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落水狗>第6章 周军

  这次的当事人三十多岁,民营企业家,长得人模狗样,面相还算俊俏,但年龄上去了有点秃顶和啤酒肚,精神不太好,面色灰败,眼袋很重,属于穿了龙袍也装不成太子一类,将一身高档西装穿出了路边廉价地摊货的质感。

  一进办公室就开始给季阳和江成远发烟发名片,弯腰躬身,居然特别谦卑,“江律师,这次你可真要帮帮我,我真的是无辜的。”

  江成远接了烟,低头看了看,天子,价格不菲,是好牌子。

  又翻过名片。周军,丰晟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随手把名片夹到笔记本里,比了个手势,“先坐吧,说说怎么回事?”

  周军往上提了提裤腿坐下,近些年发福不少,这身衣服上身已经有点小了。他搓了搓手,样子有些急,“哎,我老婆和儿子半个月前死了,按理说我也是受害者,结果我老婆她妹妹非要咬死是我干的,警察把我带去配合调查了两次,关了我两天,最近才放出来的。我真担心他们最后找不出人,会把罪名安到我头上。江律师,你只要保证我没事,价格随你开,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江成远眼都没抬,翻了翻资料说,“你老婆叫许娟,她妹妹叫许翠萍,有一个女儿。半个月前许娟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跳楼而死,你当时也在场。”

  周军面色涨得紫红,因为情绪激动而眼球微凸,“对,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老婆有产后抑郁症,生了孩子就一直神神叨叨的,她疯了,自己想不开,我平时待她很好的,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我也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自杀。”

  江成远抬眼,“她有产后抑郁?”

  周军拼命点头,似乎急于取信,“不止产后,之前也这样,怀孕的时候脾气就特别大,对我又打又骂的,还疑神疑鬼,总觉得我在外面有女人。我对她千依百顺,什么都做尽了,给她请了个保姆,照顾她吃穿,家务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赚钱,就在家里躺着。我一个人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还要伺候她,我体谅她怀孕辛苦,也没有半句牢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真的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本来以为这种苦日子,熬到生完孩子就好了,结果生了孩子以后,症状更严重了。她每天只知道看着孩子,谁都不让碰,靠近了就尖叫,拿剪刀威胁人。也不吃东西,她不吃东西就算了也不给孩子吃,孩子饿得直哭。我没办法只能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是产后抑郁,给配了药,我请了假在家里陪她,这么过了一礼拜,才好一点,能正常地跟人说话。但公司也不能一直没人啊,她好一点了,我就回去上班了,给她请了个看护。结果没过两周就出了这种事。”

  江成远皱了皱眉,又问,“所以那天你是看着她跳楼的?”

  周军说,“我那天晚上回家,她抱着小辉站在阳台上,跟疯了一样又喊又叫,邻居都听到了,可以作证。我怕得要死,生怕她做什么,都没敢靠近她,结果一眨眼她就带着儿子跳下去了。我冲过去抓,连片衣角都没抓住。”

  江成远点点头,“审讯你两次,还是把你放出来了,表示公安那边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能够提出指控,你不用太担心。”

  周军拿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真是这样就好了,我担心啊,他们跟审犯人一样审我,两天都不能合眼。”

  江成远取了张名片给他,“如果下次再有人来找你,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周军双手接过,面露喜色,知道这就是江成远接了。

  嘴上不住说着谢谢,顿了顿又犹豫地说,“还有一件事,江律师您有什么办法吗?”

  “嗯?”江成远挑了挑眉。

  “就那个我老婆的妹妹,许翠萍,天天跟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又是去公司又是堵家的,半夜砸我家门,纠集了一帮人去公司拉横幅,用喇叭喊,我是做生意的,她这样子弄得我生意都没法做,跑了好几单。还当着我厂里几百个员工骂,说得又难听,我面子都被她丢尽了。”

  江成远翘起腿,弹了弹烟灰,“报警了吗?这属于治安纠纷,还没够上刑事犯罪。”

  周军特烦躁,“报了,抓进去待不了一天就放出来了,这女人丈夫死了,有一个孩子,没别的亲人,进去了孩子没人看,警察也拿她没办法,教育教育就完了。她现在也知道了,完全没怕的。”

  江成远想了想,“我的确可以给她发律师函,以侵犯人身权利起诉,但估计收效甚微,她既然不怕公安,更不会怕诉讼。周期拖拖拉拉几个月,费时费力费钱,她孤儿寡母又刚刚死了亲人,法官难免心生同情,判时必有偏颇,就算是胜的,你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周军叹一口气,“哎,您都这样说那就是没办法了。妈的,这死女人不知抽了哪门子风。”

  江成远瞥他一眼,“这种风口浪尖上,各方势力都盯得紧,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不妨想想,她这样死咬着你不放,除了要为她姐姐昭雪,还有没有自己的私心?”

