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12章 伤疤

  林姨走后,魏暮锁了店门,仍旧坐回他的长椅上。

  夜色渐渐落下来,路两旁的灯早早地亮了,天上显现出来几颗星星,但城市的夜空被灯光映得太亮了些,那星星的光便显得十分黯淡,魏暮仰头看着,想起下午时的遭遇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醒来之后,生活彻底颠了个个,纪随安看他形如陌路,他除了满身的伤和疼一无所有,然而他却也收获了很多陌生人的好意,比如从山里将他救起来的那个大哥,还有收留他的林姨。

  魏暮深吸了一口气,傍晚温暖的风浸入喉管,一路往下深入肺腑,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劲,一切也没有坏到彻底无法弥补,至少现在他还可以看到纪随安,慢慢来,总是可以变好的。

  他没敢看太久的星星,很快便收回视线,又看向身前穿梭的车流。天已经很黑了,纪随安随时都有可能回来,魏暮不敢将视线移开太久。

  不知又等了多久,纪随安的车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魏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步朝小区门口走去,赶在纪随安将车开进去之前,拦在了他的车前面。

  即便隔着车窗,魏暮也能感受到纪随安冰冷的视线。虽然这几天他所能得到的纪随安的视线都是如此,刚刚他又刚给自己打过气,却仍是觉得那视线如同锥子一般狠狠扎入心底。

  他逼着自己先不去理会心底的涩意,转到车侧敲了敲车窗。做这些动作时,他的姿势始终十分可笑地攀着车身,害怕纪随安突然将车开走。

  等待车窗落下的短短几秒如同几分钟一样长,魏暮的呼吸紧张得都要停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车窗,直到露出纪随安冷峻的脸。魏暮的心脏跳动得几乎要刺破胸膛,眼窝瞬时泛起热意来,他太久没能那么近地看纪随安了,以至于当纪随安的脸出现,他几乎瞬间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满眼满心只有面前的人,想触碰他,拥抱他,贴紧他,他浑身的骨头都因为这样强烈又无计可施的欲望而酸疼起来,那股强烈的渴望要撞碎他的灵魂。

  纪随安看了他一眼,就在这一眼里,魏暮忽然清醒过来,那里面的不耐、鄙夷、厌弃,清晰得如同阳光下一根明晃晃的冰凌。

  “没什么事儿,”魏暮挤出笑来,“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今天找到了一个工作,就在那家‘归园’。”

  他向旁边指了指,纪随安却并未顺着看过去,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说完了?那就让开。”

  魏暮松开了抓在车上的手,下一瞬,车窗便升上去,纪随安头也不回地启动车离开了。

  魏暮脸上的笑几乎是在车窗升上去的一瞬间便维持不住了,心底的颤动却仍残存着方才过于剧烈的余韵,他用手摁着胸口,许久之后才很轻地吸了口气,在心底嫌弃自己没出息,既然选择留下,那么他就该很清楚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纪随安不会给他好态度,至少在解开误会之前不会,他需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不能总是这样动不动便难受得要命。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店里走去。

  进店之后,在里面上好锁,魏暮直接去了最里面的小浴室。一直到这时候,不用担心着纪随安随时回来,他才终于能分出一些精力来收拾一下他自己,正如林姨走前所说,他现在最迫切的是需要洗个澡收拾一下自己。

  他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几天了,泥里滚过雨里泡过,脏得不得了,仔细闻的话还散着一股酸气。魏暮脱衣服的时候还在向着乐观地想,纪随安对他避之不及,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身上太脏了,纪随安一向爱干净,然而等他将衣服脱下来,上半身赤裸地暴露在灯光下,他便彻底无法胡思乱想了。

  灰白的墙壁上贴着一面半身镜,里面映照出一具瘦削的躯体,上面交错着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疤痕,有一些还没好全,是前几日从山上掉下来摔出的新伤,而更多的却是早已愈合的陈年旧疤,如同扭曲的虫子般攀附在略显苍白的肌肤上,这副身体又是那么瘦,令人担心是否真能承受得起如此多的伤。

  然而这样多的伤,与他身侧那两道长长的狰狞伤疤比起来,却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魏暮有些惶惑地转过身去,扭着头看向镜子里映出的后背,半厘米左右宽的疤痕从他的手踝处出发,向上延伸至肩头,而后拐入腋下,顺着腰侧滑入胯骨,隐没在裤腰里面。魏暮抖着手脱下裤子,那两道疤长得像是没有尽头,顺着腿侧蜿蜒而下,最终停在脚踝处。

  他之前并不是没见到过这两道疤,从袖口零星露出一点痕迹,他曾试着触摸,却在中途退却,恐惧得不敢再看,从不知道原来那两道从手踝出发的疤竟延伸得这样长这样长。

  他整个人像是要被剥开了。

  魏暮伸手想要触摸那两道疤,却在中途手便微微发起抖来,他不肯向后退,逼着自己碰上去,在接触的一瞬间便疼白了脸,咬紧了牙才没叫出声来。

  明明是旧疤,不该疼的,可那疼痛像是附在了骨头里,藏在记忆的深处,即使看不见,还是让他浑身颤抖。魏暮哆嗦着蹲下身体,脑子里混乱一片,像是散着灰色的雾,又像是红色的血。

  太疼了。

  那两道疤像是烧了起来,又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在上面用力地划过,刀锋所经之处,皮开肉绽,血流出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骨头……

  很久之后,魏暮才听到他在叫,声音沙哑凄厉,却很小声,像是生怕被人听到。

  他还未曾打开淋浴头,整个人却已经像是被水洗过,冷汗密密麻麻地渗出一层又一层,眼睛被汗水浸得生疼。许久之后,他挣扎着抬起手来,掰开了淋浴喷头,冰凉的水瞬时从头顶上浇下来,魏暮瘫坐在地上,垂眼看着地上的水从腿侧流过去,漫过那道狰狞的长疤。

  他突然觉得纪随安说得对,他从里到外都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