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落水狗>第97章 交换

  肖舟的伤并不严重,其实大可以回家静养的,但江成远不放心,执意让他多住两天。

  不过几日,病房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季阳和梁瀚青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前一后,季阳刚把江成远拉出去谈了点案子的事,梁瀚青就推门进来了。

  肖舟没想到会看到他,十分戒备,“你来做什么?”

  梁瀚青将带来的果篮礼品放在桌上,“知道你受伤了,我来看看。前段时间你一点消息都没,我很担心。”

  肖舟被他这若无其事的问候瘆得全身汗毛都立起来,关键是他表情无波无澜,真像是熟识的人来拉两句家常。明明做出了那种事,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上门拜访?江成远已经算是两面三刀的典型了,梁瀚青倒看着比他还技高一筹。那从前呢?从前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两人的僵持没有持续太久,江成远就进来了,一看到梁瀚青,顿时一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抵上墙,脸覆寒霜,“我不是说过你以后不准出现了吗?”

  梁瀚青好像手脚无力似的被他一推,压根没有抵挡,只淡笑了笑,“我有些事想找你,但你拉黑了我所有联系方式,只能上门来了。”

  季阳跟在江成远身后进来,看到病房内这样的对峙局面,上前去拉开了两人,“成远,瀚青的确有事跟你说。”

  江成远松了手,看了眼季阳,“你和他很熟?”

  季阳有些尴尬地抬手搓了搓鼻子,敷衍道,“也不是很熟,办案子的时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这次正好在楼底下碰上。”

  江成远再去看梁瀚青,梁瀚青温文笑着,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季阳的说辞。想季阳没什么必要说谎,江成远也就接受了,他退后一步,态度冷然,“我跟你没有什么事可谈。”

  梁瀚青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服,上前两步,贴身到江成远耳边说了句话。江成远本下意识往旁躲,听到一半,表情却严肃起来,待到梁瀚青说完转身出了病房,他犹豫片刻,让季阳陪着肖舟,也快步跟了上去。

  梁瀚青也是有点端架子,江成远真追出来了,他反而走得更快了,衣角翻飞,匆匆就下了楼往停车场走,全然没有等江成远的意思。江成远恼怒起来,快跑两步,一把拽住梁瀚青胳膊,“你干什么,要我出来了又走那么快,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嘛?”

  梁瀚青被他拉住也就拉住了,两人正在医院大堂,人来人往,梁瀚青四下一瞥,“跟我走,换个清净地方?”

  江成远犹豫了下,还是跟他上了车。跑车开出医院,在马路上飞驰,车速极快,频繁超车变道,几次转弯太惊险,惹来周边车不满的鸣笛,江成远看他开车跟不要命一样,不由喝止,“你干什么?!”

  梁瀚青却紧绷着脸,也不说话,牙关咬的紧,额角太阳穴直跳,眼中很有几分狠绝的意思。江成远看他的样子就感觉不对劲,几乎以为他是要玉石俱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梁瀚青,你发什么疯!”

  猛地一脚刹车,跑车刹停在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轮胎碾过柏油路几乎要冒火星。梁瀚青身体前扑了一下,又被安全带绑住扯回来。抓着方向盘的手,骨节苍白,江成远这才发现他额前全是冷汗,身体簌簌发抖。片刻后,他转过头,对江成远一笑,开口道,“到了。”

  江成远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觉得那里头俱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江成远下车一打量,发现这里只是家破破烂烂的小吃店,看着有点年头了,招牌都被熏得漆黑,辨不出几个字,门前两棵高大的银杏树,现在入秋了,树叶枯黄得落了一地。他左右一看,莫名觉得这条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何时来过。

  梁瀚青停好车,也走了过来,此时已经恢复成了惯常温雅和善的模样,眉眼清秀亮丽,全然看不出刚刚在市区内飙车的疯样。

  江成远略一蹙眉,觉得梁瀚青实在变了太多,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他了。

  梁瀚青走上前,拉了他的手,被江成远挣开,他也不生气,只径自往店里头走,“师哥可能忘记了,小时候你带我来过这里。”他进了小吃店,老板娘见到他,似是熟客,问他是不是还是老样子,梁瀚青点了头,又说多一份,今天有朋友来。

  老板娘从锅炉上抬起头,看见江成远,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小梁这是你总提的那个朋友吧,看着可真俊。”

  梁瀚青淡笑了笑,没有应。

  两碗猪脚饭,又叫了两瓶冰啤。梁瀚青给他用热开水冲了筷子勺子,放到他跟前,很体贴周到,江成远冷眼看着没动,“我不是来跟你吃饭的。”

  梁瀚青耸耸肩,自己用勺子拌匀了猪脚饭,舀了一勺放嘴里。江成远默默看着他吃,倒也没再说话。反倒是梁瀚青吃着吃着就笑了,“被你看着,我就别扭起来了。”咽下去一口,拿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说,“其实消息我已经告诉你了,王力死在牢里了,老师的仇算是报了。”

  江成远垂下眼,开了一瓶啤酒,倒了一杯,“怎么死的?”