  周军一愣,突然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来,上前握住他的手,“江律师,我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你啊。”

  江成远微蹙眉,把手抽出来,“你别误会,我没指什么。”半晌好脾气地笑了下,“咨询费门口结。”

  周军走后,季阳问他,“怎么样,你觉得他是无辜的吗?”

  江成远把烟掐灭,又抽出那张名片,再扫视过一遍,勾唇冷冷一哂,“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停顿半晌又说,“不过我信不信无所谓,有人相信就行。”

  肖舟醒来的时候,江成远已经走了。

  偌大的屋子里空空荡荡,他去试了试大门,从外头锁上了,里头开不出去。

  他饿得胃里空瘪,去厨房翻了翻,几乎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冰箱里就只有水、牛奶和一盒鸡蛋。肖舟几乎怀疑江成远是想饿死自己。

  他开火炒了鸡蛋,再倒了杯牛奶,喝一半的时候才觉得味道有点怪,低头看了眼保质期,已经过期半个月了。

  含着半口牛奶,去卫生间吐,又拿纯净水漱了口,这么一折腾再出来,头晕腿软,可能饿过头,胃里反而没感觉了。

  虚弱地在床上躺了会儿,从双肩包里翻出他老土的翻盖手机,找了电源充上电。过了半小时,伴随着滴滴哒哒的开机音乐,手机竟然还能用。

  他低头翻了翻通讯录,头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一下平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的状态,也不知道他们电话有没有变过,很怕听到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这样的报错。拇指摸索过橡胶的按钮,怔怔地发了会儿愣。

  不过一会儿,手机却突然震起来,铃声还是四年前的流行歌,是贾斯丁比伯的Baby。

  肖舟吓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个陌生的号码。

  眉头紧蹙,忐忑地按了通话,放到耳边接通,先入耳的则是一声低笑,“醒了?”

  声音滑如丝绒,有一种春雨洗净的敞亮感,难说,这样一个人却拥有这样一副好嗓音。

  肖舟松懈下来,嗯了一声,眼皮垂了点。他不奇怪江成远怎么会有他的号码,反而奇怪他怎么把时间点掐得这么精准。

  江成远舒展肩膀,后仰靠向椅背,手指在桌上无聊地敲击。桌面上的电脑显示着家里的监控画面。俯视角度拍摄着侧躺在床上的男人,腿修长,腰瘦窄,侧脸的线条非常锐利,眉骨微耸,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没有一丝赘余。

  被子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放在一旁,虽然躺着,床单也没有丝毫褶皱,房间内非常干净整洁,是在长期严密的管教下养成的良好的整理习惯。

  好像意识到什么,肖舟仰面翻身,抬眼看了看墙上隐蔽的摄像头,眼珠漆黑,笔直和江成远对视。

  江成远意外地挑眉,觉得他好像某种机敏的犬类。

  看了会儿,肖舟又侧过身,背对过去。

  他在监狱里被监视惯了,对这种被注视的感觉熟悉又敏锐,江成远会在房间安监控并不稀奇,就好像他会把门反锁,将自己困在这里。

  手机保持通话。

  “我也是为了履行监护人的义务,你还没有被标记,如果你逃走了,我需要担负责任。”江成远还是对他做了解释。

  肖舟又嗯了一下,反应平平,“有什么事吗?”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等会回来。”

  肖舟用手压了压吐得空瘪的胃,还是先逞强了下,“我刚刚吃过了。”

  江成远低笑,“那瓶过期的牛奶?”

  肖舟胃有些疼,可能那几个鸡蛋也有问题,他蜷了点身体,“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

  “问问你有什么忌口或过敏的?”

  肖舟说,“没有,都可以。”

  江成远随口提议,“炒饭?我们律所楼下的什锦炒饭不错,还送豆奶。”

  “谢谢。”肖舟说,想了想又补充,“其实如果你愿意,可以带菜回来,我来做。”

  “你还会做菜?”

  “会的。”肖舟说,“你可以选些你喜欢吃的。”

  江成远想象着这个人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竟然意外地毫无违和。“你不会偷偷下毒吧?”江成远开玩笑,“为了报复我又把你关了起来。”

  肖舟声音一滞,竟没听出江成远在胡说,语气严肃起来,“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你现在不信我,有自己的顾虑,我能理解。”

  江成远一愣,半晌吃吃笑了两声,“在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