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14章 心刺

  归园店里的活并不忙,甚至算得上清闲。或许是店里卖的东西实在过于芜杂,反而令人摸不清头脑,一上午也就进来了四五个人,统共卖出去一盒羽毛球,售价二十元。

  林姨却看起来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坐在柜台后面织她的毛衣,时不时地抬眼看下外面路过的行人,一上午织了半个毛衣袖子,她举起来看了半晌,觉得不合适,又全拆了,相当于毫无进展。魏暮却无法心安理得地闲着,将店里的地面全部拖扫了一遍,又擦了所有的柜台和桌面,这会儿又试图修补一个柜子上坏掉的把手。

  林姨看他忙里忙外,忍不住叫他:“别忙了,这活儿又都不着急,坐下来歇会儿。”

  魏暮又折腾了两下那个把手,确定只能出去买新的零件才能修补,这才将柜门合上,顺从林姨的话,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门口。

  五月的阳光大剌剌地从门外照进来,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将他的头发都映照得黑柔柔地发亮,微白的脸色被阳光晒得只余了干净清俊。

  林姨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魏暮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林姨笑道:“这样收拾一下洗个澡,看起来可比前两天好多了,明明是个这么俊的小伙子嘛。”

  魏暮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有些长了的头发,也笑了一下。

  林姨收了针,将毛衣放下,看着魏暮,谈天闲聊一般:“我猜一下啊,你这几天待着这不肯走,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她住在这小区里?”

  魏暮有些勉强地扯起嘴角:“也不一定是女朋友吧……”

  “嗯?”

  “也有可能是被父母赶出来了呀。”

  林姨显然不信,笑道:“父母怎么可能忍得了让孩子在外面这么多天?”

  魏暮没吭声,他想,这世上其实是有这样的父母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丢了,很多天回不了家,他甚至都不敢肯定地说梁燕会出门去找他。

  但他并不想反驳林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问:“如果,就是您刚刚说的那样,他生了我很大的气,甚至再也不愿意看见我,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消气呢?”

  他问出来就觉得有些后悔,觉得是不是不该说,然而他一个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破了眼前困难的局。

  林姨说:“那要看你们是因为什么吵架了。”

  魏暮抿了下唇,“出轨”这样的原因总是令人觉得难以启齿,但既然已经开了话头,他

  最终还是坦诚道:“他觉得我出轨了。”

  林姨的眼神霎时有些变了,魏暮注意到,身上有些难受起来,即便他从不觉得自己真出轨了,坚信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但此时面对着林姨的目光,却仍是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发现了般,不自觉地便有些想躲。

  沉默了片刻后,林姨问他:“那你真的出轨了吗?”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魏暮有些激动起来,像是抢着为自己辩白,然而这一句之后,他的气势立马又弱了下去,“但是,我真的记不得了,他说的那些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阳光像是忽然不顶用了,再热烈都无法将他身上的苍白与颓败晒去。林姨坐在柜台里面看着他,本是要鄙弃感情中的背叛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说谎。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整天坐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林姨叹了口气,“既然你知道问题在哪,如果真想解决,首先要做的不应该是去查清发生的事情吗?如果你真的没做,就把证据拿给她,那她自然会原谅你。除此之外,你现在做任何事都没有用吧,只会让她更生气。”

  她看着魏暮,像是一个长辈在问自己家的小辈:“你为什么不去找真相呢?”

  在这样清晰的问话面前,魏暮却仿佛被刺到一般,仓皇地移开了眼。

  为什么不去寻找真相呢?他甚至连这句话都不敢多想。

  一场谈话并未指向有用的结果,魏暮仍旧只是和之前几天一样,每天早晚地坐在长椅上等着纪随安的车经过,幸好现在他有了林姨给的容身之所,不像之前那样没着没落地狼狈,等纪随安开车过去之后,他便回到店里继续去做他的工作。

