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年关已经过去。
“……你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再用药。”医生一身白大褂,坐在诊台后面,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握。
他眉头轻蹙,说:“腺体状况不是很好,对药物有严重的排斥反应,如果可以,我还是建议配合Alpha的信息素进行治疗。”
宋时微脖颈上围着层纱布,皮肤是冷白色。他闻言闭了闭眼,言语间没多大起伏,说:“如果我不呢。”
“你这么犟着干什么?”医生拧着眉,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他说:“你这是在消耗你自己的身体。”
“方木,我心里有数。”宋时微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很直,他半抬着眼看向被唤作方木的Omega,说:“不要给我用Alpha的信息素。”
“……我真的不明白。”方木掐了掐眉心,被宋时微的固执弄得无力,他说:“你抑制剂和抑制贴用的也好好的,怎么就不可以用信息素辅助治疗?”
“我讨厌这些味道。”宋时微态度强硬,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合理,说:“闻到我会恶心。”
“……”方木气着气着,活生生气笑了。他像是觉得荒谬,说:“你不闻你还会死呢。”
室内的空调开得温度很高,宋时微却似乎并不觉得热,羽绒服的毛领围着,显得年龄很小。
“方木。”宋时微垂下眼,显出几分脆弱,说:“我真的不想。”
美人示弱是真的让人难以拒绝,尤其是对方木这种以脸取人的重度颜控。他在短短几秒里转变了自己的态度,语气和缓地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但这些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行的,时微。”方木说:“我是你的医生,我需要为你的身体负责。”
“我们叫元庭过来,好吗?”方木摘下眼睛,这样让他多出一分属于Omega的温柔气质,他温声说:“他会愿意的,时微。”
“方木。”宋时微说:“可他没有义务帮我。”
“他不是我的Alpha,我也不是他的Omega。”宋时微笑了下,眸子里清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颤颤眼睫,然后说:“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方木不自知地皱着眉,像是有些急了,站起来走到宋时微面前,说:“你不抗拒他的信息素,能帮你的只有他了。”
“我不想这样。”宋时微也站起来,他手上拿着解下来的灰色围巾,说:“我先走了。”
“你不想麻烦他,那你用他给你的抑制贴干什么呢?”方木一手撑着椅背,目光直直地落在宋时微的后背,说:“那样不是更麻烦吗!”
宋时微的脊背有一瞬的僵硬,他顿了顿,然后转过身,说:“……什么抑制贴。”
宋时微站着,露出来的皮肤都白,他眼型偏长,没有情绪,看人的时候冷冷的。
他逼近方木,略低下头,口吻分明平静,却带着没法抵抗的威压:“你说,什么是他给我的。”
方木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眼神也在空中乱瞟。他被宋时微盯地莫名心虚,还分出心思去想,比起Omega,宋时微还是更适合当一名管制他人的Alpha。
宋时微比方木高出许多,他腿长,几步走到方木面前,冷声叫他的名字:“方木,说。”
雪窸窸窣窣地从干枯的枝桠上落下来,堆在已经积了一层的地面上。
大街上人不怎么多,车子来来往往的,也还不算拥挤。
元庭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闭上眼。他靠着椅背,将摆在面前的一堆文件往前一推,手搭在扉页上。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空调和加湿器运作的声音。
他睁开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元庭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浑身上下的肌肉不是自己的一样。
电脑保护屏上出现“21:00”的字样,元庭转过头,透过落地窗看见外面已经灯火通明,四下被黑夜笼罩。
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关了电源走出去。
大堂的灯已经关了,元庭下去的时候除了前台就不再有人。
元庭和宋时微的那间房被闲置,元庭没再去过。他在短时间内找到一套附近正在出售的一套精装房,带了很少一点日用品住了进去。
精装房就在公司对面,步行五分钟的路程。元庭推开公司的大门,迎着吹来的风走出去。
他穿上外套,顺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过元庭没能马上解锁,因为他抬起眼,看见了站在公司门口树下,穿着有些宽大的白色羽绒服的宋时微。
宋时微双手插在口袋里,仰着脸看树上的枝桠交错盘杂,眼睛里落满光亮,漂亮的不似凡人。
他许是感觉到元庭的视线,追寻着视线转过头,冲元庭笑了一下。
宋时微说:“你下班好晚,元庭。”
这个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元庭的梦里。
在他下班的时候,宋时微出乎意料地站在他公司门口,弯着眼睛冲他笑,来接他一起回家。
元庭站在门口,眼神落在宋时微冻的没什么血色的双颊。他没说话,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朝宋时微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元庭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动作轻柔地系到宋时微缠着绷带的脖颈上。他似乎有些无奈,但眼神里依旧有纵容,说:“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去里面等。”
“我有事问你。”宋时微没有抗拒元庭的举动,反而意外地顺从。
他顺势扬起脸,离元庭距离很近,说:“我用的抑制剂和抑制贴一直都是特供的,但我突然想,哪个公司会因为一个人一直做一种产品呢。”
宋时微笑了笑,看着元庭棕黑色的双眸,从口袋里摸出一管抑制剂,拉过元庭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说:“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信息素也可以直接制成抑制剂。”
“……”元庭棕黑色的双眸黯了黯,他低下头,发丝垂下来挡住他的上半边脸,在路灯雪白的光下更显灰暗。
他嘴角是上扬的,握了握手中被宋时微塞进来的那管抑制剂,过了几秒才说:“都是以前了,时微。”
元庭将手中的细管往前递了递,仍是一副笑模样,说:“你的腺体生长情况一直都不好,用抑制剂没有什么实质的效果。我做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
“当然,如果你不想要,也可以不用。”元庭见宋时微没有动作,笑容停滞一瞬,随即隐去眸中的情绪,将抑制剂放进宋时微的口袋,声音很轻地说:“我以前做了挺多多余的事情,让你困扰的话,现在跟你说声抱歉。”
“不过以后不会了,你也不用再觉得烦。”
晚间的江城,风还是很大,温度也实在低。树枝上压满白色的雪,灯光落满空间的各个角落,到处都美的像幅画。
宋时微看着元庭俊挺的眉眼,被他眸中的灰暗和平静刺痛。
他嚅嗫了下嘴唇,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过去和元庭结婚的十年里,宋时微总对元庭说许多冷淡尖锐的话,他不是不知道元庭会痛苦,会难过,可他依然要说,因为他厌倦这段早该走到尽头的关系。
可或许是他伤人的话说得太多,在他想要好好和元庭谈谈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平心而论,元庭做错什么事了呢。
宋时微没有认真想过。
他在年幼的时候和元庭相识,元庭和他同岁,却比他成熟稳重太多。对方对他处处照顾偏爱,即使他性子生来冰冷,也抵挡不住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所以喜欢上元庭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没有人能拒绝求爱的元庭。
如果元庭没有因为意外进入部队,不声不响去部队待了两年,宋时微真的能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喜欢吗?