  “自杀,用床单吊死在双人床的床架上,走得很痛苦。”梁瀚青冷声,腔调里头却透着点兴奋。

  江成远把啤酒在地上倒,就算是敬了老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他原本只判了三年,后来二审改判7年,入狱加刑加到10年,也是很少见。”

  梁瀚青说,“恶人自有恶报,让他轻松死了才是老天不长眼。”

  江成远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像宿怨已销,他说,“也好。”

  两人间安静了会儿。梁瀚青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用勺子搅着盘里的饭,突然说,“师哥,你跟肖舟又在一起了是吧?”

  江成远眉一压,“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瀚青说,“你之前去注销了肖舟的身份材料,却没把他送回去,我就知道他逃不开你了,你真心想做的事,没有什么完成不了。他这样的性格,你要抓住他太容易了。”

  江成远冷笑,“你关注得倒多。”

  梁瀚青说,“因为我认识肖舟很久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他受伤害。”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很讽刺吗?”

  梁瀚青苦笑一下,“无论你信不信,但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江成远没再笑了,“所以呢?你什么意思?”

  梁瀚青话头一转,突然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这么爱他,就放他过自己的生活吧,别再纠缠他了。”

  江成远觉得梁瀚青真的是病的不清,自己也是蠢,为什么要跟他跑来这里争论这种东西?

  见江成远表情不耐烦起来,梁瀚青又说,“你从恩赦庭选人的时候,就看过他的资料对吧?”

  江成远抬眼瞟他一下,“嗯?”

  梁瀚青继续,“那你肯定也看过他入狱的案子,凭你的专业,还看不出这里头的漏洞吗?”

  江成远一时沉默,过了会儿颇为严厉责备地说,“这件案子是你办的,办成这幅鬼样子还有脸来跟我提,老师都能被你气活过来,平常教你的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梁瀚青向后一靠椅背,也很坦然,“是,我本事不如你,的确办的一塌糊涂。但这如果是一桩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你为什么不主动替他翻案呢?反而要眼看着他背负莫须有的罪状,承受本来不该他承受的东西?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怎么敢说你喜欢他,就是这样喜欢的吗?”

  江成远瞳孔快速收缩了一刹,脸色严肃起来,“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真觉得自己办的不好,就自己去解决。”

  梁瀚青放轻了语气说,“我觉得爱人,是牺牲,是成全,而不是一味的蛮横独占。我同情他,欣赏他,但又不爱他,为什么要为他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但你不一样,你如果认真对他好,就是要做出牺牲的。”

  江成远被他一噎,一时竟哑口无言。

  “其实这对你不是件难事,你是在担心输吗?”梁瀚青微微笑起来。

  江成远眼中已有愠怒,可放在桌上的手竟不住颤动。

  梁瀚青瞥了一眼,“哦,或者你不是害怕输,你是害怕赢吗?”

  江成远反手一拍桌子,人站起来,“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别跟我使激将法,这招没用。”

  “你生什么气?你是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觉得我说的让你变得小人了起来?你被我说中了心思?”梁瀚青好整以暇地开了啤酒,给自己往塑料杯子倒了一杯,“也对,如果你赢了,你就没什么理由把他留在身边了,没什么手段可以控制他了,如果他有一天变了心思想走,你就只能放他走。他还是个alpha,会有更多的选择,到时候他还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他本来就是不情愿的,是逼不得已,你既然替他翻了案,索性好人做到底,替他再找一个温柔和顺的omega,让他下半辈子家庭美满,子嗣绕膝算了。”

  “做梦!”江成远的脸色铁青,半晌说,“我怎么做用不着你教。”

  梁瀚青仍旧继续,“最好的当然是一辈子骗着他瞒着他,反正他都已经习惯目前的状态了。你对他好吗?当然好,养着他,护着他,但也仅此而已了。”

  梁瀚青抬起眼,一眨不眨看向他,声音突然冷下来,“师哥,你其实没那么爱他,你本质最爱的还是你自己。我不是在逼你,我不过是借这个契机,让你认清自己。”

  江成远直挺挺站着半晌,背脊僵硬,然后转身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江成远走后,梁瀚青干笑了笑,慢慢咽下一口冰啤酒,开始吃自己那碗饭。

  他吃的细致干净,江成远那碗一口未动,自己这碗吃完了,他就把那一碗也拿过来,慢吞吞地吃下去。他胃口虽然不小,但也不是大胃王,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第二碗吃了两口,就撑得想吐,却还是强塞进去硬逼着自己往下咽。等最后一口吃完,他干呕一下,对着垃圾桶,胃袋翻涌,全吐了出来。