  他看似没有越过红线再去打扰纪随安的生活,却像是扎在纪随安心头的一根刺,每见一回便多扎深一寸。

  周五的时候纪随安去了T大一趟。

  商洽完正事之后,纪随安没和公司其他的人一起离开,而是随着他的导师吴朔新去了实验室。他曾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时光,几年之后再次踏入,却已经换了新的身份。

  “你看雪明看你那样子,”吴教授大笑道,“之前你读书的时候他就总想把你从我这挖过去,听说你不读博之后他还可惜了很久,今天看起来倒是不遗憾了,那眼神哈哈。”

  纪随安随着他笑了笑:“虽然没读成博有些遗憾,但现在也算是换了种形式继续走这条路。”

  吴硕新靠在实验桌上看着他,窗帘都拉开着,外面映进来的阳光细腻地勾勒出眼前的年轻人沉稳英俊的轮廓,吴硕新心底升起些满意,还有些得意,嘶了一声,问他道:“你真觉得遗憾?”

  看他那架势,如果纪随安点头,他下一句说不准便是你现在去报名我招收你。

  纪随安笑着摇了摇头:“我可能会有些遗憾和学校老师们分别,但并不觉得后悔,不过是不一样的两个选择罢了,没有什么好坏之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吴硕新始终看着他,等他说罢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管是搞科研还是做生意,老师都相信以你的能力都能做到最好。”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迟疑起来,似是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问。纪随安看出来了,问道:“老师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吴硕新说:“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纪随安一愣:“您为什么会这样问?”

  “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吴硕新神情中是真切的关心,“刚才开会的时候,小刘喊了你两声你才答应,我可很少见你这样。”

  是的,开会的时候纪随安走了神,他以前从未这样过,但今天他就是面对着一众学校的领导,短暂地恍了下神,原本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像是被拉软了的皮筋,在过去几天里频频令他失态。

  吴硕新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人,忽然想起好几年之前,纪随安也有过一段状态非常差的时候,比现在这模样要严重得多得多,连着两个多星期没来学校,再次出现在实验室里时看起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到了实验室便埋头做事,像是要把之前落下的一天全补回来,常是半夜两三点才离开,有时候甚至会通宵做实验,如果不是必要能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脸上也没什么笑意,连情绪都少有。那时候从吴硕新到实验室里的学生,每一个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生怕他哪天就把他给自己干垮了。那样的状态前后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然后在某一天早上再进实验室的时候,纪随安身上的颓丧已经一扫而尽,又是以前冷静沉稳的模样。

  吴硕新当时从学生嘴里也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和公管院以前的一个学生有关系,但因为得不到当事人的印证,他也不知道那传言究竟有几分可信。

  现在的纪随安虽然不至于到当初那样的地步,但在纪随安身上出现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就已经够反常了。

  吴硕新最终还是没从纪随安嘴里得到确切答案,他也没再继续问,看外面日色偏西,换了个话题:“你好久没在学校吃饭了吧,走,去食堂,我请客。”

  他开了个玩笑:“纪总别嫌弃我们的小食堂饭菜粗糙。”

  纪随安也笑:“怎么会。”

  从食堂吃完饭再出来,暮色已经落了下来,周围一片稀释了的昏蓝色。吴硕新去图书馆后面的停车场取车,纪随安陪着他走过去,等送别了吴硕新,纪随安却没立即离开。

  夜色中的图书馆灯火通明,周围一圈茂盛的梧桐在路灯映照下投出错落的影子。纪随安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图书馆高大的楼体,在他身边不停地有学生背着包经过,有的是从图书馆出来,有的走进去,他们的步伐轻巧,有着年轻的未来。

  他曾经也无数次,像他们一样,和魏暮在这里走过。

  耳边响起白天时吴硕新问他的话,纪随安想,魏暮就如同一个最蠢笨的猎手,没有什么高超的技巧,却独独因为愚笨而更有耐心。他虽不情愿认为自己会成为被狩的猎物,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生活正在因为魏暮而偏离正常的轨道。

  他频繁地被拽回到过去的记忆中,那些本以为早就遗忘了的旧事,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一场短暂离去的潮汐,看似已经退出很远,卷浪而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