灌满了整个房间,身上那两道长疤如同刚刚被划破般,还在剧烈地疼痛着。

  纪随安这一晚睡得同样不太好。

  订婚宴第二天一大早罗冉便打电话过来,当时纪随安正打算出门上班,刚扣上衬衣扣子,外套还没来得及穿上身,于是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穿外套,结果罗冉开口提的便是魏暮。

  “昨天晚上的事情秦远都跟我说了,他昨天喝了些酒,又看那个人一直看着我们的方向,还以为那人是对我有什么不良心思,就借着酒劲耍起了疯,抓着人家不放非说要报警。后来事情发展成那样,他也完全没想到,还挺后悔的。”

  纪随安早就停了穿外套的动作,一只手举着手机,等罗冉的话说完,他将已经穿好的那只袖子又褪下来,将外套扔在一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罗冉问他:“你听完没什么想说的?”

  他于是“嗯”了一声。

  “就这?”

  “不然呢?”

  “秦远可是因为你那几句话气了一晚上,说你看不起他们整个秦家。”

  纪随安淡声道:“昨天的话我的确说得不合适,你替我跟他道个歉。”

  “只跟秦远道歉吗?”

  罗冉半天没再得到纪随安的回复,于是坦率问道:“昨天晚上他看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吧?”

  纪随安眉间狠狠一蹙,手指用力地攥紧了手机。

  “你愿意因为那几句话跟秦远道歉,但对那个人而言,他什么都没做却被那样说,你不打算跟他道歉吗?”

  周围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纪随安再开口,声音有些冷:“这些事情我会自己处理。”

  “行吧。”他这样说了,罗冉也不再多言,最后留下一句,“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因此后悔。”

  挂断电话,纪随安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他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良久才起身拿了外套出了门。从地下车库取了车,开出小区经过那个长椅的时候,他忍不住向旁边看了过去,原本总是坐了一个人的地方空空荡荡的,魏暮不在那里。

  也许是还没回来,也许是彻底地离开了,如果是第二个原因,那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这些天他一直以来盼望的就是这个,然而想着这样一个令人值得喜悦的事实,他却在开出一条街后将车靠边停了下来。心脏跳动得异常激烈,几乎让他都无法凝神开车,只能停下缓一缓。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蹙着眉闭上了眼。

  他根本就不需要罗冉来告诉他昨晚事情的真相,当他看到魏暮出现在大厅里,联系纪棠棠一整个晚上的心不在焉,再加上她前一天晚上忽然又变卦,要按照纪延致的原计划进行今晚的订婚宴,一切便都明朗了起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魏暮为什么会在这里,纪棠棠想做什么。

  他本是要对纪棠棠的自作主张感到生气的,然而看到魏暮和秦远纠缠在一起,秦远的手紧紧地抓着魏暮的手臂,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忽然间被拽到眼前来。

  在分手之后,他和魏暮还见过一面,差不多是在两年半前。彼时他刚硕士毕业没多久,公司也处于起步阶段,但有纪家独子的身份加持,他早早地便在商场上有了姓名,那时候他也着意于多认识一些商业伙伴,因此也不排斥于参加一些宴会。他和魏暮就是在那样的情境下碰到的,觥筹交错满室华然间,他看见魏暮穿着一身昂贵合身的西装,站在周明川的身边,微笑着和面前的合作伙伴举杯交谈,灯光之下,他举止从容,像是早就在这样的场合里如鱼得水,习以为常。

  他带着罗冉朝他们走过去,先从容不迫地和周明川打招呼,视线才又轻飘飘地落到了旁边的魏暮身上,短暂的片刻间,魏暮就像是倏然间摘掉了方才所有的光环,苍白的脸上连一个勉强的笑都没扯出来,两句话之后便借口不舒服去了卫生间,之后一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再回来。

  那天回去的时候,他没能撑到家,半路上便让司机停车,下来在路边上弯腰吐了,一晚上喝下肚的酒水全吐了出来,到最后嘴里全是酸水拌着苦意。罗冉伸手要扶他,他想起宴会厅里魏暮和周明川站在一起的模样,想起魏暮那从容舒缓游刃有余的姿态,推开罗冉的手,弯腰扶着腿又激烈地干呕起来,几乎是要将整个胃、连同过去那一点还未彻底散去的执念和不甘心一起吐出来。那天晚上之后,他再也没再任何场合任何时刻提起来、想起来过魏暮,一切在他这里就真正地过去了。

  然而昨天晚上,看着魏暮和秦远站在一起,周围人声喧哗,那段记忆再次清晰起来。他一瞬间便被冲昏了头,即便他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秦远只是害怕魏暮跑了所以才抓着他,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魏暮难堪、痛苦,像是要将两年半前他没做的事重新补足回来一样。

  结果应该算是让他如愿以偿了,但从昨晚到现在,他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快意。

  傍晚纪随安按时下了班,并不是没有工作可做了,甚至因为前两日的休息,工作比以往还多,但他心里不太静,十分钟内看了好几次外面的天色,五点多的天还很亮,但阳光已经柔和下来,将办公室的窗户照成了橘色。

  他在办公桌前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不愿去想自己着急回家是想去确认什么,但离家越近,他胸口就像是闷了一口吐不出的气,涨得有些发疼。

  他的视线先是落到了那处长椅上,上面坐了一个人,纪随安心里没来得及放松,便看清了那上面坐着的女孩的脸,一瞬间胸口屏着的那口气涨得巨大,几乎要将胸膛顶破,他猛地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上,盯着长椅上坐着的那个陌生人看了许久,又将视线移向后面那排店铺,一个个找过去,直到看到“归园”二字。

  归园还没关店,里面的灯也没开,只有傍晚的最后几抹余晖红通通地落在门口瓷砖上,再往里是昏沉的暗,纪随安的视线凝着了般盯着那里,他并没想明白自己是在等什么,只是盯着,直到一会儿之后,一个人从货架间拎着水桶走出来,站到另一个货架前,弯腰擦台面。

  纪随安的手离开方向盘,向后靠在椅背上,一贯挺直的肩膀都塌了下去,像是泄了一身的劲儿。

  这天晚上他同样很久没睡着,看着外面的夜色,他一边抽烟一边想,乱了,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