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从雪云当中穿出去，天空立刻就晴开了。相隔七个时区，却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这边是温和的海洋性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对病人的休养来说应该是一个更加适合的环境。
秦翀推着轮椅走出机场，林皖玫老远就看见了他，飞一样的冲过来扑进他怀里：“爸爸，你终于回来了！”
“哎哟……”秦翀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皖玫好像也反应过来了，侧着头看刘铭宇，“他是谁啊？”
“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叔叔。”秦翀一时间恶趣味爆发，“我看他太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
刘铭宇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一直望着远处，完全不理会他们。
他这个状态真的很难形容到底是怎么了，医生说是记忆退行，也就是恢复到了小孩时期。情绪波动大，前一秒高兴下一秒就发火，跟孩子似的喜怒无常。他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同时又很容易疲惫，很难保持长时间的专注。
他回到了那个还不认识秦翀的年纪，只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本能的知道要依赖秦翀。
“没有人要的叔叔？我知道这种病，以前住在隔壁的老奶奶就这样。”林皖玫想了想，“这么年轻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好可怜啊。”
秦翀忍不住笑弯了腰。
刘铭宇抬起头来看他，好像不知道秦翀在笑什么，脸上满是不高兴，半晌只憋出两个字：“回家。”
“走吧，咱们回家。”秦翀推着轮椅走了两步，开始觉得手杖碍事了，索性撩起来往刘铭宇怀里一塞，“帮我拿着。”
刘铭宇很不情愿，抬手就扔了下来。
“你大爷的，磕掉钻了！”秦翀过去把手杖捡起来，虎着脸看他，“拿着！再扔了我就把你也扔了！”
刘铭宇委屈的咬着嘴唇，跟小孩子似的，却又默默的不敢作声。
秦翀难得的心情大好，甚至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林皖玫从来没见过秦翀发火，就算是装的也没见过。当然，她也没见过秦翀这么神采飞扬的穷乐呵。
之前林芳芳住的房间早就收拾干净了，里面没留下太多的生活痕迹，秦翀也没别的地方安置刘铭宇，索性就让他住在里面。
刘铭宇还是第一次倒时差，也没有太多的表示，倒头就睡了。
秦翀也累得很，钻进了被子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这边拉下的拍摄进度得尽快赶上，后面王颂元已经帮忙接洽了一部奇幻片，那边还要处理刘铭宇留下的烂摊子，要继续持股经营还是全部抛出套现，全都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秦翀立刻直起身来，这是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今天给玫玫请的保姆回去了，剩下一个脑子瓦特的，一个小女孩，外加他一个战斗力不强的，真遇上事了根本毫无自保能力。
秦翀脑子里闪现出前几个月隔壁公寓被入户抢劫的消息。
在射击俱乐部经过考核通过并获得持枪许可证的情况下可以合法持枪的，保姆之前絮絮叨叨的提醒过他去□□，他一直觉得没必要，这会儿真要后悔死了。
他攥紧了床头的手杖，慢慢的推开门。
一个黑影正在沙发边上慢慢向前摸索，一点点靠向楼梯。
秦翀紧张得满手都是汗，猫着腰慢慢朝黑影靠近，瞅准了空档，立刻举起了手杖：“Putyourfuckinghandsup！Leavemyhouse！”
黑影慢慢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秦翀总算借着屋子里微弱的光亮认出他来了，没好气的一把把他拽起来：“你大半夜的作什么妖？”
刘铭宇还是很委屈：“找你。”
“找我干嘛？”
“我找不到卫生间……”
秦翀很无奈，伸手摁亮了夜灯，又给他指出了正确的方向：“卫生间在那边，自己去。”
经历了这一趟吓唬，秦翀更睡不着了，索性拿了剧本出来读，就在沙发上靠着了。白给本来就在壁炉边躺着取暖，看到秦翀来了，它立刻爬起来钻进秦翀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刘铭宇慢悠悠的出来了，好像指望着秦翀没发现他似的，静悄悄地缩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这个季节虽然没有国内那么冷，夜里平均温度也只有3到5度，哪怕屋子里有壁炉，体感还是很冷。
刘铭宇在原地呆了不到半分钟就慢慢的挤了过来，慢慢拱到了秦翀旁边。看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胆子也壮了，干脆把秦翀披的毯子掀起来，自己钻了进去。