  老板娘吓坏了,冲出来问他怎么样,梁瀚青摆了摆手,拎起一瓶啤酒到店铺外的树那儿,撸起袖子,弯下腰,用啤酒漱了口。他这行止做得很流氓气,没有了原来的精英样。

  胃里还不舒服,又撑着树干呕吐了一阵,然后开始干咳,咳得厉害起来止不住,他用手掌掩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五脏六腑都搅碎了咳出来,掌缝间渗出咳出来的血。他怔怔地看了看掌中的鲜红,呆了良久,才回小吃店抽了纸巾擦了。

  他在小吃店又坐了会,老板娘给他端了杯水,让他身体不好就别喝酒了。梁瀚青感激地对她一笑,然后指了指墙上的菜单,出神地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就一种饭,就是猪脚饭,那时候觉得十二块钱实在是贵得离谱。师哥也很穷,身上没带多少钱,他给我叫了一碗,自己就干坐着喝水,看着我吃。我那时候饿疯了,恨不能把碗底都舔干净,一口都没给他留。现在想想,我真不懂事,怪不得他不喜欢我。”

  老板娘问,“你师哥是刚刚那位朋友吗?”

  梁瀚青脸庞秀润白净,笑起来看不出年纪,好像还很年轻似的,点了点头。

  老板娘说,“那很好,师兄弟的,那么多年了还能有来往,一道儿吃喝,很难得。”

  梁瀚青从小吃店出来,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也许人生到了一个阶段或者行至末途,就会分外怀恋过去,他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

  自己13岁时父母出车祸意外去世,亲戚们踢皮球,只有一个叔叔愿意收容自己。他打包了行李坐在家门外等,从白天等到晚上,才等来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生,背着单肩包,穿着廉价运动衫,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成远,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脸真臭,不好相处,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确认了名字,江成远说是吴义昌派他来的,吴义昌在外地上庭,没时间过来。说着就帮梁瀚青拎起行李箱,让他跟着走,带他去坐车。梁瀚青等了一天,正饿得头晕眼花,非要先吃了饭,两人在楼道里僵持着耍赖,最后江成远妥协了,领他去找饭店。

  梁瀚青从小也算娇惯,清汤寡水的不肯吃,非要吃肉,江成远翻遍全身才给他凑出十二块钱,梁瀚青人小心贪,一碗饭剩一个碗底时明明吃不下了,还是硬往胃里塞,结果吃完饭挤火车,被车厢汗溲和臭咸鱼似的味道一熏,跑厕所里吐了个昏天暗地,整个人都吐虚脱了,直冒冷汗。

  江成远买的还是站票,他站不住,车厢里人又多,江成远怕他挤散了,全程拉着他的手,两人靠在角落里,江成远用身体帮他隔开人群。他揪着江成远衣服站住,男生长个子晚,江成远比他大4岁,个子已经比他高了快两个头,两人贴靠着几乎跟埋他怀里一样。

  梁瀚青发现江成远身上很凉,几乎不怎么出汗,一身轻轻淡淡的香皂味,迷迷糊糊间他还闻到了一阵酒香。梁瀚青从来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身上会有酒香,不是舒缓的酒,反而有一点辛辣刺激,让人闻着头晕。

  两人从车上下来,梁瀚青身体滚烫,他以为自己发烧了,心里骂那家黑心店不知道用了什么变异猪肉。江成远看他脸色不对,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皱着眉说,“真是个小孩子,怎么现在开始分化了?”

  梁瀚青13岁提前分化,就在闻到江成远的信息素之后。自那以后,那股酒香总是在深夜的时候缠绕他,跟钻进骨缝的虫子一样,刺痒却抓不着,不间断地暗地折磨,让他既惶恐又上瘾。

  他对这种隐晦情感的最直接反应就是遵循alpha的本能,总是与江成远作对,事事争抢,以图证明自己比他更强,吸引他的注意。

  但很可惜,在这点上梁瀚青做的不太好。

  他总是在仰望江成远,追赶他的脚步,却只能无能的躲藏在被遮蔽的阴影之中。只要有江成远,他就永远不会被注意,只是江成远乖巧的小师弟。但看着江成远天赋般的才华,他又难以避免地觉得理所应当,只有败给他才不值得自己怨尤。他也渐渐服气了,心甘情愿做陪衬红花的绿叶。他变得谦和温雅,满足于这种不远不近的位置。

  直到后来那起事故的出现。江城远离开,弯弯自杀,老师一蹶不振,他所习惯的世界分崩离析。

  判决结果出来,他不明白一个毁了别人生活的强奸犯,怎么可以只判了三年?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而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江成远走得这么干脆,好像这里没有任何人事值得他牵挂。这种离开让梁瀚青感受到了背叛,也许江成远就是那种眼高于顶、不会往后看的人。

  他追逐了一个目标太久,久到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问题,什么是江成远想做却做不到的?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而一切事情,总是需要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