不能的。
宋时微被元庭诱导分化成了Omega,即使等级很高,也依旧改变不了他成为Omega这一个事实。
他年龄相较于其他分化的人来说是真的太小,生理功能很多都尚未成熟,发情期也紊乱得不行。
那天在宋时微的记忆里是个阴雨连绵的天,风吹个不停,天也阴沉。他一个人抱着厚厚一摞作业簿,走在走廊上。
他沿着熟悉的路线,站在办公室门口,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露出男人严肃的一张脸。
“老师。”宋时微抬起眼,声音冷冷清清的,极为好听。他将手上抱着作业放在办公桌上,说:“作业都收齐了。”
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听见男人的答复,有些疑惑地想要转身,却在转头的瞬间被男人抱住了腰。
男人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汗味,混着古龙香味,手掌有无法忽视的灼热。
那灼热从他的腰蔓延向胸口,粘腻的,让宋时微抑制不住地想吐。
“你在发情……时微。”
宋时微惊恐地瞪大眼,他奋力挣开男人,腰抵着桌角,浑身上下都在用力,肌肉绷紧,喊:“……老师?”
记忆太混乱了。
是方知宇救了他。
宋时微在那件事后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一直在家里修养。
那件事闹得很大,纷纷扬扬的,传遍了这一片地带。
宋时微醒来是第二天的事,他对方知宇的印象不深,甚至是别人提起,他才知道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宋时微对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没有兴趣,看着也十分冷静,反而是宋母哭了好几回。所有人都以为宋时微会慢慢好转,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会在醒过来的当天晚上,背着所有人,用刀挖掉了自己的腺体。
如果不是保姆发现得及时,宋时微或许在那时就已经没了命。
他本就寡言,自那之后更是话少得近乎于无。
“我不想当Omega。”宋时微说这话的时候刚被抢救过来,他躺在病床上,面色白的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
他眼角滑下一滴泪,口吻平静,对满脸担忧的宋父宋母说:“一点都不想。”
再后来就是元庭回来。
宋时微话逐渐变多,也会在没人的夜晚里默念元庭的名字。
他可能不是不喜欢元庭,只是他的喜欢太过浅薄,所以他才会把对Alpha这个群体的厌恶强加在元庭的身上。
在元庭近乎强迫地要和他结婚的时刻,他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恨,通通一股脑发泄给元庭,让元庭来承受那些他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
很多事情久了就会成为习惯。
元庭爱着宋时微是,宋时微讨厌元庭也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时微摩挲着手中那个设计简约的细管,说:“我是……”
元庭扬起的唇角放平,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有耐心,眼神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无理取闹的小孩,接下宋时微的话,说:“你是想说,你很感谢我,但你不需要。”
宋时微听到这句话时,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异。
但元庭没有去管,他自顾自地接下去,眼神落在宋时微脸上,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认真的让宋时微觉得,这个人眼里只有自己。
“你就是这个意思,时微。”
宋时微紧紧抿着唇,心脏突然酸涩的不像话。他闻着围巾上沾着的小苍兰气味,嗓子眼堵上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现在很晚了,回家吧。”元庭笑了,往后退了一步,和宋时微拉开距离,说:“病人要好好休息。”
“元庭。”宋时微动了动唇,双眼垂着,看着自己的脚尖。他一只手握着元庭给他系上的围巾,一手插在口袋里,说:“我现在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是吗?”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不会是。”宋时微冷静下来,语调是直的,细听却能听出其中细细的颤抖。
他抠着围巾上针织的花纹,说:“你相信我。”
元庭沉默了少时,没有接宋时微的话。他只是看着宋时微,等吹来的一阵风过去,很温和地说:“好,我相信你。”
宋时微眼珠动了动,放在口袋里的手松开。
他闭了闭眼,有些固执地重新看向元庭,眼神看起来终于染上自己的情绪,是难过和悲伤。
他说:“你没有相信。”
宋时微漂亮的眸子里映着光的斑点,让背后的景色都变得失色。他扯了扯嘴角,说:“你不信就算了。”
他转过身,径直走远,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可他摸了下心口,那里跳动得很快,难过又苦涩。他有些不自控地想,原来说话不被相信的感觉,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