秦翀感觉到他越来越近，几乎要把自己也给挤出去，只好挪了挪身子，给他腾了个地方。
刘铭宇更得寸进尺了，脑袋钻出来靠着他，双手抱着腰，喃喃的抱怨起来：“我不喜欢这里，连卫生间都找不到……”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如果你真适应不了，那我就把你送回去……”秦翀憋不住笑了，“哈哈哈，你别挠我腰。”
刘铭宇不动了，执拗的把头凑在他颈窝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其他地方我都不去。”
秦翀被他顶得难受，伸出胳膊肘把他推远了点：“回去睡觉。”
刘铭宇执拗地摇头：“没你，我不睡。”
“不睡你就耗着吧，看谁拗得过谁。”结果立完了Flag，秦翀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呼吸的气息乱糟糟的落在颈子里，吹着头发来回飘拂，好像混乱的心绪。
“我好痛啊，你知道吗……下一次再这样，也许我真会死给你看。”刘铭宇疯狂的吻就像翻卷的野火焚烧干枯的原野一样瞬间侵袭了他的感官，怀着宁可被撞得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的狠劲。
秦翀猛地睁开眼睛，脑子、脸、身上全都热烘烘的。
梦里那段不知在哪儿听过的背景音乐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即使爱你，爱到你变成碎片，仍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如你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
壁炉里的火仍旧燃着，白给四仰八叉地横在他怀里，后脚踹在他脸上。刘铭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地毯上去了，脑袋垂着，长得太长的头发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像一团幽深的海藻。他规规矩矩的裹着毯子，十足十的像一只没了家的流浪狗。
秦翀咽了咽口水，哪怕他用尽理智压抑自己的情绪，身体的反应却是无法控制的。
刘铭宇的气息就像最致命的毒药，总是能够轻易瓦解他的自制力。
秦翀爬下来，做贼似的轻轻吻了他一下。
刘铭宇就跟被电了一下似的，立刻就醒了，眨着眼睛，满脸诧异。
“我，我不小心碰到你了……”秦翀慌慌忙忙给自己找补了两句，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最后只憋出一句，“对……对不起。”
刘铭宇忽然翻身起来，捧着他的脸吻了一下：“没关系，我喜欢你，你可以亲我。”
秦翀明知道他说的只是孩子话，可心里猛地一酸，差点就要掉眼泪了。
“这个月有重大业务变动，扬官湖附近要做环保提升治理，所有的餐饮住宿企业全部暂停营业，那里的两家连锁店业绩受到影响，目前开不知道可以重新开业的时间。锦绣店和琳琅店盈利情况持续走低，想要退出加盟。还有之前说的那个直属核心店项目的进度也得给你汇报一下……”
秦翀的脑袋都快炸开了：“等会儿，你先等会儿。”
“您是有哪一部分没听明白吗？我可以再仔细汇报讲解一遍。”
“我哪一部分都没听懂。”秦翀挺绝望的，做生意的那一套他确实不太懂，要是把股权直接转出去套现，他又怕刘铭宇哪天清醒过来了又要怪秦翀败掉了他的祖产。
现在秦翀就是不上不下，被架住了。只有呆在这个位置上秦翀才知道刘铭宇平时面对的压力有多大，管得事情又多又杂，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回头还得挨所有人的骂。
“要不你先看着办吧……”
一开始秦翀也送刘铭宇去治疗，可刘铭宇被他骗上一次两次就明白了，一见到陌生人就显露出了攻击性，闹得人仰马翻。这还不算，回来之后他还得跟秦翀怄气好久，要么赌气不理他，要么干脆就不吃饭，重建信任的过程一次比一次难。
多折腾几次之后秦翀也佛系了，反正他也看不得那些不明效用的药水一针针往刘铭宇身上扎，干脆只保留了心理治疗和舒缓精神的基础治疗。
自从他自己每天多留出一些时间来和刘铭宇相处，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稳定多了。
公寓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小公园，公园前面是一个小土丘，顶上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一地的光斑，就像是一脚踏入了漫画里似的，宁静又美好。
天晴的时候秦翀就把刘铭宇推来这儿晒太阳。即使两个人都不说话，默默的呆上一两个小时，似乎也成了他们之间最温暖的记忆碎片。
秦翀不在的时候，林皖玫会替代他的职责，把刘铭宇推上来晒晒。
“秦翀，我没有乱走乱动。”秦翀一过来刘铭宇就侧着头冲着他笑了，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向父母炫耀自己今天很乖的语气。
“那你好棒棒哦。”秦翀被他的稚气逗笑了。
刘铭宇得意的笑了笑，注意力重新转向了土丘远处那些路过的汽车。
“你到底在看什么？”
“车……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买了一辆，和那个一样。”刘铭宇很认真的比划着汽车的模样。
“你忽悠我是吗，谁的汽车模型这么大？”
刘铭宇急了：“是车！就是车！”
秦翀反应过来了，他说的生日礼物不是模型，而是真车。
这个人脑子坏了都能这么丝滑的进行凡尔赛，绝了。
刘铭宇忽然停下来，喃喃自语：“我好久没看见爸爸了，我想他了。”
“你想见爸爸吗？”秦翀的心被戳了一下，故意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见了爸爸就见不到我了。”
刘铭宇的眉头深深地拧起来，竟然是真的在为了这个荒谬的二选一在发愁。
“开玩笑的，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带你回去见爸爸。”
“你老是逗我玩，我不喜欢你了。”刘铭宇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这些日子被秦翀像喂猪似的使劲喂，他脸上的肉终于长起来了，之前快瘦脱形时候的清灵孤傲荡然无存，无处停靠的白鸟也长出了满满脸颊肉。
秦翀看他这副跟全世界不对付的幼稚模样，忍不住更想欺负他了。
“小琉璃……”秦翀弓着身子，轻轻地喊他，“好久没这么喊你了。”
刘铭宇想了想：“这不是我的名字。”
“那就刚果美人。”
“什么……你干什么？我现在在生气，不想给你亲。”
“你暂时闭嘴行不行？”秦翀本来只想轻轻地吻他一下，结果他叽里呱啦吵得人心慌，干脆就捧紧了他的后脑，无视了他的回避。
半分钟的时间秦翀就放开了他。
刘铭宇使劲咬着嘴唇，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哭了。
“你委屈什么，之前你不都是这么折腾我的吗？”秦翀于心不忍，只能好声好气地哄他，“别生气了，周末我带你和玫玫出去玩。这总行了吧？”
刘铭宇不理他，自己往前凑了凑。
小土丘不高，大概也就七八十米，二十多层楼的高度，但是面朝前方那边很陡峭，真摔下去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之前刘铭宇老喜欢往前面凑，秦翀怎么劝他都不听。秦翀一怒之下干脆推着他到边上假意推了他一下，这回他彻底老实了，再也不敢往那边靠了。
“我跟你说正事……”秦翀蹲下来，苦着脸问他，“公司你打算怎么办？万客的生意我是真的顾不过来，要是卖了套现，你将来会不会怪我？”
刘铭宇望着他，一脸不明所以。
要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来决定公司的未来，简直太荒谬了。
“你不明白是吧？”秦翀很无奈，忍不住破罐破摔了，“算了，要不我给你一个硬币，你抛到正面就继续，抛到反面就卖了，怎么样？”
刘铭宇把硬币拿到手里，一扬手就扔到了土丘底下。
“别扔啊！”秦翀郁闷坏了，“我再给你一个，这回不许扔下去了！喂！”
刘铭宇抢着一扬手，那个硬币就去和第一个做伴了。
秦翀气得要死，刘铭宇哈哈大笑。
“就你这样，金山银山也要糟践完了！”
“你不高兴吗？”刘铭宇伸手过来，拽着他的衣袖摇了几下，“我只想要你高兴。”
“你赶紧好起来，我就比什么都高兴。”秦翀忍不住唉声叹气，说完了又停了停，“算了，你就跟现在一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用再跟你吵架了。”
“爸爸！”
林皖玫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远远的就和秦翀打招呼。
“玫玫，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老师请假了，所以提前放学。”林皖玫笑眯眯地站到了轮椅后面，“对了，老师说让你有空就给他打个电话。”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不过看起来挺急的，你还是尽快给他打电话吧。”
秦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刘铭宇。
“我替你看着没人要叔叔，你去打电话吧。”
秦翀点点头，视线掠过了林皖玫的裙角。裙角似乎有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破的痕迹，后裙摆脏了一块，袜子上也满是泥土。
“你好，秦先生。关于林皖玫在学校里的情况，我这里有一些信息需要和你沟通……”
“林皖玫是不是被欺负了？比如说遭遇了霸凌？”秦翀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在国外不比国内，学校里的情况复杂许多，林芳芳还在世的时候就刻意替她找了一个华裔比较多的学校，没想到最终还是遇到了这种情况。
“不是的，林皖玫……她在学校里用美工刀威胁了别的学生，那名学生因此不敢来上学。对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来到学校了解情况，林皖玫割破了自己的裙子，诬陷对方对她实施了侵害。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监控，要不是那个位置刚好新装了一个摄像头，对方的名誉就彻底被她毁了。”
“你确定？”
“以我的名誉保证。我希望您可以尽快对林皖玫的行为做出解释，否则我们将进行劝退或者是要求转学。”